芙蓉庭院晚风凉。好乘余兴,别逞风光,斜插花枝瓶口滑,轻挑莲足橹声长。颠鸾倒凤不寻常。一种风情,两处多忙,个中谁更着殷勤?不是情郎,却是情娘。



在万美玉和田小明互称禽兽之后的两个月,一直没有联系,深圳南山的荔枝熟了、败了,田小明很久没和白白露通长时间的电话了,荔枝吃了、吃多了、嗓子肿了。早上醒来,窗户里的荔枝林又恢复到单调的绿色,在早晨的阳光下晃来晃去。

那次波恩的大酒,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田小明正义凛然地称万美玉母禽兽之后,昂首回酒店了,在回去的路上把手机关机了,找到门,顶开门,找到床,褪了身上的杂碎,甩了衣服,睡了。第二天早晨,太阳找到他屁股,顶醒他。他打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也没有万美玉的未接电话,也没有万美玉的短信。田小明坐在床上,想,如果昨晚他一头醉死在波恩街头寒冷的地沟里,没人会试图寻找他,他还只能被第二天慢慢热起来的太阳叫醒,或者永远叫不醒。

在之后工作的间隙,田小明偶尔想起万美玉的世界观,在鸡鸡不肿胀的时候,田小明清楚地意识到,万美玉和白白露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万美玉和白白露一样坚守母禽兽的人性,毫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希望田小明是个遵守人性指令的司机,开好他肉身这辆车,在她身体的这条道路上一直不偏不倚地开,无论晨昏,无论冬夏,都是初春的早晨,她的身体上都是今早刚开的鲜黄的迎春花,一开一百年,每天花的顶端都是恒久地六裂,在她这条路上,车子和司机可以徐徐向死归去,一开一百年,每天都是那个第一次看花开艳黄的少年。但是在睡前、梦里、刚醒的时候,在逻辑和思辨力量不再坚硬的时候,田小明的鸡鸡很想念万美玉,而不是白白露,做为肉身的车,在此时此刻,更希望开进万美玉的那条早春的道路。白白露像一张张照片,在梦的揉搓下色彩越来越模糊,而在鸡鸡的观念中,万美玉停留在波恩汇报会的那一天,万美玉的身体在她的套装里时而凝固时而流动,像一块融点模糊的冰,追随她身体的鸡鸡时而伟大时而渺小,像现世里所有男人的无常。

田小明渐渐记不清万美玉的样子了,甚至记不清他当时意淫的细节,他为此难过,在记忆消失之前,在鸡鸡也忘记之前,他想再见到她。

田小明想过各种借口,拨通万美玉的手机后,第一句话要如何说。这些借口按照念头起的顺序罗列如下:

“对不起,又打错了。”

“万美玉,你好吗?”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叫你母禽兽,你也有你不禽兽的地方,比如温暖的人性、圣洁的神性等等。我在《论一切》中会有一章,论《兽性、人性和神性在现代人类身上的集中体现》。”

“美玉,听你的声音,似乎最近很累,又上新项目了?不会比我们的项目还累吧?女人也是人,不好对自己太狠了。”

“你干嘛呢?”

“想我没?”

“我喝多了,我之后说的不代表我的心,只代表我的鸡鸡,它托我带给你很多话,你苹果手机的电池现在是几格?电力够听我说完吗?”

“我感冒了。”

“我想你了。”

实际发生的是,在上午三个会和下午一个会之后,朝西的窗户里太阳开始下垂,田小明左胸前区和胸后区隐隐地痛,仿佛什么东西压着,呼吸也不顺畅了。田小明听他爸说,他爷爷就是在拉屎的时候心绞痛发作,死了。田小明想也没想,敲了万美玉的电话,说:“我昨天重新看了中国生物科技公司合并TIGER公司之后的预测报表,对于2017到2020年的预测,我有些新的疑问,特别是一些产品定价的预测和营销费用占收入比例的预测。我理解,预测只是预测,关键还是要看团队的实施和当时的市场情况,但是在可能的情况下,能做准些还是做得准些,这样容易给团队成员下指标。我隐约觉得营销费用估低了,我想看看你最近有没有时间可以见面聊聊。”

“可是我在北京,不在深圳啊。”

“我也在北京啊。”

“你不是在深圳吗?”

“这几天我在北京出差。”

“早说啊,那我现在就在深圳了。”

“那说晚了,怎么办?”

“那你就赶快去颐和园的南宫门,赶在下午四点关门之前,咱俩谁先到谁先买两张成人票,不要套票。我们在关门之前进去。”

田小明跳下车就看到万美玉右手拿了两张票,一脸笑容,两眼笑容,在颐和园南宫门口不停地向田小明的方向挥舞。在递给田小明门票的一刹那,万美玉的笑容没了,进了颐和园之后,万美玉说:“波恩汇报会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如果想再见我,会用什么借口。你实际用的这个借口是我第一个想到但是第一个被否掉的,所以,你就是一个禽兽,百分之百,我没看错你。你知道吗,如果你这么约我,我完全可以说,我在项目上,我很忙的,约我要提前一周以上。在波恩大酒后的那天晚上,你们有三拨儿人敲我的房间门,你们的团队是你禽兽领导下的禽兽团队吗?害得我在被敲三次门之后,早晨三点换房间。你知道吗?你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你一个短信都不发给我,我等了你一夜消息,你不担心我?即使,你不担心我,你不担心我为你担心了一夜吗?为什么连个平安都不报?波恩夜里很冷的,你会不会被冻死?遇上醉鬼,会不会被爆菊花?遇上警察,会不会被抓到警察局去问话?你在国内平时身边都有人,你在波恩,身边没人,你带了现金没有?我也喝多了,念头一波一波的,手机找不到了,等你打给我,等手机响起,我去找到它,后来,天就亮了,手机没响,我看见它躺在地板上,反面朝上。”

田小明没有正面回答万美玉这一团含义黏稠的话,田小明说:“你知道吗,那天那些男的都很累了,又喝了很多酒,又喝了很多很多酒,之后,看见你,看见你这么美地在眼前晃悠,又不能放任自己的手去摸你,是怎样的酷刑吗?”

万美玉和田小明从西堤的南端往北端走,夜晚渐渐下来,佛香阁由小变大,西堤两侧的水由红变金,在太阳消失之后的片刻,再变成某种灰蓝色。没有新游客进来,已经进来的游客逐渐走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万美玉和田小明很快发现,除了西山、西堤、左湖、右水、前树、后草,就是万美玉和田小明两个肉身在上天下地间走着。

“没人真好啊。”万美玉说。

“有你真好啊。”田小明说。

“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你有谁都好。原来乾隆皇帝那么多难看的表姐表妹皇后嫔妃,没这样的美景散心,他怎么活啊?乾隆好可怜啊。”

他们一直走上佛香阁,再下到东宫门,再沿着湖东路到南宫门,他们走得慢,到了南宫门,快八点了,天已经全黑。

晚饭是在QH大学和B大之间、更靠B大的一个破烂餐厅吃的,吃完一嘴味精一嘴辣。

“我吃撑了,去你母校校园转转,消消食?”田小明说。

万美玉说:“你这个和我多呆呆的借口就自然多了,谁说理科中年大叔不能在情商上有进步?”

田小明接不下去,就只能笑。

“你为什么总在笑?笑得仿佛嘴里撑了一个衣架似的?”

田小明的嘴笑得更大了。

万美玉拉了田小明的手进了B大东门,保安完全没问。“每次这样当作学生重新混进校园,我都很开心。要么我还是那么年轻,要么保安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模样,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万美玉说,田小明笑,想到衣架这个比喻,比“笑得合不拢嘴儿”生动多了,于是笑得更大了。

万美玉用没拉着田小明的手的右手给田小明指点路过的各种植物,生物楼西的海州常山、生命科学楼西侧的羽叶栾树、民主楼东侧的香茶藨子、未名湖南岸土丘上的求米草。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嘿嘿,目的达到了。你这个禽兽老实说,尽管我不是你认识的最漂亮的女生,我是不是认识最多植物的女生?”

“绝对。长得也是最漂亮的。别给我挖坑。可是,你怎么知道什么植物都叫什么啊?秋天了,什么花也没有,怎么分辨啊?”

“要用心。当然有花最好分辨,但是没有花、有叶子也是可以的,就像你们男禽兽,如果足够细心,就不用看女生脸蛋、胸口、臀部、大腿等等,也能判断这个女生是否是个好女生。比如,海州常山是单叶对生,叶柄长,花萼紫红,果实蓝紫色,羽叶栾树是羽状复叶,互生,小叶七、八片,长椭圆形,香茶藨子是单叶互生,三裂,求米草是披针叶片,皱而不平,有横脉。”

“如果不看女生的脸蛋、胸口、臀部、大腿,那么看什么来分辨女生的好坏?”

“女生都好过男生,任何女生是高于男生很多的物种。你知道吗,人类进化到了女生,太靠近神了,神害怕了,就产生了男生,从而开始了退化的过程,女生很烦,但是没办法,所有男禽兽都是女生生的,只好被拖了后腿往退化的路上走去。如果说回植物,可惜现在是秋天,不是春天,春天就会有各种花开,有了花,你们这些看姑娘只会看脸蛋和屁股的男性认起这些植物来会更容易些。”

田小明当了理科男多年之后才学会了不和女生争辩理科问题,他换了一个角度说:“我们春天再来,反正明年有春天,后年有春天,大后年也有春天。”

“我们会有明年吗?我们会有后年吗?”

“我们会有很多年。”

田小明说完这句话,天几乎全黑了。两个人似乎被这句话和黑夜稍稍吓到,坐在未名湖南岸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未名湖里石舫的轮廓,和天地一起无声了起来。田小明从包里拿出一听啤酒,开了,递给万美玉,又拿出一听啤酒,开了,和万美玉的啤酒碰了碰,说,“祝你幸福”,然后喝了一大口。

“祝你们全家和你老婆都幸福。”万美玉回答,也喝了一大口。

风从西北面的山边吹来,吹过湖心岛,吹过湖面,吹到田小明和万美玉身前,水一样拍打他们的身体,万美玉低了头,直顺头发从耳边滑落,一丝一丝直垂在脸的两边,帘子一样,田小明透过帘子看到她的脸,在黑夜里,月亮一样白着明亮着,低下头,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冷。”万美玉的头还是低着,说话的时候,身体一动不动。

“抱你。”田小明也低了头,伸了没拿着啤酒的手,紧紧抱了万美玉的腰,身体靠过去,万美玉的整个后背也就在田小明的前胸了。

“还冷吗?”田小明问,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不冷了。”万美玉蜷在田小明胸前的身体感到田小明两腿之间巨大的勃起,这个勃起是如此之大,万美玉的手隔了田小明的裤子碰到这个勃起,立刻明白了田小明之前为什么用了“酷刑”一词。

万美玉的手在黑暗中拉开田小明裤子的拉链,问:“它想让我摸摸它吗?”

“它想。”

万美玉的手穿过裤子拉链,掀开内裤一侧,田小明的鸡鸡已经在内裤里烧了一阵了,火烫。万美玉的手指慢慢滑过鸡鸡的轮廓,鸡鸡的轮廓变得更大了,万美玉的手指又沿着鸡鸡新的更大的轮廓慢慢滑过,鸡鸡的轮廓变得更大了,似乎田小明身体里绝大多数的血都集中到鸡鸡的轮廓里面来了,没了血,田小明身体的其他地方一动不动,包括眼睛,也是直直地看着远处青黑的西山,一动不动。万美玉的手指隔着鸡鸡表面被高度抻薄皮肤感到动脉的搏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壮,有幼滑的汁液从龟头顶端的马眼滴落下来,黏黏的。万美玉的手掌抓住阴茎,上下几个来回,手掌被越来越强的动脉搏动震得发麻,仿佛口袋里有一只被困了很久的猛兽,拼了命要逃出口袋的封口,田小明没拿啤酒罐的手始终反复抚摸万美玉散在他胸前的直顺头发,仿佛万美玉的头发是解救他下身炼狱的稻草,随着猛兽一次比一次更凶猛地撞击口袋的封口,田小明抚摸万美玉头发的速度越来越快。

“它要出来吗?”

“它受不了了,它受不了你了,它早就受不了你了,它要出来了。”

万美玉伏下身去,嘴将将来得及含了田小明的龟头,还没有嘬一下,龟头上的马眼就喷涌如山崩地裂。万美玉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了,等田小明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嘴离开龟头,抿了抿嘴唇,眼睛抬起也望向遥远的青黑的西山,和永不开船的石舫,没说话,整个过程中,万美玉的眼睛始终没看过田小明的眼睛一次。



自厌春情草草,翻上郎身倾倒。玉腕枕郎肩,桃腮樱口煞相连。颠摩颠,颠摩颠。摇曳花心不倦,倒溜清泉一线。好了柳腰,果三眠三起不知休。羞摩羞,羞摩羞。



“精液什么味儿?”田小明问万美玉。

“你说你的?”

“你也可以综合其他人的一起说说。你知道的我的似乎只有未名湖南岸那次。”

“我在去嘬你鸡鸡的一瞬间,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怪味儿。”

“什么怪味儿?”

“比如尿骚味儿啊、大蒜味儿啊、咸鱼味儿啊,等等。”

“其实呢?”

“其实什么怪味儿都没有,估计你经常看毛片,看完毛片后经常洗,用的浴液挺好的,嘬上去淡淡的浴液的香味儿,然后吞下去,在咽喉和食管里,就像吃日本料理里的河豚鱼白子一样,一点点咸,一点点腥。再然后就是胃和小肠和大肠的事儿了,我就没太多体会了。”

两周之后,万美玉给田小明打电话,说在深圳了,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想见见田小明,今宵欢乐多。田小明来到万美玉的酒店房间,一身酒气,反手关上门,拴上门栓,冲进洗手间,门没关,撒了大大的一泡尿,洗手,擦手,出了洗手间,感谢万美玉电话打得及时,说,再晚十分钟,他就会进入抢酒喝的阶段,然后不可救药地滑入烂醉。

田小明把袖扣、戒指、手表、钱包、钥匙在床头柜上堆了一小堆,然后脱光了衣服,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躲开床头的阅读灯。万美玉头枕了田小明的肚子,顺直的头发胡乱散在田小明的肚皮上。“你醉了,我没醉,我今晚把你叫来,让你和我睡在一起,不意味着我要肏你,我只是非常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万美玉伸手关掉了总开关,整个酒店房间暗下来,窗外的街上的灯光渗进酒店房间的昏暗中来,田小明上半身半靠在床框上,眼睛往下张望,万美玉的头发像一朵盛开的巨大的黑色的花朵,花瓣和花萼散在肚皮上,晶晶亮、冰冰凉,在渗入的灯光的映衬下,每一根头发都晶莹透亮,仿佛饱蘸了生命的水、第一天绽开的样子。

田小明嘟囔:“有些人喝多了闹,有些人喝多了肏,有些人喝多了困,有些人喝多了吐。我喝多了睡,注意啊,不是肏,是睡。你喝多了会怎么样?我知道你也不是肏。”

万美玉眼睛闭着,嘴动:“我喝多了说话,一直说到睡着。”

“嗯,你说,我睡。”

“你必须听着,你竖直身子,好好听着,不许睡!告诉你吧,我在你答应来之后,我也开了瓶酒,基本自己喝完了,酒店小冰箱的酒,澳洲的,能是什么好酒,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店冰箱里的酒,第一次为等一个男人喝酒,第一次为解除我的紧张喝酒。好不容易醉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听,你不许睡!”

有次,访谈TIGER公司在国内的代理商,你说你想看看我们如何做访谈,非要跟着去,保证不捣乱,什么也不说。你的确什么都没说。晚饭喝了点小酒,吃完饭回酒店,大家纷纷上车。五座的商务车,你一个客户方大领导,一步钻到后座去,然后对我说,万美玉,你来跟我坐后面吧,我顺从。接下来我们在黑暗中安静的坐了十几分钟,没有说话,你看左边窗外,我看右边窗外,一直到下车。我心想,变态啊,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变态啊,这样都可以感觉挺好的啊。我扭过去的身子上还有个鼻子,鼻子一直在闻你,脑子一直想,你也在想我吗?你也在闻我吗?

还有一次,听一个组员说,你是个诗人,说你有几首长诗文字酣畅,天分四溢。我在网上找来,看了,又看了一遍,如果我没在车里和你坐过,我想我会喜欢其中大部分诗句。但是我和你在车里坐过了,我就一句也不喜欢了。你的诗都是情诗,都是没认识我之前写的,而且我看出来了,不是写给一个女人的,你就是一个以热爱妇女为荣的混蛋、禽兽、男禽兽,你就是给无数妇女写情诗的男同学。那个组员问我读过你的诗之后觉得怎样。我说:凑合吧。他偷笑,说,我会告状的哦!我说:好啊,即使他当面问我,我还是会说实话。田小明就是一个理科生,耍流氓的时候变成文科生,瞎码几句,最让人动心的地方不过是卖萌,超不过海子写的,姐姐,今夜我不想人类,今夜我只想你。甚至,连这个层次也到不了,田小明明白不了,女生要的是专一,他看不到这一点,他注定是屌丝理科男。

有次你去欧洲路演,我去欧洲看TIGER公司,我和你秘书关系很好,我知道我们正好坐同一班飞机,那天上飞机我穿了热裤,我知道周围人一直在偷看,你只是问我:冷不冷啊?我心想:傻瓜,就知道问冷不冷?你的眼睛在哪里?你就不好好看看,我的腿长不长?你眼睛一直看着远方,一直唠叨,要小心啊,飞机,尤其是香港国泰和港龙的飞机,冷气太足,热天上飞机,刚开始不觉得冷,身体又特别累,到了飞机上,身子一歪,马上就睡过去了,然后被冻醒,飞机已经在天上了,然后就感冒了。所以做为职业飞行人士,一定要准备飞机服,上飞机之前,换上飞机服,把自己包裹得舒舒服服、严严实实,哪怕少些桃花。你这个禽兽啊,这个时候,你的禽兽劲儿去哪里了?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想,我白白冒了得感冒的风险也要穿着热裤给你看,你怎么一眼也不看呢?你心里的禽兽呢?你两腿间的禽兽呢?

我知道你去欧洲,几天的时间内,你得把同样的内容几乎和不同的人复制说八遍,觉得你真辛苦。你总是在出差,总是在开会,深知你不容易,早就有心疼的感觉,但是什么也不能说,就冒着感冒的风险露出大腿和小腿给你看。听我学医的闺密说,男人心情好了,再大的苦也能笑着消化,有科学证据,男人看年轻的女人的漫长的大腿和小腿,心情最容易好。

那天,从飞机上下来,等过海关的时候,你突然跟我说:记得以前你们咨询公司有个姑娘,她客户跟她表白,她当时没接受,后来悔的肠子都青了,你对这个怎么看?我愣住,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啥。我决定跟你玩捉迷藏:那个客户职位高不高啊?已婚还是未婚啊?你说,职位很高,衣食无忧,还会极限运动,而且是未婚。我说那就是她不把握机会呗。你追问:那要是已婚呢?我含糊其辞的说这样我也能理解云云。那是你的试探吗?还是我多心了?

从欧洲回来,你把机场给我们拍的照片发给我来,我回你邮件说:我真不上镜。你说:我们都不是靠外表混江湖的人。我理解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算好看。好吧,我内秀,妈妈的,你们全家都内秀,尤其是你,内秀个你妹啊。你是个混蛋。你老婆怎么受得了你啊?你从小吃什么长大的?你从小是不是被打大的啊?

“你是不是睡着了?醒醒,你不许睡!”万美玉咬了一口田小明的肚皮,田小明低声嚎叫了一声,眼睛睁开一下,又闭上了。

万美玉接着说:“第一次项目汇报会,开了一天,你都在。开完,快六点了,你说请我们小组吃饭,但是你有另外一场应酬推不开,你说和小组的晚饭和那场应酬安排在一起,你应付一下另外那场就过来和我们吃。靠,你还串场,和KTV小姐似的,可惜胸不够大。那天晚上,你另外那场应酬死活不让你早走,透过包间门,我看到无数人在你身边来来往往,你举杯,干了,再举杯,再干了。心疼的感觉又一次淹没了我。我想敬你一杯。等你到了我们的包间,你走到我身边,我发现你已经微醉了,看我的眼神迷离又深情,我的心瞬时被击中,这一刻,你眼里都是我,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贪看我的这一刻,你心里全是我。我想,完了,努力躲着和避免的,终于还是来了。”

你说:多帮帮中国生命科技公司这个小企业,这个项目很小但是很紧张,委屈你们了,辛苦你们了,谢谢你帮我。你还问我:结婚的时候会请我吗?我按住你的胳膊,没让你喝下那杯酒,我自己干了。然后你我彼此对视几秒,却好像看了一个世纪。

晚饭后,你被司机和助理扛走,我坐在出租车上,不放心你,给你发了短信,大意是我很荣幸为你一起工作,我会多用力气,不要多想,少喝,早休息。你很快回我:谢谢美女,我欠你一个。那之前你每次对我的评价都是损,居然说了句美女?我回:这是第一次夸我啊。你又回:以后都是夸,你别嫌腻就好。大概后来又说:你是个好人,你会幸福的。那天我想,是有点越界了吧?但是压抑了那么久,就这样吧。

几天后,看到你围脖,在给我发短信之后的二十分钟,你在微博上发了《小星》那首诗。我心狂跳,虽然不敢确认,但我知道,想回到平静不可能了。你微博是这样写的:酒大了,放下,继续诗经。《小星》:



雨下了

都湿了

天还是热的

牛蛙还叫着

我说

就这么着吧

想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星一切都好好的



又过了几天,我加班到晚上三点,我累得脑浆子痛,进酒店之前,看见两个职业妇女走出来,保安的眼神里明显的鄙视,丫看我的眼神竟然和看鸡一样。靠,我要知道,我在你眼里不是鸡!我短信问你,小星是谁啊?你惊讶的笑,说你也看我微博啊?我说是啊。你不肯告诉我小星是谁,你还说:有些问题你敢问,但是答案你敢知道吗?我想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小星是谁。你说:你是对的。

做完TIGER公司的尽职调查,我从德国的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坐几个小时的火车。我选了餐车车厢,有桌子,然后大大铺开,开始重读你的诗集,我自己排版的,自己列印的,自己装订的,那是我觉得能够和你靠近的唯一方式。那天天气很好,火车一路开,太阳一路追,透过树叶把斑驳的影子印在书上,或许也印在了我头发上。读到结尾,突然很想哭。我知道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如何爱过,尽管这个人是个混蛋,我还是很想念他。

我从欧洲回来,你也从欧洲回来。我那天约你单独吃饭,其实没有太多妄念,只是想单独跟你吃顿饭。你说好的,下周四,一起吃饭。短信聊着聊着,我无厘头的问你,怎么办?你一定懂我在说什么,所以答:见面聊聊怎么办,没那么难。我觉得一个月来非常压抑,如此想你,你若即若离,我不想再等再猜。我知道你向来被动,有解不开的欲望就去看佛经和理论物理,你的位置也要求你不能主动,想说破,必然要我主动,我也知道背后的风险是什么:彼此尴尬,朋友没得做,项目也没法做了。我问自己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想我做好了,项目不做了也不怕,辞职也不怕。我本来想的是,我拼命把这个项目给你做好,然后再过三个月是我生日,等我生日那天,我想让你送我一首诗。后来又想,人生苦短,不如不管,我也不想等到我生日的时候让你送我诗了,我要见你,哪怕只是欢喜一段。于是,在波恩的项目最终汇报会后,我想找个机会直接问你:我想你,你想我吗?如果不想,我就此匿了,从此不烦你。如果你也想我,我们谈谈。这个短信的草稿在我手机里存了很久,每想到手机里有这么一个草稿,每每手心都是汗。

在我几乎要发出去这个短信的时候,你电话来了,编了一个超级混蛋的借口要见我,然后,我们去了颐和园。我看见你的瞬间可开心了,我感觉得到,我眼睛里都是笑。然后,那天晚上,我就亲了你的鸡鸡,你的鸡鸡比你坦诚,它非常喜欢我,我知道。

你真是个混蛋啊,你真是一个禽兽啊,你说你是不是?

万美玉听见田小明的鼾声,再咬肚皮,没有嚎叫,鼾声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

万美玉没开灯,在黑暗中脱光了衣服,在田小明的两腿之间跪了,分开腿根处的阴毛,露出田小明的鸡鸡,嘴叼了,等鸡鸡变硬。万美玉双手抱了田小明的屁股,嘴唇在鸡鸡周围收紧,上上下下地吞吐,在田小明的脑子恢复意识之前,田小明的鸡鸡清醒地意识到它又进入了熟悉的刺激的环境,鸡鸡像从梦里醒了一样,蘸满了万美玉的水,飞快硬了,飞快大到万美玉的嘴里放不下了。万美玉把田小明的鸡鸡从嘴里放了出去,鸡鸡宝塔一样耸立在阴毛的草丛里,带着万美玉的水,仿佛刚淋过雨。万美玉第一次感到,女人真是水做的,她是水做的,她在田小明的身体旁边是水做的,她整个身体像水一样,她所有的水仿佛一个巨大潮汐的一部分,不由自主地随着一个预定的节奏流淌,她要集中所有心神才能勉强把她的水聚拢成一个身体的形状,稍稍恍惚,又逐渐散了,像水一样流淌到地势最低的地方去了。在酒店房间里,地势最低的地方就是田小明的两腿之间,低到无穷黑暗,万美玉随着自己的水流到无穷的黑暗中,在身体完全流淌变形之前,骑了上去,把田小明的鸡鸡放进自己的屄屄里。万美玉清楚地听见汁水淋漓的声音,她不停地随着潮汐起伏上下,汁水不停地流淌,一次次想涌上沙滩,一次次又随着潮汐退了下去,再又一次次涌起。万美玉希望田小明在醉了的梦里遗忘,舒服地失去对于自己的控制,全部射在她身体里,然后继续醉去,明朝再也没有明朝。万美玉在田小明失去控制的一瞬间完全涣散,面目一刹那间狰狞,试图强留住最后要流走的魂魄,但是在下一刹那间放弃,全部的水全部水一样地流走,从屄屄,从双乳,从十指,从两股,从所有的发梢,从所有的毛孔,在水全部流走之后的一刹那,所有出口也都变成了水,然后水一样地流走,不知道流淌到了哪些不可思量的黑暗中去了,一滴不剩。



软茵铺绣倚春娇,玉股情郎挑。金莲纤约牡丹莹腻,一看魂消。微瞬秋波娇不语,此景情谁描?难描只在云鬟翠解,桃颊红潮。



万美玉生日那天,田小明没送万美玉诗。田小明写了他最喜欢万美玉的十条,“你不是老问我喜欢你什么吗?我说喜欢你的一切,你说我敷衍你。如果具体举例,就是这十条了。”

万美玉逐条读了,呆了呆,然后说是这就是诗,田小明说不是,“这十条不是诗,对于我,诗的标准很高,你是诗,这十条是对于诗的勇敢而注定失败的描述。相非实相,具体什么意思,我说了,你不一定明白,我也懒得讲,你喜欢就好。”

照录“十喜”如下:

喜欢和你分一瓶酒。

喜欢抓你头发睡觉儿。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撅着嘴用手碰碰我。

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

喜欢我杀邮件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

喜欢你啥都会。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

万美玉愣了很久,说,你不喜欢我什么呢?田小明说,我虽然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但是我听说过什么叫百花齐放和引蛇出洞。我不上你的当。我喜欢你的一切,没有不喜欢。

“给我讲讲这十个喜欢吧。”

“你都知道的。”

“我想听,我想听你讲,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田小明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仿佛是从脑海里一勺一勺捞出一个个肉肉的句子:“喜欢和你分一瓶酒。你我三观并不相同,差异很大,你说我禽兽,我说你禽兽,我愿意跳开看,你不愿意跳开看。但是,两杯酒下肚,你就开始柔软,我也忘了三观这件事儿。酒打开身体中某套编码,你忽然漂亮了,我的眼睛忽然就不想从你身上移开了。再喝两杯,酒杯就比桌子大了,我们就泡在酒杯里了,身体软的,意志松的,魂儿比酒轻,漂在酒上,飘在你我身体上方,两个魂儿的尾巴缠在一起,头扬着,互相看着,仿佛肉体的映像。快喝干的时候,身体和魂儿的边界就几乎没了,你我的边界就几乎没了,兽性、人性、神性都掺和在一起,水成了酒了,酒也和水一样平常了,我们在彼此里面,哪儿也不想去了。”

喜欢抓你头发睡觉儿。你头发很好,滑极了。我喜欢你背对着我睡,我身体从后面贴到你身上,皮肤最大面积接触,鸡鸡随便搭在你左右双臀之间,一手摸你乳房,一手抓你头发。你头发有人间最美好的触觉,手抓上去,大脑一分钟之内失去意识,我试过多次了。我有个电子手环,能跟踪我的锻炼和睡眠,我有科学依据,从背后抓你头发睡觉,我睡得最好。

喜欢你对着镜子洗脸时从后面抱住你。如果鸡鸡勃起,隔着我的裤子和你的裤子,它刚刚能蹭到你的屄屄。我从后面抱你,鸡鸡总是勃起。从后面抱你,你的腰很细,两个髂前上棘硌手。虽然不能直接看到你的脸,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你的脸,还能看到我的赖皮脸,赖鸡鸡地蹭着你的脸。

喜欢你在吵架后先服软,撅着嘴用手碰碰我。太不喜欢和你吵架了,但是毕竟三观差异太大,难免吵。随便吵吵,我就想拿脑袋去撞墙,不是我认定我的脑袋比墙硬,而是我不知道怎么办,言语无力,我脑袋敲击墙面的声音或许能更好地表达我想和你说的话。你是心疼我的,你明显还在气头上,你的胸都气大了两号,你的嘴撅得可以挂大衣了,你还是用手轻轻碰碰我,你的意思是,哪怕我再气你,你还是喜欢我的。于是,我的气就泻了,仿佛被针捅破了的气球,剩下的都是对你的喜欢。

喜欢揽着你的腰看夕阳下山。天在要黑之前,夕阳落得似乎很慢,你说,总让你想起,对于好时光的留恋。我们不看彼此,我们彼此抱着,坐在窗台上,看夕阳下山。它忽然就下去了,然后就彻底不见了,只剩下一点点红黄的天光。你说,是不是一切都会失去,是不是美好的事情失去得越快?你什么时候爱上下一个姑娘?你什么时候忘记万美玉?我说,夕阳下山,是去睡觉了,它在睡觉过程中不会爱上其他姑娘,它明早还起来,起来还想照耀万美玉,照烫万美玉的屁股。

喜欢我杀邮件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安静打游戏。你最大的好处之一是不粘人。只要你知道我在周围,我没给其他女生发短信,你就给我平静,让我杀电邮,杀公文,杀街面上砸到我头上的各种问题。

喜欢你感冒刚好就录歌给我听。你录音设备太差了,但是你的声音好听。你录的时候,想的全是我,我听得出来,你的声音流进耳蜗,心就满得说不出话来了。

喜欢你生气不过夜。你骂我说,田小明,你傻啊,就让人家气着啊,就得人家每次都哄你啊,你是男人,你要大气些,你不用给我讲那些道理,我都懂,你傻啊,你就不能放下三段论和科学研究方法,上来给我一个熊抱吗?熊抱你懂吗?就是我再似乎很生气、很不乐意,你也来抱我。就是我再挣扎、再咬你,你也不放手。于是我熊抱你,你咬我,的确不疼,你挣扎,我硬了。插完之后,我抓着你的头发睡着了。

喜欢你啥都会。包括电脑和网络。你修好路由器之后,总会嘲笑我,但是这种嘲笑不科学,我会编程不意味着我会修路由器。

喜欢你腻腻地长长地叫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叫我,爷,我就全部满足了,世界就和我无关了,下一刻可以死了。我觉得,这涉及老天造人,特别是造男人,编码最复杂最深刻的秘密。

万美玉又愣了很久,等田小明的声音彻底消失,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田小明说:“还有更好的。”

“更好的就是年年我过生日都给我写诗,直到我死那一年?比更好的还好的就是年年只给我写诗,直到我死那一年,甚至到我死后?你如果能这样,你就好得令人发指了,我就不叫你男禽兽了,你就彻底升华了。”

“我今天没想这么多。而且,诗不是想来就来的,和屎一样,光有肠子和屁眼儿没用,肠子里要有货,积累到一定量,才能从屁眼出来。否则再使力气也没用。”

“那今天更好的生日礼物在哪里?”

“今天周五,你今天还有啥事儿?周六和周日还有啥事儿?”

“永远有事儿。”

“那就是没事儿。护照带了吧?”

“带了。”

“那咱就走吧。”

“去哪儿?”

“怕了?”

“怕你一个理科变态男?我从小是被吓大的吗?走。”

“好,走,野合去。”

“好,走,野合去,谁怕谁?”

田小明拉着万美玉的手直接去了首都机场,在车里,在登机柜台,在飞机上,一直没放开。飞机直飞泰国清迈,落地签证,出了机场,酒店的车在等了,又开了半个小时,路越开越细,细到将将容一辆车,酒店到了,嵌在一个山谷里。

山谷的中心是个小湖,小湖外是稻田,稻田上面是个游泳池,游泳池上面是另一个更大的游泳池,游泳池往上是个泰国餐厅和红酒屋,泰国餐厅和红酒屋上面是酒店不大的大堂。田小明和万美玉走进大堂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迎宾的女生给他们茉莉花环、香茅草浸泡的凉手巾、混合热带水果汁。田小明信用卡预授完成之后,小电瓶车已经载好他俩的行李在大堂外等。小电瓶车拐过一个像神的祭坛,沿着山谷里溪水的方向,很快到了他们的房间。田小明和万美玉进入房间的下一个刹那,所有其他人都消失了,天黑得只剩星星。房间就在流淌的溪水旁,房间的三面都是溪水和花草树木,剩下的另一面是个专属的三米按摩浴缸和十米无边游泳池,游泳池外是个小池塘,小池塘里的水蜿蜒流淌,流到谷底的小湖里。

田小明开了两瓶泰国本地啤酒,放在游泳池边上的凉亭里,扯脱了自己所有的衣服,扯脱了万美玉所有衣服,拉着万美玉的手,赤裸地走进游泳池。此时荒野四合,牢不可破,四合安静里,蝉声嘹亮,四合黑暗里,星星颗颗燃烧。田小明拉着万美玉进入水中的一刹那间,觉得万美玉轻了很多,如果一起游,就能游出泳池,游到麦田,游到池塘,游出山谷,如果一起飞,就能飞出山谷,飞越星球。因为按摩浴缸的水循环连着游泳池,游泳池的水是温暖的,四周的凉风涌来,田小明和万美玉靠得很紧。

万美玉开始游泳,头发浸了水更黑了,肉体浸了水,更白了,田小明跟着游,头在水面之上,看着万美玉的头发黑黑地漂在黑蓝的水面上。

在无边泳池的边缘,万美玉扭过身,背对泳池外的池塘,说:“你知道吗,我水性很好,我原来是大学游泳队的,我有救生员资格证书。”

田小明在水中抱着万美玉的身体,感受她因为浮力而减轻的重量,说:“你知道吗,我去过一次纽西兰,也有室外温泉,非常私密,抬头能够看到星星。但是,我只能和一个男同事泡在一起,他问我,你看得到星星吗?我问他,你难道看不到星星吗?他说,当然,我看得到星星。我说,我也看得到。然后我们就不说话了,然后他开始搓身上的泥,然后我开始搓身上的泥。”

星星烧得越来越亮,田小明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星星的照明,看到万美玉越来越多的细节。田小明仔细舔干净万美玉露出水面的身体上的每一滴水,万美玉的身体随着他舌头的每一次细小的舔吸而颤抖,每吸走一滴水,万美玉的身体就都溶化出十滴水,在田小明的舌头走遍她暴露在夜空中的上身之前,她的上身已经从玉白变为润红。田小明踮了脚尖,双腿用力,把万美玉顶在泳池的边缘,低了头舔万美玉的乳头,直到万美玉两个乳头都像星星一样发亮,万美玉在水下的手死命抓住田小明的鸡鸡,死命捏紧,再放松,再捏紧。游泳池的水一米六深,田小明踮了脚,刚刚把头露出水面,万美玉怎么踮,脚尖都够不到池底,伸了双臂,穿过田小明双侧腋下,抱紧田小明的后背。田小明的鸡鸡勃起,探到万美玉的屄屄,勃起再大些,脚尖再踮得高些,鸡鸡已经在万美玉的屄屄里了。

万美玉抓起凉亭台阶上的凉啤酒,喝了一口,田小明的双脚踮着,田小明的双手抱着万美玉水面下的腰,万美玉再喝了一口啤酒,没吞,低头对着嘴喂了田小明一口,田小明吞了,鸡鸡一个抽送,又大了一点。如此一口,一送,一抽,一大,两瓶啤酒喝干了,头上的星星亮得吓人。

万美玉说:“我以后生小孩儿要水中分娩。”

田小明说:“似乎在水里,我能稍稍放松,不是总在你的美丽之前毫无抵抗,一插就射。”

田小明射的时候,没来得及射在万美玉脸上,脚跟一松,人掉进水里,仰面沉进水底,鸡鸡脱离开万美玉的身体,射在十米泳池里,精液随着流水,在黑暗中,不知道流到山谷的哪里去了。



春透香闺苦寂寥,肯相饶。学骑竹马骋花郊,字飘摇。汗挹红珠颠欲坠,春已醉。但闻花内雨疏疏,洒平芜。



“叫爷。”田小明抓住碎片时间给万美玉发了一条微信。

“不叫。”万美玉很快回了一条,似乎想都没想,田小明遥远地看到万美玉撇起来的嘴角。

“叫爷。”田小明追了一条微信,想起万美玉的小而有弹性的身体,想着这个身体腻腻地叫他“爷”,隔着几千里大地和无线网络,田小明立刻硬了。

“不叫。现在不叫。你现在闲吗?”

“闲。”

“好,你给我听好,你听我说说。我精神有些亢奋,但是我没有糊涂。我在杭州,我过去四十八小时几乎没睡。从清迈回来,我总是梦见你,总是梦见你对世界、对人性、对性、对我充满好奇的小眼神儿,还有你的鸡鸡。你知道,对于生活方式,管理咨询顾问有两个选择,一种选择是每周工作八十到九十个小时,可以有周末,但是周一到周五除了五个小时睡眠和一个小时吃饭时间,其余时间都是干活,另一种选择也是每周工作八十到九十个小时,周一到周五可以睡够七个小时,三餐也可以从容些,其余时间都是干活,周末也要有一个整天或者两个半天干活。别笑,我知道很悲催,你这样创业,不见得不比这个辛苦,但是你们有股票期权,我们除了辛苦就是辛苦。我选的生活方式是周一到周五能多睡一下,周末工作一天,弥补周一到周五没干完的活儿,我每天睡五个小时真不够。上个周末你拉我去清迈过生日,我很开心,我心里知道,我还有活儿没做完,但是我告诉自己,这个周末,我不想工作,我不想工作,我不想工作,也不想我的男朋友,我只想你,我只要你,我只夹紧你的鸡鸡。从清迈回来,我直接来了杭州,活儿就压了上来,客户方又换了一个项目经理,如果说乔布斯重新定义了手机,那么他就重新定义了搅屎棍,我和他开会的时候,他冲我笑,我也只好笑笑,那笑在心里变成狞笑,我心里真想拿钢笔尖戳他的腮帮子啊!我们合伙人说,对客户要耐心,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但是,第一,哪有这样的客户项目经理啊,从来没用过咨询公司,总觉得咨询费贵,总说,要卖出多少盘菜才能挣出这个咨询费啊,你们觉得你们哪里值这个钱啊。一个大男人,脸比屁股还大,没错,一个脸比整个屁股都大,每天每时每刻跟着我,站在我身后,看我干什么呢,看我如何变出那些战略决策,然后质疑说这么做决策不百分之百严谨。你妹啊,我去女厕所你也跟着?第二,我对我初恋是什么态度?我回忆了一下,即使这个客户项目经理是个纯血的搅屎棍,我也不能像当初对待初恋一样对待他,他会对我提出刑事诉讼的。以后你想听,我和你唠叨唠叨我如何虐我初恋男友的,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好残酷啊。所以啊,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大便。总之,我昨天忙工作,忙到凌晨四点,今天早上八点又有会,我想,我不睡了,我去走苏堤吧。我从苏小小墓一直走到花港观鱼,几乎没人,两边都是水,路很平,周围都是黑灰,夜很凉,雾重,走到一半,下了点雨,觉得四面都是水,人走在水里。真希望你在啊,拉我的手,或者挽我的腰,我们一起游荡。最黑暗处,有人野合,女人低低地但是尖尖地叫,在黑暗里回荡很久。你知道,单凭声音,真难分辨她是在享受还是在忍受,或许对于女人,这两种感受本来就很难分开。你说,春天猫叫,有时候听上去很惨的,它们是在享受还是忍受?想到这些黑暗版十万个为什么,我突然非常想你,你总会有你的说法,毕竟你一生一直在《论一切》。我想野合,想和你野合,面对着湖水,望着远山,你突然从我后面进来,我会痛,我会忍着,你感到我痛了,你鸡鸡往回抽,我不要你出去,我反手抱紧你的屁股,我使力气,你出不去了,你锁在我身体里了。你就这么呆着,乖,别动,陪我一起看山,你就这么在我里面大着,烤我一会儿,我里面就软了,我就不痛了,我的水就出来了,包裹着你的鸡鸡的山。如果完全不动,你射得出来吗?你射得出来的,你那么喜欢我,尤其是你的身体那么喜欢我的身体。射完,我们继续走,走到苏堤尽头,下次咱们住西子宾馆吧?就在苏堤尽头。我们走到房间的时候,你也能再次硬起来了吧?你一定可以的,你的身体那么喜欢我的身体。你知道吗,你的鸡鸡勃起,从正面紧紧地抱着我,勃起的鸡鸡正好顶着我的屄屄,你想过没有,它们彼此是天设地造。我回到酒店,酒店房间里没有你,我冲了一个澡,我换了衬衫,化了点淡妆,顺了顺本来就很顺黑的头发,八点之前,我又到会场了。会开得不错,有智慧的愉悦,你肯定懂的。多数情况,我们遇上的是小白鼠,啥都不懂,只有听我们的份儿,没啥意思。还有些情况,遇上观点一致的,互相吹捧,英雄惜英雄,固然愉悦,但是多了有自我膨胀的危险。今天上午的会最爽,客户深入研究了我们的报告,结论却和我们的相反。人家先说,我仔细读了你们的报告,非常不容易,很扎实,行里人挑不出常识错误,立意又高,能跳出来看,行里人很难这样想问题,但是我还是不同意你们的结论。好,那我们互相砍砍吧!好爽啊。更爽的是,我们最后砍赢了。更爽啊。一恍惚,有性交的快感,我渐渐有点理解了,你为啥想让我喊你‘爷’。你在东莞找一千个职业妇女喊你‘爷’,还不如我喊你一声‘爷’更能让你爽。好,我要进入正题了。我今天早上冲澡的时候想,我们俩之后怎么办?等你老婆发现、等我男友发现?一直就这么瞒着?这么大的事儿交给天定,不是我的性格。不简单、坦诚、阳光,也不是我的性格。如果我真心喜欢你,我男友Roger对我再好,我也可以离开他。如果我真心喜欢我男友Roger,你对我再好,你的身体对我的身体再疯狂,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可以离开你。所以呢,所以呢,下面我要给你出道题,你仔细听好,在我说完之前别打断我,你有一个下午可以思考这道题怎么做,但是晚饭前必须交答案。你有一个下午时间思考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冒一次险:和我私奔,和我去西藏,从滇藏线进藏,我一直想去,朋友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好几个地方,作坛城的喇嘛、闭关三十年的隐士、磕长头两千公里到拉萨的藏民、世袭了几代的天葬师。我们忘掉,哪怕暂时忘掉,哪怕尽量忘掉,一切人造的东西,什么婚姻、道德、工作、责任等等。路上我们看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你随便肏我,随便用我的身体。如果你能抗住高原反应,你可以在路上肏我,床上肏我,白天肏我,晚上肏我,任何姿势,任何工具。私奔之后,如果你厌倦了,你随时终止,我绝不逼你娶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其他女人。好不好?但是,如果你愿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和你夫人白白露说再见,你再也不能肏她的身体了,你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创作和讨论《论一切》了。如果你不愿意,就不用回复我了。我如何处理Roger和如何去西藏,是我的事儿了,我自己安排。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二分,下午六点之前我没收到你的回复,生命继续,生活继续,我会在你的生命和生活中消失,我的身体会在你的鸡鸡周围消失,你的鸡鸡再也不能进入我的屄屄里面。我一会儿吃碗面,我不能睡,躺下就起不来了。吃完面,我去调财务模型,管理费用还是有问题。我不睡,我等你的答卷,看我今晚是自己睡还是含着你的鸡鸡睡。”

田小明看了一遍这条几乎长到极限的微信,又看了一遍,愣了愣,鸡鸡都不知道该硬还是该软,狐疑地在两腿之间不软不硬着。田小明知道万美玉在等回复,微信如下:“题目收到。谢谢。”

田小明看了一下表,下午一点十三分。

田小明看了一下表,下午一点十四分。

田小明看了一下表,下午一点十五分。

田小明抓起电话打给静才,说,鸡鸡很爱、脑子很爱的一个女生下了最后通牒,想和他私奔去西藏。

静才老师问:“鸡鸡多爱啊?”

“非常爱。”

静才老师问:“有没有前提啊,比如要你和白白露离婚啥的?”

“静才老师料事如神。”

静才老师说:“我只是比你更懂女人,特别是懂你身边这类女人。这不是私奔,这是逼婚,这是拥屄自重,拥屄逼婚。逼个婚,还西藏,还东京,用得着去那么远吗?去西单,去望京,也能解决,何苦。你啊,你是精虫上脑,有什么好想的?不去。在深圳好好呆着,做你的公司,拯救苍生。人是万物之长,人活着不是为了鸡鸡服务的,哪怕你是禽兽,你也是有脑子的禽兽,你要想清楚这一点。私奔?奔哪里去?你脱离得开人间吗?你离得开现金和信用卡吗?你离得开你的父母和朋友吗?你房子漏水你着急吗?你公司马上要上市了,你放得开吗?如果你都放下了,你不是私奔,你是出家,如果要出家,带个女人干吗?你被这个女人所诱惑,是人性。你将来再被其他女人诱惑,也是人性。每次被诱惑,你都失身,你都离婚?人毕竟还是社会的人,诸多俗事,你躲不开的。人毕竟还是有神性,你跳出来看看你的鸡鸡,对着镜子看看,用你的神性看看,被这三两肉牵着鼻子走,可笑不?你的金刚智慧呢?世间的俗众在性欲面前摇摆,你有了你的金刚智慧,就如大地一样不动和慈悲!这样,你在哪个城市?具体什么地方?我去找你,我陪你三天,我们喝茶、喝酒、吃东西,讨论一下《论一切》中新的一章,《论私奔》,把古今中外私奔的案例都分析总结一遍,之后你再做决策。”

“她六点之前需要我的答案。”

静才老师半天没声音,半天之后,说:“那就说,你不去西藏,你哪里也不去。”

田小明在静才老师挂了电话之后,抓起电话打给王大力,说,鸡鸡很爱、脑子很爱的一个女生下了最后通牒,想和他私奔去西藏。

王大力说:“是那个明秀的咨询公司项目经理?”

“你怎么知道的?”

王大力说:“我不懂什么狗屄战略啊、财务模型啊、组织能力啊,但是我懂人啊,我如果不懂人,我四个月经不调的老婆,我怎么能活过来啊。你开始是不敢看她,后来你在人不注意的时候贪看她各种侧面,她看到你的时候,眼睛会突然亮一下,亮得吓人,然后再阖上眼睛。眼睛这种亮是骗不了人的,那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像你手碰到了炭火,不自主地收缩回来,在你脑子反应之前。人看到自己极其喜爱的东西,眼睛就会这么亮一下,瞳孔放大。说老实话,她这种亮法,我从来没见到过,我都心里一动,我什么人啊,饱受四个老婆虐待,常常流浪东莞,还能心动。唉,想啥啊,快去,快去,她那种亮太动人了,她如果有个尾巴,见到你的一刹那都会不自主地摇起来,你的尾巴也摇起来,你的鸡鸡硬起来。人间太美好了!快去,快去。”

“公司怎么办?白白露怎么办?”

“组织大于个人,公司如果离了你几天就不转了,我还真担心了呢。白白露?和白白露什么关系?你先去,去回来再说。”“万美玉会鄙视我,说我不讲信用。”

“你小时候学历史、学政治都白学了?理科生吧?耍无赖,懂不?好好,学不会没关系,我来。你被逼急了,你就一个人真躲一阵,去东莞或者去东京,随你便,这里交给我。我有经验。我四个老婆原来都想当大老婆,都想只有她一人独占我这坨牛粪,不是现在也接受这个现实了吗?你别管我怎么处理,实践证明,我能处理。交给我,你总觉得我没用,不懂业务,不懂财务,我懂人啊,我是你的投资人、合伙人,现在是我为你做贡献的时候了,我会为你擦屁股的。你先爽你的,先私奔你的,回来之后,你消失你的,你去马尔代夫,水蓝砂幼,文艺范儿是这么说的吧?我留下来对付妖怪。”

田小明在王大力挂了电话之后,回到深圳住处,关起门,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结果了无所得。他试图想起白白露的样子,脑子里只有非常模糊的影子,他想给白白露挂个电话,但是美西时间还是凌晨,白白露还在睡觉,他试图看清脑子里在思考些什么,什么都没看到,逻辑全无,空空如旷野,旷野里荒草满地、乱云满天。

田小明在手机上设了一个闹表,下午五点半,给电脑插上外接硬盘,开始看东瀛AV,一个一个快进,找自己喜欢的脸、头发、身体、姿势、表情,射完之后,喝杯水,再接着翻阅硬盘,一个一个快进。

下午五点半,闹钟响了,田小明洗洗手,又扒开看了看脑子,脑子里还是空空如野,于是给万美玉发了如下微信:“我下午静坐思考,没有结果。我遍观毛片,自摸三次,身心俱疲,还是没有结果。题目很难。几乎是近十年来最难的一道题,也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的一道题。我很可能答错,但是我保证绝对真实,没有抄袭。我喜欢你简单而直接的沟通方式。现在答题如下:我现在不能和我老婆白白露说再见,她没任何错处,她给我过很好的时光,我还爱她,我舍不得她。我不是不想和你去西藏,我不是不想去冒险,我非常想。我不是不喜欢你,我非常喜欢你,鸡鸡非常喜欢你,各花入各眼,在我眼里,你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可惜,先遇上的不是你,我做不到和白白露分手。我知道,我可能答错了,造化弄人,做为禽兽的我,这次,我战胜了我的禽兽。我会包裹好我们的美好时光,默默祝福,不再打搅你。”

很快,万美玉回了微信:“收到。祝福你。”

田小明觉得一切在一刹那间消失,周围所有的实物消失,内心所有的欲望消失,一切平静,一切无意义,死水一潭,死水静寂。他甚至不觉得饿,开了瓶十五年的日本余市威士忌,不加冰,一大口喝进去,似乎是水,没觉得心跳加速,开了电脑,继续看硬盘里没看过的毛片,波多野结衣、饭岛爱、龙泽萝拉,没觉得肉欲泛滥,也懒得解开裤子,捞出阴茎自慰,不快进,慢慢一个一个片子看,希望在千篇一律的前戏、中戏、后戏中看得厌倦性爱,看到困倦,然后睡去,然后明天去公司上班。

但是四部毛片之后,完全没动力自摸,依旧不困,威士忌喝光了一瓶,再开了一瓶,加了三片安定,竟然还是不晕。田小明在心里骂:性欲,我肏你妈,你这么强大啊?他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脱了鞋,懒得脱西裤和衬衫,歪在床上,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田小明被大声但是间隔很长的敲门声惊醒,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床头的威士忌还剩小半瓶,西裤和衬衫还在身上,衬衫还在西裤里面,皮带好好扣着。

田小明从门镜看了一眼,马上开门,万美玉一头撞进来,和田小明寒暄了一句,“田小明,肏你妈”,双手撑了一下田小明的肩膀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腔胃内容物吐进田小明的脖子里。田小明的衬衫被皮带扣在西裤里,衬衫和肉之间还有一层短袖棉质内衣,很好地起到了呕吐袋的作用,万美玉又打了一个嗝,又一大口吐进田小明的衬衫里,田小明的胸前隆起,里面的呕吐物呈现黄红相间的颜色。

田小明等万美玉吐干净,把万美玉推倒到床上,自己挺直了身体,双腿夹紧,挪进洗手间,怕衬衫里的呕吐物荡漾出来。

“田小明,肏你妈,你还有酒吗?我喝了,Opus One,一瓶,啤酒,若干。”万美玉在床上大声喊。

“闻出来了。Opus One,雪花啤酒。”田小明在洗手间脱光所有衣服,扔进洗衣机,放足洗衣粉,让洗衣机开始转动,拧开水龙头,等水热一些,洗了把脸,浸湿手巾,拿出来给万美玉擦嘴。

“你全身都光着什么意思?田小明,你是禽兽。”万美玉的嘴在湿手巾的缝隙中大声喊。

“没意思,抓紧时间给你擦嘴的意思。”

“你的鸡鸡再也不能进我的屄屄,你记住,我说话算数,你鸡鸡如果进我嘴里,我就咬断它,如果进我屄屄,我就撅折它。”万美玉闭着眼睛继续喊。

这句话让田小明觉得全世界又回来了,生动妩媚,具足实相。万美玉一身酒气,套装没解开,鞋一只在脚上,一只甩在地板上,眼睛闭着,头发散在床单上,似乎睡着了。

灯光明亮,万美玉明丽,田小明在床边半跪了,俯下身子,亲万美玉的嘴。她的嘴角紧闭,他的舌尖先沿着她的嘴唇外侧边缘舔过,淡淡的红酒呕吐物的味道和湿毛巾的味道。他的舌尖缩回,沾饱口腔里刚刚分泌出的唾液,再次描画她的嘴唇,不是一抹一抹地描画,是一线一线的描画,风过水面一样,鸟过树梢一样,像画一朵小花,像背一首唐诗,直到舌尖上的味道和她嘴唇的味道是完全一个味道,直到她的嘴唇开始变软,噘着的嘴角慢慢平伸,直到上唇和下唇之间绽开细微的缝隙,缝隙里飘出淡淡的酒气和带着她体温的热气。他的舌尖楔进她上下唇之间的缝隙,缝隙仅仅是半开的,靠近牙齿的一侧紧闭,他的舌根用力,舌尖一刹那有种突破感,然后触到她口唇之后紧闭的牙齿。舌根继续用力,舌头的一半已经在她的双唇之内,但是她的牙齿依旧紧闭。田小明整理了一下万美玉的身体,让她的身体躺得舒服些,一双腿蔓延在白色的床单上,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黑、腻、顺滑,流淌在白色的床单上,在灯光底下反射出钢蓝的金属光泽,仿佛某种大型鸟类的羽毛。田小明一只胳膊从万美玉脖颈底下穿过,另一只胳膊从万美玉的胸前抱住她的肩膀,万美玉的脸在田小明的怀里,粉、光、细腻,仿佛超越窑工预期的新烧出的龙泉瓷器,田小明的舌头描过万美玉的每一颗牙齿,嘴唇反复舔吸万美玉的嘴唇,仿佛是一块软糖,舍不得一口吃掉,又舍不得松口,就放也不放地一遍遍舔吸。万美玉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田小明舌根发力,舌头揳进万美玉上下两排牙齿,万美玉的舌头软在牙齿后面,无助地看着硬硬地进来的田小明的舌头。万美玉的身体很小,但是有肉,骨头细到似乎没有,抱一下,怀抱里全是肉的感觉,再抱紧一些,怀抱里还是全是肉的感觉,就是肉紧了一些,再抱紧些,身体就消失了,全部紧紧地肉肉地在田小明自己的怀抱的肉里了。在抱紧万美玉上半身的同时,田小明肩颈用力,舌尖已经触到万美玉的舌根,舌头缠在一起,四片嘴唇紧紧吸住,任凭舌头如何扭动,嘴唇不留一点缝隙。巨大的甜美的水从万美玉的舌根涌出,田小明的舌头越搅动,嘴唇贴得越紧,水就涌出得越多,田小明小口小口咽了,万美玉不自主地一口一口咽了。田小明的舌头和嘴唇丝毫没有一点松动,一波一波地嘬食,一波比一波用力,力气从肩颈发出,力气从腰背发出,力气从骨盆发出,力气从后脚跟发出。万美玉的身体开始柔软,在床单上蠕动,蠕动得越来越快,她的左手下意识地伸向她的阴部,下意识地抚摸,田小明亲吻得有多用力,万美玉抚摸得就有多用力,田小明亲吻的节奏有多快,万美玉抚摸得就有多快。田小明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开始困难,距离窒息不远了,万美玉的手动得看不见一丝停顿,身体渐渐飞离床面,十五度角飘在床和天花板之间。

许久,似乎天都要亮了,万美玉一声叫喊从肠胃发出,冲破田小明舌头的纠缠和嘴唇的封闭:“我快不行了,你个禽兽。”

田小明的嘴放开万美玉的嘴,拱开万美玉耳边黑腻的长头发,叼住万美玉整个右耳朵,舌头揳入耳道,直到舌尖不能再进分毫,然后恶狠狠地对着万美玉整个右耳朵说:“来吧,快点,在我面前来吧。”

万美玉全身痉挛,不自主地收放,仿佛烟花,在床和天花板之间炸开,水从两腿之间喷涌,狰狞着、灿烂着、流淌着,很久,然后身体从空中重重摔回到床单上,右耳朵从始至终还在田小明的一个吻里。

万美玉说:“田小明,你个禽兽,你个奸尸犯。田小明,你不用鸡鸡也能让我到高潮。田小明,我爱你。”



半榻清风,一庭明月,书斋幽会情难说。美人兀自更多情,番做个翰林风月。回头一笑生春,却胜酥胸紧贴。尤云滞雨,听娇声轻聒。疏竹影萧萧,桂花香拂拂。



田小明的手机响起,是个未知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白白露在电话那边说:“我在机场了。”

“出差啊?飞美国哪个城市?”

“我飞香港机场,航班号发你手机上了,你从深圳来香港机场接我吧。不出差,我辞职了,我回家,回家找你,找你鸡鸡,你让它洗干净等我。”

“也不商量一下?”

“现在商量有什么问题吗?我再不回去,你都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了吧?”

“怎么会?你姓白,叫露。崔健姓崔,叫健。我都记得。”

“你想我吗?”

田小明一愣。

“愣什么?愣就是不想我了,我不怪你,所以我去找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吗?”

“没。”

白白露从香港机场的出来,只拎了一个小小的拉杆箱,田小明说,你不是搬家吗?白白露说,这就是家啊,美国的东西或卖或存,车和家具也运不回来,书都是电子的,衣服带了几件喜欢的,不够就在香港和国内买,正好换拨儿衣服,换个新面貌,争取迷死你个田小明。

上了租的两地牌照车,田小明和白白露并排坐在后座,田小明觉得白白露比以前身形大了不少,不是胖,是壮实了,问,最近网球打得如何了?

“接近专业选手了。你不在,又不能在旷野中蹭大树,所以打网球消遣,我和你汇报过啊。”

“专业选手还是不行?”

“真不行,什么少年体校出来的都不能单挑。幼功不可辱。幼功深厚的,都不可造次。我上月打球,终于碰到传说中的高手,找他单挑,原想替小伙伴们报仇,结果被狠狠修理了,代价是左脚前掌磨破了指甲盖儿大的一块皮,下场时才发觉。尻,有童子功过招前也不说清楚。你以前带厚些的避孕套都会告诉我一声,我也有个心理准备,你高潮来得会迟一些。我以为理科男都像你一样纯良,没想到。脚伤到现在还有点痛。下场后,我们俩还互相恭维。‘你是湾区唯一能将球打到我后场的’,‘你是湾区唯一逼得我不得不将球打到后场的’。”

车过大榄隧道,白白露说,香港不错啊,很干净啊,很有秩序啊。然后头从车窗那侧扭过来,一头倒在田小明怀里,说,好困啊,倒时差太难受了。田小明想推开,又觉得不好。白白露的头在田小明的两腿间一直不安稳,闭着眼,黑头发散开,嘴对着田小明裤裆深处一口一口地吹暖暖香香的气,田小明身子不动,手放在白白露头发上,很滑。车过了深圳湾口岸,司机开始频繁地并线、超车、按喇叭,田小明叹气,小声对着白白露的后脑勺说,也奇怪了,同样的车,同样的司机,从香港换到深圳,就野蛮很多,不守规矩,充满戾气。白白露抬了抬头,说,不法之地,不法之徒,不法行径,多么令人神往啊,然后伸手解开田小明裤子的拉链,掏出鸡鸡,低了头,嘴叼了去,任凭司机并线、超车、按喇叭,一直叼着不松口。车到田小明居住的小区之前,田小明面目狰狞着到了高潮,全射在白白露嘴里,白白露咽了,抿抿嘴,对着田小明的耳朵小声说,我还以为弟弟会认生,没想到他还是记得我,没想到你还记得听我话把弟弟洗得这么干净等我。

睡觉之前,白白露在床上又要了田小明一次。田小明本来想劝白白露明天再说,今天累了,来日方长,不急,今天路上也射过了,再射可能是干射,早年间在宿舍就流传,保护身体,远离干射。白白露说,只争朝夕,然后游到田小明的下面,抓了鸡鸡嘬,鸡鸡硬了,白白露吐出鸡鸡,说,弟弟说了,他不累,如果干射,我也见识一下,我从来没见过,干射是种什么射?怎么知道是不是真射了呢?

田小明几乎在射完的一刹那睡着,不知道睡了多久,在睡梦中被推醒,白白露双盘直直坐在他身旁,眼睛晶亮,手在使劲推他。

“干嘛?时差倒不过来?睡不着?我教你数绵羊吧。躺下,闭上眼睛,和我一起数,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

“我会数绵羊,但是我现在不数,我要和你聊聊。”

“和我聊天也不能让你犯困啊!尽管我是个理科男,但是我会修无线电啊。要不我帮你找两片安定?要不我陪你喝口威士忌?”

“田小明,你听好了,我要和你聊聊,聊一个很重要的话题。”

田小明的困劲儿去了一些,枕头竖起,看着白白露,说,谈吧。

白白露说:“你有外遇了。”

田小明说:“我没有外遇。”说的同时,脑子高速运转,把可能被白白露看出的破绽迅速过了一遍,再次确定,在去接白白露之前,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扔的都扔了,该换的都换了。

“你有外遇了。”

“我没有。”

“田小明,老婆不在,有点外遇也是正常的。我给你那么多毛片,你看多了,难免会想从线上到线下,试试活生生的肉体而不是平板电脑,我理解。田小明,即使老婆天天在,有点外遇也是正常的。结婚的时候,你就仿佛是一只兔子,我就仿佛是一大筐萝卜。结婚这么多年,如果让你这个兔崽子天天吃这筐逐渐老去干瘪的萝卜,也是不人道的。”

“没有就是没有,尽管我赞同你的理论,我不能编造,我不能说我符合你的理论。”

“好。你嘴硬。我告诉你什么不是编造。”

“好。”

“你我分开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算你在外边搞的,你在这张床上一共搞过四个姑娘,两个只分别搞过一次,按定义属于一夜情,另外两个你先后认识,都搞过不少次,两个姑娘在时间上还有交叉,就是说你曾经有一段时间在这两个姑娘之间劈腿。最近的情况是你只在搞一个姑娘,你在出轨这件事儿上,最近变得专一了。”

“胡扯。”田小明内心被惊呆了,白白露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还嘴硬。好。我继续告诉你核心数据。如果做大平均,你一周乱搞三点五次,平均一次持续十七分钟。你和第一个长期乱搞的姑娘持续时间较长,二十六分钟,估计这个姑娘比较难搞。你和现在这个姑娘持续时间较短,十分钟多一点,估计这个姑娘很容易到高潮,或者你非常喜欢她的肉体,插不了几下就憋不住射了。到底是哪种情况,我倒是真不知道了。你乱搞变得专一之后,你和这个姑娘有些日子里一次都没有,有些日子里连续两三周天天都有,除了周末之外,每次搞的时候都很晚,你和这个姑娘搞完之后,每次都留宿过夜,这些数据表明,你现在这个姑娘很可能不常住在深圳,很可能是做项目制的工作,她每次到深圳做项目都住在我们的房子里,每天很晚很累回来,都坚持肏你。好令人感动啊,田小明,你个兔崽子。你有过不少一夜两次的情况,最多的时候,你一夜七次,你个兔崽子。所以,昨天我要了两次你就喊累,就威胁干射,你干射七次给我看看?我祝福你们全家以及你们祖上。”

田小明不说话了。

白白露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不会问你,那四个姑娘都是谁。这些都是道德问题,我们等下再商量如何解决。下面我说的,是个更严肃的问题,是个刑事犯罪的问题。你必须如实交代,否则我马上电话报警。你不用这么凶狠地看着我,你现在掐死我,毁尸灭迹,也没有用,我写好了一封电子邮件,明天午夜前自动群发,上述证据都在电子邮件里。”

田小明说:“我没做任何违法的事儿,这不可能。”

“你刚才还说你没外遇呢。”

“违法的事儿,真没有。”

“好,我问你,田小明,你是否和未成年女童性交过?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这都是重罪。”

“和幼女?绝对没有啊,我是理科男,我不是变态文科生,我不喜欢小萝莉啊。”

“但是项目说,你有猥亵幼女!”

“不可能!”

“项目不会错的!”

“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数据?”

白白露打开卧室的灯,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应用程式,田小明看到了详尽的英文分析报告和多张趋势图。

白白露说:“因为我在美国的工作,我有机会接触一些实验性的装置。你深圳这个住处是我帮你收拾安顿的,床是我买的,床框上我放了一个超低能耗晶片装置,这个装置的特点是在压力有明显变化的时候被激活,开始记录压力状况,我把这个激活阈值设定为床垫、被褥、你的体重再加上十五公斤,也就是说,你自己在床上睡、打着滚儿睡、抱着本书睡,甚至抱着个充气娃娃睡,都不会激活这个晶片装置,但是你在这个床上搞个女人,就会激活这个晶片,开始记录你的淫荡出轨行为。这些趋势图和分析报告就是冷冰冰的数据挖掘,其中主要的解读,我已经在刚才和你汇报过了,想必你认账的。好了,其中最让我震惊的是,有三次记录,和你搞的女人不过三十公斤,也就是说,你搞的不是女人,而很可能是个幼女!你看看这三个时间点,你有没有想起来了什么!”

田小明在白白露述说的过程中经历了从震惊、愤怒、恐惧到解脱,说:“你为什么要监控我、你凭什么监控我、你竟然监控我等等,我们等下再说,那个幼女问题是你解读数据的能力太差,是你的人性中有太多黑暗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我肏的还是一个成年女性,我对萝莉不感兴趣,我对进监狱更不感兴趣。那个成年女性偶尔用了罕见些的姿势,她半跪在床旁,双手支床,面冲床面,撅起屁股,我半蹲在床沿,我半蹲在她屁股上面,狠狠地从后面进入她,然后反复抽送。这样,床面上是我全部重量和她一半重量。”

“那你们为什么用了这样一个罕见的姿势呢?”

“你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我如果不知道全部,我不放心,我还是要报警。”

“好吧。那几次,她正赶上倒霉,但是又非常想要,她问我想不想知道肏男生什么感觉,我想了想,觉得人生体验需要多样性,然后我们就用了那个姿势。那个姿势方便插入后庭。”

白白露说:“田小明,你个禽兽,你个色情狂,你个性瘾患者,我监控你是为了救你,我监控你是因为我爱你。”



乳燕双飞春画永,撩两人情动。略解绣红禅,相随学乌禽。风折罗衣翻不定,有娘行帮衬。出力久相扶,春情问有无。



田小明天亮醒来,白白露还是双盘坐在床上,坐在田小明身体旁边。

“你一夜没睡啊?”田小明问。

“我倒时差,也想问题。”白白露答。

“你昨晚觉得没必要报警之后,我很快睡着了。”

“是。禽兽就是入睡快,睡得香。我完全没睡,我想过几次,杀了你算了,也想过几次,把你鸡鸡剪断算了,你都没梦见?没感到这些风险?”

“妈妈啊,我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

“是的。田小明,现在事实清楚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田小明想了很久,说:“我也不知道。你说怎么办呢?”

白白露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信息过量,我也的确在倒时差,脑子不太够用。这样,你给我十天时间,我冷静一下,你也冷静一下。这十天,你按照你原定安排继续工作,正事儿不要耽误,我读书、思考,也在深圳找找我能干的工作。这十天,你我一起睡,但是我不会再肏你了,省得你心里觉得委屈。这十天,你也别见你那个体重不到五十公斤、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的情人了,就十天,让她也忍忍,如果她忍不了,让她试试约炮软件,听说苹果APP里有几款不错。你说呢?”

“好。”田小明说。

十天后,晚饭后,白白露让田小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和田小明说:“你好,田小明,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田小明看着白白露,看着。

“你不相信我说的?十天前你还不相信我对于你过去一年胡搞的数据分析呢。还是你不相信我的生殖能力?田小明,我今年32岁,所以,生殖能力我还有。田小明,你我都是受过严格理科训练,没有数据和逻辑推理,我不会做结论,我看你也是不见数据不低头。好,我给你数据。”

白白露把深圳北大医院妇产科的诊断单子摆在田小明面前,说:“我检验的是血液里HCG,我怕用尿测的早孕试纸不准。医生说,我HCG升高很快,祝贺我,要当妈妈了。”

田小明说:“好。”

“好什么呢?你拿我和孩子怎么办?你要我和孩子吗?”

田小明说:“好。”

“那你和你美好的情人怎么办?你能先不见她吗?我可以试着管理我的嫉妒心,但是我不是佛,我还没开始修,我不能保证我不贪嗔痴,听说怀孕期间,妈妈生气,孩子的鼻子也会长歪的。”

田小明说:“好。”

“信任难以建立,容易被破坏。我们之前的信任基础已经没有了,我需要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措施,重新建立你和我之间的信任。第一,你对我必须没有任何秘密。手机、含备用手机、所有平板电脑、所有手提电脑、所有硬盘、所有U盘、所有电子邮箱账号、所有云端存储账号都不能设密码,如果因为工作和保护隐私关系必须设密码,这些密码必须全部给我,每次你更新,必须在一天内给我更新。我什么时候要拿这些电子设备看这些内容,我就什么时候看,你不许阻拦。第二,我们每周必须做爱一次,至少做爱一次。我没要求你一周三点五次,我没要求你一夜七次,每周至少一次,孕妇可以做爱的,性温暖对于孕妇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儿,我们的孩子能感到我们的爱。这点,西医说得很清楚。第三,你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我不用说为什么了吧?”

田小明说:“好。”

“你的手机给我一下。给我两个小时,我明确告诉你,我要改动些硬件,更多是改动些软件,这个手机以后你必须随身携带,不能离开你身体三米以上。你不用问我用这个手机监控了什么,你别试图查看我改了什么,别和我比编程了,你做商业久了,编程的武功也废得差不多了,相反,这些年我的编程武功一直在精进,而且,我有强大的机构力量,我能把那个超低能耗压力变化触发的晶片装置拿回来,我就能把其他玩意儿拿回来。两个小时之后,这个手机甚至能监控你鸡鸡的勃起。你信不信?我劝你还是信。你服不服?我劝你还是服。”

田小明说:“好。”

“从现在计时,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清理你的手机、备用手机、所有平板电脑、所有手提电脑、所有硬盘、所有U盘、所有电子邮箱账号、所有云端存储账号,我和我们孩子不想在三个小时之后看到不该看到的丑陋的东西。你手快,我知道。这三个小时,我还希望你和你情人谈清楚,这么大的问题,不必过夜了,你们也不必见面了,你们就电话里说吧,你也别出门找个酒吧或者咖啡厅了,你就去你书房打电话说吧。我保证不进去,我保证不监听。”

田小明说:“好。”

田小明说:“那我进去给她打电话了?”

白白露说:“好。声音适中,不要太大,我尽量不听。”

田小明说:“好。我尽量声音小点,你能不能在之后一个小时,给我一点隐私权,关掉你一切电子设备?”

白白露说:“好。除了我美国手机。我就在洗手间洗澡,我先泡泡,再冲,我的确有些累了。我保证洗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洗好了,你最好打完电话了。其实没这么复杂,就说你老婆怀孕了,你爱你老婆,你爱你孩子。你老婆吃了多仔丸,这次很可能是个双胞胎。出生后,如果是女孩,我从小教她们打网球,让她们15岁就去打比赛,替我们挣钱。如果是男孩,我从小教他们泡妞,不要他们等到他们爸爸那样,30多岁成为理科猥琐男之后才开始正经接触女人。”

田小明说:“好。”

白白露进了洗手间,放开热水,水从不热到热,白白露数了数,要数到248。水热了,热到白白露出汗了,白白露对着水问,小明,我脱了,好吗?水说,好。于是,白白露就脱了,脱得很慢,内衣划过皮肤,乳头肿起来,粉起来,白白露看了看自己,说,你可真白。白白露在洗手间的角落看到一个男士内裤,去闻了闻,田小明的,白白露哼起了一个小调,“如果没有你,时间怎么过”,然后开始跳舞,转了几个圈,然后把田小明的内裤戴到头上,蒙上左眼,然后照照镜子,说,你看你,俨然一个海盗。

白白露一阵恍惚,觉得田小明趁着热、趁着雾气就这么不敲门就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姑娘。姑娘面目模糊,但是很漂亮,头发仿佛大型鸟类的羽毛,散发钢蓝色的金属光泽。田小明说,我喝多了,但是我想肏肏你,好吗?白白露说,好啊。白白露去了裙子,露出屄屄,说,田小明,都在这儿呢,你在哪儿呢?田小明说,我喝多了,我找不着啊。白白露说,你不是带着一个女的嘛,让她帮我拉着裙子,让她帮你找啊。田小明终于找到了,说,我进来啦?白白露说,你还走吗?田小明说,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白白露说,滚。田小明就消失了。

然后,白白露对着自己的肉体说,我是不是该摸摸你了?然后,白白露的美国手机响了。一个女声用中文说:“你好。我不认识你。但是我刚和你老公聊了接近一个小时,现在,你老公心脏病发作了,就在他书房,就在你十米开外,你快去救他。”

白白露问:“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你老公心脏病发作了,你快去救!”

白白露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你有病啊?你老公心脏病发作了,别像一个泼妇,你老公快死了,你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白白露说:“肏你妈,你偷我男人,你不得好死。”



柳弱不胜春,花瘦愁风雨。无奈游蜂兴欲狂,没个遮拦处。恼杀悄窥人,枉自饶情趣。假山犹似隔巫山,心痒难揉住。



半年之后,田小明去南京出差,开完会,应酬完,回到酒店,身体还在旋转门里,鸡鸡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无名的勃起。

身体通过旋转门,酒店前台,半年没见的万美玉正在办理入住,黑套装,黑直头发,人更瘦了,更白了。

田小明被自己鸡鸡的勃起惊到,立在酒店大堂里,前后左右上下,腿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迈。半年之前鸡鸡最爱的女生,半年不见,还是鸡鸡的最爱,闻风而起,一切似乎都没丝毫改变。

万美玉回身看到田小明,把拉杆箱交给他,说:“这么巧,你在这儿,帮我拉着。”然后牵了田小明不拉箱子的手,往电梯走。

万美玉反手关上房间门的下一个刹那,田小明把万美玉反身按在床上,双脚立地,双手撑床面。田小明撩起万美玉的裙子,一手向一侧扒开万美玉的内裤,一手牵出鸡鸡,径直从后面插入。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湿了?”

“因为鸡鸡已经硬了。”

“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

“鸡鸡不是在问了吗?”

田小明射得很快,一边射一边说:“鸡鸡似乎永远在你面前把持不住,好久不见,一见面就激动地哭了。”

“鸡鸡比你坦诚,比你想得少。”

“是。我不如它,它从来都是个少年。”

“你好吗?”

“我不好。你好吗?”

“我不好。”

“你和你的Roger男友如何了?”

“分了。”

“为啥?”

“三个原因。第一,他鸡鸡太大了。因为宗教的原因,Roger不愿意婚前性行为,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大小。有一次他一定是做了春梦,我正在睡着,忽然觉得后背被踢了一脚,人被踢到了床下。我开灯一看,靠,其实只是他鸡鸡在他梦里突然勃起。太吓人了,我想像着这么一个大东西放到我身体里来,还反复抽送,我当时就哭了,真哭了。幸亏结婚前发现了,否则结了婚,每次性交都像生个孩子一样痛苦,不行,日子没法过。”

“看来鸡鸡也不是越大越好,就像乳房一样,需要有个度。”

“对的。第二个原因,因为宗教的原因,Roger有一个非常固定的圈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未来的样子,直到死亡来临。我如果嫁给他,我也就嫁给了他的教堂,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的未来,和谁吃饭、和谁度假、和谁聊天。我喜欢未知,我喜欢去飞,我要去海底,我要去南极,我要去火星。第三个原因,也是因为宗教,我不能持有毛片,不能在手机里存毛片。如果我找了Roger,我就没啥机会接触毛片了。但是你有很多毛片,陪你看,不违反教义。”

说到火星和毛片,万美玉的眼睛亮亮的。

万美玉的电话响了,一个女声说:“万美玉,你别挂电话,我是白白露,田小明的老婆,你把电话给田小明,你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电话号码的,你也让田小明别假装他不在你床上。”

万美玉把电话递给田小明。

“你好,田小明,你把你的手机拿出来,拿到你和你情人面前。”

田小明的手机自己亮起来,自己解锁,自己开始播放音频:“‘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湿了’,‘因为鸡鸡已经硬了’,‘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鸡鸡不是在问了吗’。”

“你好,田小明,刚才你听到的声音是你和你情人的吧?我再给你播放一段视频。”

田小明的手机自己终止了音频播放,启动了另一个程式,开始播放一段视频,田小明在上面,万美玉在下面,身体白了一床,头发黑了半床,脸在高潮来临之前,有些变形。

“你好,田小明,这种视频你怎么能拍呢?万美玉怎么能让你拍呢?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如果流传出去,好吗?如果剪辑一个三十秒版先放出,再过两天放出一个一分钟版,再过两天再放出一个三十分钟全版,是不是很轰动?万美玉就不用做管理咨询了,可以当二十七、八流小影星了,和你小上市公司老总的身份也匹配,你是这样想的吗?但是,不对哎,你的钱要留给咱们儿子啊。你看看你,当时我给你时间,你怎么没有深度删除呢?”

“白白露,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白白露,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不干什么。”

“白白露,我受够了,你去死吧。”

田小明说完这话,掐断白白露的电话,抓起自己的手机,摔在地板上,皮鞋跟跺上去,跺了,又跺,再跺,手机如梦幻泡影雾电,碎了一地。

“美玉,我们私奔吧,我们离开这里,我们离开人性。美玉,白白露知道你电话,也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她能打刚才那个电话,就说明她距离这里不远,她可能很快就冲过来,我不想你面对她,她力气大,她疯了。我们私奔吧,我们去远方,我们去火星。”田小明一手拉了万美玉,一手拉了万美玉的箱子,他们刚刚忙着做爱,箱子还完全没打开。

田小明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万美玉塞进后座,把万美玉和他自己的箱子塞进后备箱,把自己安在万美玉旁边。

“先生,去哪儿?”

“随便,往城外开,离城远些就好。”

“开多远啊?”

“开500块钱的。”

“那都能到芜湖了。”

“那就去芜湖。”

万美玉不说话,田小明不说话,司机开始说话:“我最喜欢做出租车司机了。我喜欢开车,我可以把车开得很快,别人开一个小时到机场,我开三十五分钟就能到。我还喜欢见各种人,人很奇怪的,有些怪人很好玩的,你们就有些怪。所以,做出租车司机最适合我了,开车,见各种人,每天都不烦,天天不一样,好玩啊。好几个客人,觉得我开得又快又稳,想让我做他们司机,进他们公司,我不干,不自由,天天见他们,他们不烦,我还烦呢。而且固定了之后,容易有一种伺候人的感觉,不好。当个出租司机,下个雨,刮个风,天气不好的时候,很神气的,仿佛街上的人都在求你,心里爽的。最多,我和喜欢我的客人说,他们可以包我几天,去去周边啊,去去景点。有个女的,做皮具生意的,给我一个名片,我也给她一个电话,包我的车,去上海,仔细看了几天地图,她说我比上海司机路还熟。这个女的长的不错,屁股大,腰细,还喷香水。出租司机,自由嗷。只有一点,不能喝酒,但是其他都做,补偿嘛。十个司机十个赌,十个司机九个嫖。我们去机场,等着拉活儿,就赌钱,什么都赌,还各自带好茶,一边品茶,一边赌。我爱喝普洱茶,老树的,有力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嫖,我原来也好过。有些地方,耍女人的地方,开始是有客人点名去,后来我认识了,有些客人问我,知道不知道这类地方,我说知道,我拉他们去。我的第一次是送一个客人去这类地方,他下车,上来一个女的,我拉到地方,她说没钱,但是可以搞,但是需要我倒给她钱,因为计价器显示37元,她一次要200元,我犹豫了,但是她喷了香水,我们就在车里搞了,不错的。我老婆不管的啦,只要我不在家呆着,她就高兴,她说,家里人嘛,都是这样,呆长了烦,离开久了想,你不要在家里吃饭就好,男人是要出去混的。如果某天生意好,身体痒痒,就去找个女的,搞搞,然后去吃个宵夜,满不错的。女的也有等级,200元,500元,1,000元,我都试过,不同等级感觉不同的,和茶叶一样。20岁和25岁,怎么能一样呢?我原来也是上班的,国营的,进出口公司,后来被个全国性的进出口公司收购了,我就没事儿做了。原来上班也很风光的,我们做食用油进口的,城市周围都有我们的油站,我陪领导去查油站,看够不够数,看谁偷着卖公家的油。领导不好意思拿钱,我好意思,所以领导都爱带着我去。给的多,我就查得粗,给的少或者不给,我就查得细,一个月下来,也不少钱。你们是做什么的?哦,我知道了,你们是做通信的吧,你们让我往城外开,然后看看你们手机是不是还有信号、稳定不稳定、数据下载快不快,对吧?”

田小明望见前面路边有个小酒店,天也黑了,司机越说越嗨,说,不用一定开到500块钱的,就前面酒店停吧,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进了酒店房间,万美玉放下箱子,没打开,洗了把脸,就开始一次次要田小明,似乎要弥补之前的时间,似乎觉得之后可能再没有时间。

“我们之前的记录是一天七次,今天我们试试能不能八次,做为新的记录,做为我们新的开始。”万美玉说。

精疲力竭地把自己射尽之后,田小明没停顿,沾着残存的气力,捏住避孕套的边缘,连着避孕套把阳具退出来,“等下软了,缩了,就秃噜了。”

田小明忽然想抽支烟。

田小明没开灯,没下床,挣扎着右手尽力伸展,摸到床边的箱子,打开两层拉锁,摸出香烟和便携烟灰缸,点上。烟亮了,黑暗中一个红点。田小明的眼睛对黑暗有很好的适应,那个红点,在他眼睛里,亮得仿佛一盏灯笼。田小明在灯笼的照耀下,端详万美玉背过去的身体,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开阖,万美玉不说话,头发乱在肩胛骨周围,身体仿佛半透明,玉一样。“累极了的时候,烟真好抽啊。”

田小明忽然想死。

“为什么人特别烦和特别满足的时候都特别想死?因为都不想有将来?特别烦的时候,怕将来更烦。特别满足的时候,怕将来不这么美好。怎么能做到想死的时候就能死呢?听说管理混乱的医院里,剧毒药物管理也混乱,偶尔可以拿到。”

田小明掐灭烟头,屋子里重新黑下来,在慢慢变淡的烟雾和烟味里,田小明再次躺下,转了身,从后面松松地抱了万美玉,万美玉的肩胛骨顶着田小明的乳头。

“抱紧我。”万美玉说。

田小明抱紧万美玉,感觉到万美玉的肩胛骨在紧抱下变平整。田小明的上身比万美玉的上身长,田小明的阳具软软地被万美玉的左右臀部夹了,淹没在草丛里。

“我还想要你。怎么办?”万美玉说。

“我好想死。”田小明小声慢慢地说。田小明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阳具慢慢硬了,阳具的前端已经伸展到了草丛深处,再前面,似乎充满了洞穴。“如果在此刻死了,就太幸福了。”



风流原无底,醉逞欢情情更美。弱体难拘,一任东风摇曳。翠攒眉黛远山颦,红褪鞋帮莲瓣卸。好似红心,游鱼春水。



田小明和万美玉私奔之后,王大力是田小明见的唯一一个认识人。王大力说,田小明,王大力这样的混混还是有用的,现在是王大力发力的时候了,外边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特别是白白露和孩子的事儿,你安心肏万美玉,闲得慌时,想想中国生物科技公司的战略方向,特别是研发方向,偶尔杀杀电子邮件,看看文件,极少的情况下,开个电话会。王大力给了田小明一个安全手机,告诫田小明,只使用现金,不要用信用卡,只用电子邮件通信,不要用其他手机,否则白白露电子技术这么好,田小明一定会暴露行踪。即使这样,田小明上街还是要小心,白白露一直在苦练一招制敌术,王大力上次见她商量离婚协议时,亲眼见她一个撩阴腿踢断胳膊粗的木杆。田小明附合,说,即使在刚刚认识的时候,白白露也常常抱怨,作为一个女生,没有鸡巴,不能到处肏,不能站着撒尿,不能公开说、写鸡巴,还不能打断别人的腿,特别遗憾。

私奔之后,田小明每天早上肏完万美玉之后都要在马桶上呆很长时间。他说他有严重的痔疮,是小时候死命坐在马扎上看一床名篇巨著时候落下的毛病。还好家里有两个卫生间,也给田小明和万美玉之间留点隐私。可田小明从不避讳也不关门,任由万美玉在门外看到他精练细长的腿像是央视新址般跋扈大敞,用力起来马步扎紧,肌肉尽现,那赤黑的小腿延长的像是已扎进地里直穿到楼下去。

他的腿不仅长直且黑,万美玉第一次见到还吓了一跳,想起色版对比时颜色的两极就是他跟她的肤色,两人两体相交就像是黑白照片一般混沌好看,万美玉脑海里闪出刚才自己两条腿与他的腿交缠几道,被分的开开到现在都合不上,不禁脸红心跳。田小明不只是一个会《论一切》的禽兽,而且还有些他不知道的美好,万美玉偷偷想。

万美玉收拾心魂下楼做早餐,她对田小明的时间熟烂于心,做一碗炝锅面,煎两个鸡蛋之后就能听到楼上抽水马桶的声音,然后把咖啡豆磨好倒入滤纸,再缓缓的注入热水,等最后一滴咖啡从滤杯中落下前,田小明已经笑咪咪坐在桌前,说“好香啊,今天用的咖啡豆是新烤的吧。”

私奔之后,安顿到上海某高层公寓楼之后的第一夜,万美玉和田小明不停做爱。他把头埋在她身下不肯起身,直到天旋地转天地颠倒,他把她的头腿身体扭成各种角度的进入,下体从后面分明牢牢的连在一起,头和胸却被麻花般转向他,任由他吻了嘴唇咬了脖颈又含起乳头。那夜究竟有多少姿势,用尽了多少体液汗水和口水,万美玉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田小明最后在她身上伏倒时,窗外已从黑夜转到黎明到晨曦到阳光大亮。以至于第二天两个人都迷蒙若梦,在浦西某个花园餐厅,刚喝过几杯,就酩酊大醉在花园的摇椅上。万美玉每次喝酒头晕,还能感觉到那天在摇椅上的摇摆像是时间的钟摆,缓慢却有节奏。

之后的日子更像是每天早餐时的那杯滴漏咖啡,一滴滴黑色的液体,先是冒个头,慢慢变成半圆形,膨胀变圆,最后无法负荷的重量的像水滴形落下。

这是万美玉喝掉的第二杯咖啡了,田小明还是没有下楼。面条已经由热气腾腾变成凝固中的面块了。田小明不仅拉长了便秘的时间,从不带手机专心致志奉献给痔疮也变成了手机的专用时间。他开始还尴尬的解释,“王大力带来的安全手机,在里面打发打发时间”,后来却只是蹑手蹑脚的走进洗手间还转身把门关上。

他那赤黑的长脚闪进门里那一刻,万美玉就坐了起来。男人想要掩盖秘密的方法跟那只在猫砂里蹬两脚就企图掩盖排泄的猫一样笨拙。女人生来就为了察觉不能言语的婴儿而装了敏感雷达,婴儿想拉屎放屁吃奶冷了热了累了困了全凭母性敏感去体察,男人的雕虫小技她看着只是可笑。还好他从来不在这个公寓之外睡觉,昨晚把她按在身下,双手夹住圆润的胸部,把她身体里的氧气全部压搾干净,直到浑身血管膨胀,大脑里每一个脑细胞断电般黑掉,再被他抽插中的鸡鸡充满,千百万个鸡鸡顺着脑神经流到万美玉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神经元。

万美玉把母性觉察力这件事当笑话和田小明讲,而且举例,说她非常明确知道田小明原来在上海有情人,这个情人住得距离这个公寓不远,这也是田小明没什么犹豫就选择了这个公寓的部分原因。

田小明没把这种母性洞察力当笑话听,问万美玉:“你什么意思啊?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已经吵了一个小时,类似的议题在田小明拉着万美玉私奔之后的六个月,已经吵了上百次。

“你和你诸多前女友为什么总是联系?”

“没联系啊。”

“没联系?没上床就是没联系?”

“偶尔发个短信也算联系?”

“偶尔?一天两三个也算偶尔?你把我当什么了?短信里总说那些暧昧的话!想你,爱你,打你。想你妈,爱你妈,打你妈。”

“哪有一天两三个?哪有说想你、爱你?”

“你少来,不服?你不服你把你手机给我,短信打开给我看。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机,你敢给我你的手机吗?”

“我如果给你我的手机,你和白白露有什么区别吗?”

“田小明,你也40多岁了,你《论一切》也有些年头了,你就从来不从自己的角度找找原因?难道都是你遇人不淑?你比我大12岁,你看书也多,你看过一个短篇小说叫《麦琪的礼物》吗?这里面的感情,一直是我对于爱情的美好信念。为了心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剪掉长发、卖掉怀表。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却屡屡碰壁,总是对于爱情深深失望。我不愿意接受张爱玲的说法,爱情就是撞上鬼,但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遇到过为了我可以卖掉怀表的人。还好,我天性乐观、正能量,每次都能拿出爱迪生发明灯泡的精神来对待爱情,这个不对,下一个,下一个不对,再下一个,一直努力,一直不放弃。所以,即使有过痛苦的经历,我的世界依然是明媚的。那个麦琪的礼物、那个神话,在我心里一直没变。”

“我大你12岁,但是似乎教科书和教学辅助教材12年来没怎么变。你是又一个被中国当代教育和美国《读者文摘》害了的姑娘,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误差,可惜了一副好胴体。人性永恒,人生无常,这些,悟性再好的女生,不结个不愉快的婚、不精神崩溃一两次,是不会想明白的。”

“田小明,你个畜生,尽管我超级爱你,我还是那么爱你,我见过比你有钱有名的,比你帅的就更多了。我也想过,我迷你什么?想来想去,可能我心中的爱情就是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心像一个人一样。至今,只有和你有说不完的话,我要这种感觉。田小明,你个畜生,在解决你我问题的方式中,讲道理和叹气是最没有用的。你可以夸我,或者坚持熊抱,你忘了?痛归痛,爱比痛好,我解决我们俩问题的办法就是:多,爱,你。就结了呗。我可爱吧?”

“我悟到了一定层次,很难装作我没明白。我这次抱了你,你不哭闹了,但是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男女相爱就是彼此认定对方一定要怎样怎样吗?如果他不怎样,就会生气,就会问,他为什么不这样,他为什么不那样?”

“田小明,我要看你手机。田小明,我肯定会有小性儿,小委屈,可是我爱你,我善良,我没报复心。我小的地方做得不好,你别往大处想,我很简单和单纯的。等日子久了,你会发现,我是真心的,你就不会误会我了,你就会更爱我了,看,我傻吧?我坚信,聪明善良爱可以解决一切!别总提人性啊佛啊,那些太虚无。爱就像黑夜白天交替,像四季轮回,然后开花结果,非常幸福,我就是相信。”

“这么着吧,以后你一陷入人性桎梏、一要我手机,我就强奸你,好不好?我把你按倒在地板上,我把你按倒在地毯上,我把你按倒在窗台上,总之,是个平地就把你按倒,然后我就扑上去。无论在哪个平面,我都把你想像成一个湖、一摊水,我就是一条鱼,我就跳下去,鸡鸡拨动你的水,我就游走了。”

“这么着吧,以后你一和你前女友们暧昧,一提佛法,我就爆你菊花,好不好?”

“还是头发散下来,给我口交吧。我如果被菊爆习惯了,就去爱男生了。”

“你想得美,给你口交,头发还散下来,你写诗啊,这是?还有,你不会爱上男生的,你想像一下,你嘬男生鸡鸡,恶心吗?”

“恶心。”

“你记住,田小明,我闹,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吵,是因为我爱你。你不要总威胁我,不要稍稍不满意就威胁要死、要分开。你要多多想想,一个正常女人需要的东西你能给一点儿吗?如果有一天,我像你一样的理智,不再为你任何禽兽事儿皱眉头,我就不是你的了。”

“我不会装糊涂,我没有受过如何迎合的训练,我不能装糊涂去迎合俗众的傻屄之处。我理解和尚为什么出家了。作为整体,人类太傻屄。作为个体,遇上一个不傻屄的另一个个体,几率几乎为零。做个比喻,我知道了四位数加减乘除,遇上一个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而且一旦告诉她一加一等于二她就义愤填膺的,然后反复遇上类似的,我不出家,能怎么办呢?”

“你老说要拯救苍生,却连我的幸福和愉悦都给不了,这似乎就是矛盾的。你不珍惜你已经得到的,总想着没得到的,总眷恋前女友们,你说你近佛,其实也是放不下小我。”

吵到最后,田小明都只能问这两个问题。“你什么意思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什么意思,我要你爱我,我要你只爱我,我让你和她们不要再联系了。”“我爱你啊,我只爱你啊,我和她们不联系啊?!”

一刹间,田小明觉得头大,脑后有一只手,因为愤怒而变得巨大,推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田小明听见自己脑袋撞到墙上的声音,感到刻骨的疼痛,但是同时产生悲愤的快感。脑后的手更加有力了,把田小明的脑袋往墙上摔得更狠了,墙在震动,万美玉哭了。

田小明说:“我他妈的就是禽兽,我他妈的就不是人,可你找我干什么啊?你找天使去啊。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不起,这总可以吧?再好,我不要了,我想我自己一个人呆着,我求求你了。”

田小明看到那只大手把通向阳台的门打开了,二十层楼下一片安详,没人没车。那只大手放开田小明的脑袋,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走向阳台。万美玉还在哭泣,那只大手使了使力气,田小明的身体就从阳台飞了出去。

万美玉听到阳台似乎有动静,几秒钟之后,一个物体沉闷的撞击地面的声音,万美玉蜷缩在墙角里,沉浸在自己里,直到许久之后,房门被敲响无数次之后,有人闯进来,说,刚刚有人从你的房间跳下去了,送去医院,不见得活得了。



绿展新篁,红舒莲的,庭院深沉。春心撩乱,摘手为园林。堪爱芳丛蔽日,凭修竹慢讲闲情。绿荫里,金莲并举,玉笋牢擎。摇荡恐难紧,倩女伴暂作肉几花茵。春风不定,簌簌影筛金。不管腰肢久曲,更难听怯怯莺声。休辞困,醉乘余兴,轮到伊身。



田小明觉得自己从二十层楼上跳下之后,身体飞了很久。

在飞行过程中,田小明有充足的思考时间,他想到,如果人的身体可以这样自由飞行,那就不要进化出翅膀了,否则平时不飞的时候耷拉在后背,很不利落。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有些女人和男人腋下有肉,别的思想复杂的人类有隐形的翅膀,但是这些胖人有隐形的蹄膀,把这些蹄膀在跳楼之后变成翅膀也好。他还想,第一次飞,不熟悉,等到了楼底,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着地?在着地之前,田小明最后想到的是,等着地之后,马上打电话告诉万美玉,其实,人类是会飞的,只是多数人类不敢而已,人类变成群居动物之后,很多事儿不敢自己干了,只能是君王们干,比如设立政党、创建宗教、制定历法、和天地交流等等。田小明想告诉万美玉不要害怕,第一次试飞,他会陪着万美玉,拉着她的手,一起飞。如果试飞成功,以后他和她三观再不匹配、他再想拿头撞墙的时候,就一起从阳台上飞出去一次,拿头撞地,愉快着陆,街边买一捧杏花,手拉着手回家。万美玉的头发很黑很亮很滑,发出钢蓝色的金属光泽,仿佛某种巨大鸟类的羽毛,在飞行过程中,万美玉就会变成一只巨大的鸟类,她的头发就会变成大鸟的羽毛,在阳光下,飞出时间和空间,飞出世间,美极了。田小明还存了一个私心,他决定不把这个人类其实会飞的秘密写进《论一切》,因为如果人类都知道了这个秘密,每次他拉着万美玉出来飞的时候,每个楼,每个阳台,都飞出来一两个人,天空就变得太拥挤,少了两人钢蓝色比翼齐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共苍天一色的诗意。所以,在生命尽头,在岁月尽头,田小明的《论一切》不会有《论飞行》、《论轻功》、《论如何像猫一样摔不死》等等章节。

在田小明着地的一刹那,不前,不后,就在那一刹那,田小明发生了灵肉分离。就像忽然雷电霹雳、火山喷发、花开、心动、射精,田小明在感到疼痛之前,跳出了肉身。这一刹那是如此丰富,丰富到似乎这一刹那如千万年一样漫长,似乎全地球、全月球、全太阳系的频宽都在这一刹那间被让田小明灵肉分离这个事件独占,无限量的信息在这一刹那涌进涌出。田小明看傻了,纠结了,如果灵肉重新合一,《论一切》要不要涉及这个议题,还是另外开一部分册,叫做《论一切》(从灵魂或者心魔的角度)。

田小明在肉身着地的一刹那腾空而起,看着肉身着地,没有一丝疼痛。田小明腾空之后,感觉像是一切曾经见过的空中漂浮的事物:枯叶、雪片、柳絮、飞鸟、流云、气球、塑胶袋。他渴望能有个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是没有镜子。他一定是高于地面,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公寓楼二十层他和万美玉曾经多次肏过的那个房间、那张床、那张床单,万美玉还在角落里独自悲伤,公寓的门正在被敲响,公寓楼更远,是浑浊的黄埔江,黄浦江上,船来船往。再往上,田小明看到另一个明确但是不知道形态的事物在看着他,严格意义讲,不是“看着”,因为这个事物没有眼睛,只是给田小明的感觉是这个事物在观察他。

田小明想起他在网上读到了一份通过濒死体验证明灵魂存在的秘密科学研究报告。研究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每次复杂危险手术之前,在手术室屋顶贴些不同颜色和形状的图案,手术之后,问病人,看到了什么。结果是,手术台上越是危重越是濒死的病人,越是明确指出:死后会升空,会闪回过去的经历,会再现梦境,会被某种事物牵引。这些病人都能正确说出手术室屋顶上贴的是什么:蓝色的大象,红色的马,绿色的王八,紫色的大理花。

田小明升空之后往下看自己的肉身,肉身仿佛一摊水、一团泥,轮廓模糊。一群人围上来,救护车来了,那滩水和那团泥被一个大塑胶袋装着上了车。救护车不用管红绿灯,一路飞驰,田小明在空中也不用管红绿灯,和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田小明随着装着肉身的塑胶袋进了抢救室,看到屋顶上贴了一个金色的麋鹿,原来这家医院也参与了证明灵魂存在的临床试验,看到十来个人穿着白色、蓝色、绿色的制服,在肉身周边忙碌,忙碌了很久。在忙碌的过程中,这些不知道姓名的人在相互小声交谈。

“他从多高掉下来的?”

“听说是跳下来的,听说是二十来层。”

“这么高,器官还基本完好,奇迹啊,他属猫的吗?”

“我也奇怪,不是说四层以上摔死的概率就一样了吗?”

“先摔在路边违章停靠的卡车上,卡车上全是园林工人修剪下来的烂树枝和烂叶子。”

“你们看,勃起很大,没准他鸡鸡的勃起救了他。”

“你说,想死就死吧,没死成,给我们添这么多麻烦,摔烂了容易,再缝上就麻烦多了,不过真别说,内脏基本没破,骨头都碎了。”

“从二十楼往下跳,也是怀了必死的决心了,所以不要怪他添麻烦。是他命不该绝,人品不好,老天不要他,修行不够,还得在地面上受活罪。”

“真命大,看,生命体征都有了,心跳、呼吸、血压,妈妈啊,有些人怎么想活都活不了,有些人怎么想死都死不了啊。”

在手术室之后,肉身在重症监护室又呆了很多天,田小明一直閒挂在靠肉身最近的屋顶上。一个胸很大的护士值班,走到肉身床边的时候扭了一下腰,自己对自己说,胸罩还是买小了,还是别扭,勒死我了,但是G罩杯,去哪里买啊?下班去网上看看。

肉身看到护士胸前的一抹肉光,睁开了眼睛,田小明在一刹那摔回了肉身,和肉身同时发出一个声音:“痛啊,渴。”G罩杯护士被吓到了,喊,护士长,死人活过来了。

田小明回到肉身之后,发现他的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彻底改变了,他没了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过去的时间和空间似乎被摔碎后和现在、未来的时间重新搅拌烤成蛋糕,完全分不出谁是谁、哪儿是哪儿。他变得像小朋友一样,不痛了之后,就不喊痛,看到那个胸大的护士就笑,骨头刚能受力,就下地走。

田小明穿了病号服在碎过了的时间和空间里走,走出病房,和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然后往楼下走,往医院外面走,再走出几条街道。一辆面包车从身后驶来,在身边停住,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司机也下来了,三个人把田小明拽到面包车里,车里还有两个穿病号服的。

司机说:“你还认识我吗?”

田小明说:“你是那个南京的嫖客司机。”

司机说:“你记性非凡,上次我开车拉你就奇怪,哪个正常人雇出租车会说往偏的地方开,开500元钱的?医生们雇了我的车,到处找你们三个跑出来的精神病,总算找到了,否则医生们责任大了去了,你们烧杀抢掠都不用负责任的,如果坐上火车或者飞机,去了北京,威胁到首长,怎么办?总算找到你了。医生啊,三个找齐了,我就加速往回开了。”

同车的两个精神病人似乎很熟悉医院的环境,扭身往各自的病房走。

值班主任冲田小明喊:“华荷野,你怎么不回去?”

田小明问:“谁是华荷野?”

“你是啊,你一直是啊。”

“就算是吧。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住哪个病房啊。”

值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华荷野,你是又想玩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的游戏了吗?你还记得吧,没有一个病友证明了自己不是精神病,包括你华荷野!华荷野,你知道为什么你证明不了你不是精神病吗?非常简单,就是,你就是精神病。”

“这不科学啊。如果你说的是对的,每个病友都是精神病,就说明你们从来没有误诊过。这不科学啊。”

田小明从二十楼飞下来之后,第一次和人类说这么多话。他和值班主任站在医院的院子里,周围几个男护士似乎做好了动手的准备,那个嫖客司机也还没走,半张着嘴看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场景。田小明觉得阳光很好,他和值班主任说过的话,一句一句长久地在院子里飘浮,不随声音的消失而消失,仿佛院子里香樟树开的花。

田小明说:“好,让我再试试证明我不是精神病吧。97加16等于113。”

“这只能证明你运算能力没有紊乱。有些精神病,运算能力不是低下,而是超强。”

田小明说:“我可以非常有条理地和你们论证、阐述一些相当复杂的问题。”

“比如?”

“比如,宇宙始于无。比如,无限可以有界,而有限可以无界。比如,物质不灭不是普适。比如,没有时间的存在。比如,宇宙的目的。”

“华荷野,你如果精神正常,你会发现,正常人是不思考这些问题的,正常人这样的问题一个都问不出来。”

“我还记得很多知识和奇闻。”

“比如?”

“我问你,关于光的本质有两种学说,微粒说和波动说。后来波动说胜利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连光有本质都不知道。”

“哦,非常简单,因为所有相信微粒说的人都已经死了。”

“这么冷的笑话只能证明你精神没有失常之前是个有另类幽默感的人。”

田小明叹了一口气,说:“那反过来吧,你怎么证明我是个精神病呢?”

值班主任刚考完硕士生考试,脑子里的记忆还鲜活,被田小明的问题激活了:“好啊,那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反复使用精神活性物质的历史?”

“什么是精神活性物质?女人算吗?”

“大麻啊、冰毒啊、大剂量酒精啊等等。女人也算吧。”

“那就是有,她开始叫白白露,后来叫万美玉,偶尔也叫别的名字。”

“名字不重要,你接着回答我的问题。你不能摆脱使用这种物质的欲望,比如,那个叫万美玉的女人?”

“是的。”

“你获取这种物质的意志明显增强,比如万美玉?”

田小明想了想白白露逼着自己离开万美玉之后的半年,说:“是的,我越来越想念她。”

“你为了使用这种物质而经常放弃其他活动或者爱好?”

“是的。我和万美玉私奔了,我放弃了我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信息。你接着回答问题就是了。接着的问题是,你明知这种物质有害,但仍继续使用,自己和自己说,再也不用了,但做不到或者反复失败?”

“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我是精神科医生啊。我们继续。你使用这种物质时体验到快感?”

“当然,肏万美玉是件非常奇妙的事儿。”

“你对这种物质的耐受性越来越高?简单说,你越来越想肏万美玉?”

“是的。是的。”

“华荷野,上面那六个问题,有两个答是,就可以诊断你了。你不认账也没有用,你看周围这四个男护士,就是为了怕你跑,你一不服,他们就往你身上扑,中国哲学里,叫做先礼后兵。我们继续讲理,为了保险,我继续问你,既然你离开那个叫万美玉的女人半年之久,你停用这种物质之后,是否出现戒断综合症?也就是说,你有情绪改变吗?你失眠过吗?你有时候恍惚吗?你感到特别疲乏嗜睡吗?你不想运动或者特别想运动吗?你注意力没以前集中了?你记忆力下降了?你判断力降低了?你偶尔出现幻觉白天见到鬼了?周围人说你性格变了?你渐渐爱上了意淫?”

田小明叹了口气:“全有,主任,你全说对了。”

主任说:“华荷野,你的病房号是362,去吧。你有救的,咱们有药,有手段,放心吧,我们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一定能战胜精神病。”

三个月之后,王大力来接田小明,田小明犹豫了再犹豫,才决定跟王大力走。

“王大力,你真好。我最近两次感到巨大的孤独。一次就是想到,如果我和万美玉去旅游结婚,比如,巴厘岛,小范围的,只带两三个男闺蜜,我带谁去?我发现,没有一个人。另外一次就是我被关进精神病院,我想,如果我真被抓进其他地方,假设我能打电话,我打给谁,谁能救我?我发现,没有一个人。”“别这么伤感,人世就是这个肏性。”

“但是你来了,没给你打电话你就来了。”

“客气啥,朋友还是老的好,拎得清轻重。另外,我不来怎么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是中国生物科技公司的法人,有些签字必须你本人签。”

“真的?”

“假的。其实是院方给我打的电话,说你的精神病好了,让亲戚朋友领走。你怎么和他们证明你没精神病的?”

“我试过了,我证明不了我没有精神病。”

“那是怎么回事儿?”

“医院那边对我在医院的行为有什么抱怨吗?有什么地方让他们很难办吗?如果他们没有不难办,他们不会千辛万苦找到你的。”

“我想想啊。对了,他们说你吃得太多。”

“还呢?”

“他们说你宣扬宗教迷信。涉及宗教的任何东西都敏感,他们怕你给他们招惹是非。”

“嗯。但是这不是迷信,耶和华的确在精神病院的362室找到了我,他说,我必定是第二个千禧年之后的少数先知之一,不用学习任何经典,就有无上的智慧,就能手到病除。我说,我如何能信你说的这些话?我只是一个刚刚会飞的人而已。耶和华说,你叫什么?我说我叫田小明,但是他们叫我华荷野。耶和华笑了,说,耶和华倒过来念是什么?这就是你是我派来的明证!”

“其实,他们最想让你走的估计还不是这个。这个宗教问题,的确是问题,但是你没有传播渠道,他们发你的手机是假的,无论你打哪个号码,接电话的都是他们的医生,他们给你安的无线网络也是假的,无论你发哪个电子邮件地址,收邮件的都是他们的医生。他们最担心的是你组织的淫乱活动。他们说,你让众病友深刻的明白,和医生探讨病情是没有出路的,要看到自己的优势。精神病人的优势就是可以不负责任的做任何事情,尽管地域范围很小。所以,在有限的条件下,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然后男病人们就排起整齐的队伍去肏医院里最漂亮的女病人,女病人们就排起整齐的队伍去肏医院里最漂亮的男病人。你的作用是维持秩序,不让不法分子插队和故意长时间不射精,耽误后面同志的愉悦。”

“王大力,怎么不谈这个,既然出来了,就不谈如何出来的了。大恩不言谢,我教你如何从阳台起飞去翱翔吧?”



荷风醒暑倦,并坐蒲团,把禅机慢阐。驾莲航,扑个殷勤。开法门,往来方便。你身有我,我身有你,团乐头做圆满。愁亦愁,苦海无边。喜刹那,善根种遍。



王大力的车在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站停下,王大力和田小明说,歇歇,我前列腺越来越不好了,总想撒尿,我血糖又高血脂又高,不敢动手术。我们随便吃一口,等到了上海,再吃更好的,等从上海飞到深圳,再吃最好的。

田小明目送王大力急匆匆去洗手间的背影,内心无限悲凉,于是在风起灰尘起的刹那,让司机多叫了两瓶啤酒。两瓶全打开,一瓶自己喝,一瓶留给王大力。王大力带着清空膀胱的愉悦回来,见到啤酒,说,我痛风了,喝不了啤酒,如果痛风发作,真是生不如死,想把痛风的关节一个个剁掉,从身体里卸掉。

田小明问:“常去东莞也没有用吗?”

王大力答:“没有。一点用也没有。”

田小明忽然不想说话了,和王大力说:“一刹那间,我体会到太多的苦和无奈,我打算从现在起不说话了,直到我想说的时候。你不要逼我说话,你自求多福吧。”

然后,田小明仰头喝干了一瓶啤酒,就不说话了。王大力叹了口气,说,鸡鸡还是不行,我还是得再去趟洗手间。

田小明仰头喝完一瓶啤酒,一低头,发现面前跪倒了四个穿着袈裟的壮年男子,他们泪流满面,齐声唱到:



向上师敬礼

您如晴空

您如日月

摆脱了天魔、死魔、烦恼魔、五蕴魔

照耀着四生、五道、六趣中的一切有情。

您就是我们寻找多时的上师

此时找到您

一切苦都不复存在。



等王大力撒尿回来,田小明已经不见了,问司机,司机说,田总遇上四个来自西藏的老朋友,被他们带走了。

田小明在四个僧人的陪同下走进这个偏远的宝积寺,寺庙前后的山上开满了藏菠萝花和瑞香狼毒花。

田小明一直不说话,四个僧人和其他僧人一直在说话。田小明似乎听得懂他们的藏语,他把自己这些新技能都归功于那次从二十楼阳台开始的飞行,飞行之后,他开始习惯各种奇怪的事物。

“怎么证明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上师?”

“华大师眼神里有明显的厌离心和出离心!”

“那倒是。但是这个足够吗?”

“华大师可以轻易地双盘而坐。”田小明无聊地盘腿坐在宝积寺空场的阳光里,阳光似乎有牙齿,一点点啃红他的皮肤。

“很多人经过散盘、单盘的痛苦,都可以双盘。”

“但是华大师是没有经过这些痛苦的!而且你们看,双盘的时候,华大师低头可以轻易碰到地面。”

田小明不说话,一边听,一边微笑,被摔成肉泥又拼装回来之后,颈椎、胸椎、腰椎等等都非常灵活。田小明试过,努力一下,他自己可以嘬到自己的鸡鸡,自己不仅能给自己手淫,还能给自己口交,福德多多。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那个G罩杯的护士号称能自己吃到自己的奶,大家不信,这不科学啊,下了很多赌注,赌她不能,田小明也押她不能,结果大家都输了。

“可是华大师不能说话啊,特别是不能说藏语啊!”

一阵风吹来,田小明忽然泪流满面,唱起歌来,声音不大,但是非常清晰,传出去几十里,声音还是不大,还是非常清晰。附近几十里的人逐渐往宝积寺聚集,看看发生了什么,附近几十里能自由行走的禽兽也逐渐赶来,没想为什么,附近几十里的野花忘记了四千多米的海拔和寒冷,尽量开放,僧侣们忽然意识到,田小明唱的是藏语。



东也空

西也空

南也空

北也空

凡事都是空

救人独不空。



人们聚拢来,靠近田小明的人看到田小明的眼泪一直在流,不自主地跪在田小明面前,开始流泪,伸手触摸田小明,开始诉说自己的罪孽。田小明周围逐渐跪倒了一片,哭声一片,喊声一片,几十只狗还哭到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嘴角泛出白沫,叫也不叫。

第二天开始,关于这次法会的种种神迹就传了出去。被广泛认可的包括如下:

汉地来的华大师未经任何学习就会用藏语唱经。

华大师第一次来宝积寺,却知道宝积寺的所有细节和历史。

华大师只要握着你的手就知道你今世的所有罪孽。

在华大师面前痛哭之后所有罪孽会消除。

看到华大师流泪可以重生。

被华大师触摸过,所有疾病都会好,狗和猪也可以。

华大师精熟各种法术,诅咒、厌胜、降冰雹都不在话下,尽管华大师从来不屑于使用,到宝积寺的当天,以前欺负宝积寺的恶人都遭到了报应,他们的田地都遭受了冰雹,他们的院子里布满了蝎子、蜘蛛、蛇和蝌蚪。

田小明没有太在意这些关于自己的传说,在想哭的时候就哭,就唱,让宝积寺和宝积寺周围空旷的山野里坐满了人和狗,在不想哭的时候就不哭,把肉身放在阳光下,让阳光咬。他偶尔也在阳光下睡熟,每次睡熟,万美玉都来和他坐坐,屄屄对着鸡鸡,两个肉身抱在一起,你身有我,我身有你,彼此仿佛捧着一朵莲花。

“你明知道我热爱妇女,你又非要独享,你怎么还和我好?你不怕苦吗?你想想,做为人,你我的硬件软件已经搞好,再变,可能吗?机器人能否挑战制造商?我们有挑选的自由,没有改变的权力。”

“我不怕。人不是机器人。为了你,我愿意再苦五年、十年、十五年。”

“那好,我也愿意和你斗争一辈子,直到你的世界观和我的世界观一致。”

“好,我要等你给我看你手机的那一天。”

“好,我要等我给你手机你也不看的那一天。”

“好,一言为定,一辈子耗在一起,看谁赢。”

“叫爷。”

田小明脱了裤子,把鸡鸡放进万美玉的嘴巴里,双手按住万美玉的头,尽可能地让鸡鸡往里面再伸一点。

万美玉推开田小明的双手,吐出田小明的鸡鸡,看着田小明的双眼说:“不叫,就是不叫。”

然后,万美玉重新吞了田小明的鸡鸡,含到尽头,仿佛一块糖、一根冰棒、一句誓言、一根稻草,钢蓝色的头发散着,黑暗中一席大型鸟类羽毛的光泽,不叫,叫不出来。



锦屏春暖,喜狂郎留恋。曳床斜倚,展金莲双瓣。尽教踏碎花香,并取番残浪暖,穿杨枝今番展。红心显,直任他,破的贯革。玉人无倦,一来一往,许多回鏖战。马蹄蹀躞东西,蝶翅翩翻近远唤,道是没羽箭。



田小明唱了一首藏语的颂歌,表达了要离开宝积寺去探究无上佛法的决定,天下起了大雨,众人和众狗在地上痛哭,挡住田小明离开宝积寺的所有道路,长跪不起。

田小明唱了另一手藏语的颂歌,歌词大意是:你们都已经重生,我也该上路了,我们有缘再见。

然后,田小明就离开了宝积寺,试图抓住他袈裟的人或者狗,无论是抓到衣角还是袖口,都像抓着风一样,什么都没抓住。

田小明在深圳靠近罗湖的二奶聚居地租了套公寓,这里人员混杂,没人真的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没有在深圳华强北买不到的电子元件,在过去的几年中,有人用在华强北买到的几百台Play Station攒了个超级电脑,尝试模拟大分子蛋白药物的三维结构,有人用在华强北买的配件组装了一艘能潜五千米深水的潜艇。

三个月之后,王大力终于找到了田小明,王大力想告诉田小明这些日子以来,世界都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中国生物科技公司怎么样了,白白露怎么样了,万美玉怎么样了。田小明明显没有丝毫兴趣,他告诉王大力,他现在研发一种完美性爱体验机器,不涉及任何男女纠缠,而且帮助人类扯脱男女纠缠,雏形已经出来了,叫做女神一号。

王大力闻到田小明公寓里淡淡的精液味儿。田小明说话的声音低而急速,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你坐这里,帝王位,效果最好。没事,别皱眉头,味道一会就会变,不会一直是精液味儿的,味道是个选项,这个体验有很多选项。你能把衣服脱下来吗?全脱光。放心,我不会菊爆你,这是科学体验。我放弃了整体仿真,也就是没做一个真人玩偶,现在的神经科学和材料科学还不支持。我用了270度的环绕荧幕,400dpi解析度,超出你眼睛的解析度。你喜欢什么长相的?如果挑不出一个最心水的,你还可以把几张脸揉在一起产生一张新的脸,身体也一样,每个部位你都可以非常挑剔。味道?如果你不喜欢精液味儿,告诉我你喜欢哪种香水?或者其他任何你喜欢的味道。你挑好的味道会从四个方位发出来,很快就均匀了。触觉仿真难些,也是最费钱的地方,为了节省成本,这个雏形重点照顾了你的鸡鸡和双手。开始之后五分钟,你的鸡鸡不会感到和真实的抽送、吞吐有任何区别,你的手也会摸到真实的头发、皮肤和液体。声音?这个最简单了。你想要听谁的声音?林志玲?没问题,你不用解放台湾,她已经被活捉到这里。这个系统甚至可以让波多野结衣说汉语。你可以设定女优的年龄、性格、智商、知识结构,一切你能想到的,我都输入到系统中去了。这个系统甚至可以为你录下你和你的女神所作的一切,让你带回去,反复看,仿佛医院给你一套MRI的片子,装在大塑胶袋子里。这个系统甚至可以让你玩各种性爱游戏,比如可以让你的女神双腿岔开在秋千上,你站在十米之外,你露出肿胀的鸡鸡,你用鸡鸡对准女神的屄屄,然后,你蒙上眼睛,抓住鸡鸡,加速跑过去,看看能不能将鸡鸡准确插入女神的屄屄。还有很多种玩儿法。女神一号,已经准备好了。王大力同学,你准备好了吗?”

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王大力经历了他这辈子最好的性爱,比他四个老婆在最爱他的时候给他的都好,好很多。

又三个月之后,警察强行进入田小明的公寓,田小明的尸体在帝王位的沙发上已经有些腐烂了,但是在深圳潮热的天气里没有发出任何尸体的味道,而且竟然还有淡淡的沉香味道。270度的环绕荧幕凝固不动,呈蓝色,主机板毁了。技术人员没找到任何软件备份。他们设法恢复了一块硬盘,里面大量记录了田小明和女神一号的性爱过程。田小明用了二十四种姿势,每种姿势中的女神都像极了万美玉,钢蓝色的头发仿佛某种巨大鸟类的羽毛。

警方发现了三件遗物,整齐地摆放在餐桌的一侧,明显是有意留给后人看到。

第一个遗物是一本十页左右的PPT打印文件。题目是:中国生物科技公司,商业计划书,女神一号,十亿人的完美性爱。

第二个遗物是一个USB盘,USB盘下面一张黄色3M的便笺:《论一切》,版本1.0,王大力阅处。

第三个遗物是一张A5的纸,纸上写了如下的诗:



《当我弥留之间》



当我弥留之间

我充满贪念



所有划痕消失

古物簇新的影子



所有数学考试

我满分走出教室



所有佛经阐释

行间没一个情字



所有姑娘回来

全是最初的姿势



所有酒精聚齐

不过几千瓶的样子



所有精液聚齐

不过一暖瓶的样子



所有石头开花

如果没有花草我靠什么形容她啊



所有味道终止

如果没有味道我靠什么分辨世事



当我弥留之间

我充满贪念

我泪流满面



《素女经》是我第六个长篇小说。

我本来的想法是,写完《不二》之后,就不以男女关系为主题写长篇小说了,但是发现不行。

《不二》讲的是形而上,里面没什么正常人类,有慧根的人细细读了,或许能了悟,远离包括贪、嗔、痴等等男女纠缠和颠倒梦想。对于正常人类,从《不二》中可能只能看到色情。

其实,即使是非正常人类,即使已经了悟,在某些刹那,在诱惑面前,妄念又会刹那间填满心里的大海。这些刹那,往往很多。和智商与情商都无关,和已有的名利地位也都无关,似乎谁也跑不了,越挣扎,脖子上的人性绳索套得越紧。

所以,战略重要,战术也重要,佛法重要,世间法也重要。

另外,尽管无数人写了无数小说,关于爱情、奸情、婚姻、婚变,但是似乎这些表象之上和之下,还是有大坨的人性没被挖掘出来。

于是,有了这本《素女经》,做为人性三部曲的第一部,讲述男女之情欲,争取解决一些战术问题。暂定的计划是,第二部涉及武侠,讲述男男之情,主角是三世章嘉活佛和乾隆皇帝。第三部涉及凶杀,讲述诗人和世界的不相容。

写的时候,我本来想写得轻松些,但是没得逞,还是深挖人性,希望能诊断问题,解决问题,仿佛写《不二》的时候,我本来想写一本手淫能用书,结果还是写成了一本意淫用书,负责解决精神问题,不太能解决肉体问题。

写的时候,我把故事尽量简化,人物尽量简化,两女一男,一女,理科北京女,一女,文艺北京女,一男,小镇理科中年屌丝男,天才科学家、精神病倾向、潜在传道士、天生色情狂,相见,相吸,相互纠缠,相互纠缠到恩恩怨怨、生生死死,苦乐如常,不动如大地。希望通过这种简化,凸显现象背后的大毛怪,牵它出来,问问它,情为何物?

写的时候,需要确定章节数目和名称,想到高罗佩的《秘戏图考》。高罗佩在日本偶然购得一套晚明春宫图册《花营锦阵》,研究之后,写成《秘戏图考》(Erotic Colour Prints of the Ming Period, With An Essay on Chinese Sex Life from the Han to The Ch'ing Dynasty;B.C.226~A.D.1644),卷三即影印《花营锦阵》全册,二十四幅春宫图及所题艳词。我这个长篇小说一共二十四章,每章用《花营锦阵》中一阕艳词的词牌为名,用一阕艳词开场。

为了更好地阐释世间法,在《素女经》里也穿插了一点形而上的描述,涉及地球之外的时空,听上去有些科幻,所以从广义上讲,《素女经》也是我第一个科幻小说。

《素女经》的绝大部分是2013年和2014年两个春节在美国湾区写的。春节公共假期加上年假,我有了个人写作历史上最长的连续写作时间。在小二十天的时间里,我吃老爸做的饭,听老妈骂街,拿18oz的保温杯喝很浓的寿眉白茶,每天写一千字到八千字不等。每天睡两次,常做梦,梦见小说尚未完成章节的细节和肩背按摩。天不下雨,就去附近的Lake Chabot跑步,八千米,天下雨,就在屋子里做俯卧撑和平板挺身,否则肩背太痛,支撑不住。这个冬天湾区大旱,基本没雨,我几乎天天跑步,发现,跑步也能上瘾,每次跑过中点,觉得又一次战胜自己,有种微微受虐的快感。在写作中,类似的快感在《素女经》写完三分之二的时候出现,我心里知道这个长篇已经没有不可克服的巨大困难,之后还需艰苦码字,但是眼见着就可以收工,可以稍稍玩耍一阵了。我答应过老天和自己,如果阳寿允许,我会写十个长篇,《素女经》是第六个,我的写作任务和写作生命也过了三分之二,之后的日子是否会轻松些?十部长篇全部完成之后,是否就是用尽了我这块材料?我是否就可以天天玩耍、玩耍、玩耍了?

在写作过程中,有消息传来,有个人因为写了七万字黄书在网上传播被抓,判刑一年,缓刑一年,老妈叨唠无数遍,别写撅着屁股黄书了,不就是那点鸡巴屌的事儿吗?得罪人间,或者泄露天机,都不好,不祥。我说,不能不写,我能感受到、又能写出来,是一种幸运,对于感受不到、写不出来的不幸的人,我有写的责任。我写的不是性,是人性,不是黄书,是纯文学。不履行责任,不祥。救人性命,福德多。

老妈叹气,说,臭傻屄。

是为跋。

纯文学写性的成功之作

——从性学角度对《素女经》的赏析

李银河





有幸在冯唐新作《素女经》出版之前一睹芳容,应了那个老词,叫做“先睹为快”。应作者之邀写点读后感,因为不是文学专业出身,感到有点力不从心。只能从我的性学专业角度略做评论,还深恐误导读者,以为这篇小说的主要价值在于写性,其实内心深知不然——这篇小说是地地道道的纯文学,规规矩矩的纯文学,干干净净的纯文学,纯纯粹粹的纯文学。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的评论想歪了,小说的文学价值自有科班出身的文学评论家去评价,在这里,我仅仅从我的专业角度谈一谈这篇小说的价值。

印象之一:纯文学原来可以这样写性。

小说中在凡是出现情节必需的地方,都直言不讳地再现了人的性活动。就像艺术电影《女性瘾者》一片,在凡是情节必需的地方,都直截了当地出现了男女性器官,无遮无拦,纤毫毕现。

在严肃的纯文学作品中如何表现人类性活动,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在视觉艺术如绘画、电影中,这种争议就更加久远。其实,在西方,这个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因为许多公认的成名画家画了人类裸体,这就使艺术品和淫秽品有了标准明确的划分。两种东西的功能也不同:艺术品中的裸体是为了让人欣赏到美;淫秽品中的裸体是为了撩拨人的性欲。

小说中如何写性,能够写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照它的本来样貌忠实描绘?在西方,这个问题也已经基本解决了,从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到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由于这些公认的成名作家写了性,也就使纯文学中的性描写和淫秽小说有了标准明确的划分。两种东西的功能也是不同的:纯文学中的性描写是情节所必需的,是为了让人从中欣赏到美;而淫秽小说中的性描写仅仅为了撩拨人的性欲。

印象之二:性原来可以被写得如此美好。

写了性的文学不少,但是有人写得好,有人写得不好。想当初,在王小波《黄金时代》一书的研讨会上,文学评论家白烨说了这么一句话:王小波写的性一出来,把以前所有人写的性都毙了。而贾平凹《废都》里面的性就完全看不下去。所以不应当一般地禁止写性,而应当区分写的好的性和写得糟的性。套用王尔德的一句话,他说文学只有两类,一类是写得好的,一类是写得糟的。那么我要说的是:文学中的性描写也有两类,一类是写得好的,一类是写得糟的。

冯唐这篇小说中的性描写,很自然,很美好,很坦率,很健康,给读者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感,天真无邪美奂美轮之感。就连对性器官的昵称(屄屄,鸡鸡),听上去都那么自自然然,健健康康,舒舒服服,一点不猥琐,一点不肮脏,一点不下流。

一般的性交不必多赘,小说中几处对肛交的描写也可圈可点,自然美好,对于一些陈旧的偏见有振聋发聩之效。这一点忠实反映了中国性文化的特色。在西方,肛交一直被污名化得厉害,美国很多州的刑法会惩罚肛交,有一个州历史上惩罚肛交曾有过六十年的重刑;而在中国,自古以来,性观念相当不同。中国的性观念认为人的性欲是一个整体,就像一个瓶子里的水,满了就会溢出,也就是宣泄,至于水流到哪里去,却不甚重要,也就是说,宣泄对象不重要,是男是女,是阴道是直肠,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小说能把肛交写得自然美好,也多得益于中国的传统性文化。当然,这性文化只是土壤,上面能开什么样的花,就在作者的功力了。可以肯定地说:冯唐小说中写到的性是一朵朵美到极致的花,看去那么绚丽多姿,美不胜收。

一个质疑: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作品不能出版?

既然是纯文学,既然是对于美好人性的再创造,为什么就不可以出版呢?这样美好纯粹的作品不可以出版,就像禁止《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出版一样;就像禁止《北回归线》出版一样;就像禁止美术大师的裸女画一样;就像禁止古希腊的大卫雕像一样。我们难道不应当区分艺术品和淫秽品吗?我们难道不会区分艺术品和淫秽品吗?二者的区别很明显啊。

衷心希望冯唐的《素女经》能够成为出版包含性描写的纯文学作品的破冰之作,它有这个资质,因为所有的文学评论家和鉴黄师都能够一眼看出:这篇小说毫无疑问是纯文学,是纯得不能再纯的纯文学。

爱即证悟

——《金瓶梅》与《素女经》读后

周丽华





身为编辑,以书为业,我却是个异常懒惰的读者,基本上实践着“书非做不能读”的原则,每年读书的册数少到不便公布。继续谪居的夏天,细品慢掇地读了《金瓶梅》,因为要做格非老师论它的专著《雪隐鹭鸶》;然后在微信上看到冯唐晒新书,后记令人心动,便问他要了PDF来看。《素女经》算是今年我读的第一本业务以外的书。

两本书,对于解释问题带有神秘主义倾向的我,像生活里其他扎堆发生的事一样,呈现的不仅仅是阅读时序上的关联,而是全方位的可类比与承递性。它们是同质同气场的。因此,以两相对照的方式,或许更能清晰地表达阅读其中一本时的感悟。



一、真

成书于明末,数百年来背负黄书与禁书之名的绣像本《金瓶梅》,如今在越来越多的读者和评论家眼里,是有着巨力慈悲,真趣盎然,代表古典小说最高成就的杰作,而藏匿于兰陵笑笑生署名之后也许永远不会现出真身的作者,是横空出世堪比莎士比亚的大才子。甚至,在张爱玲、田晓菲等人看来,《红楼梦》与之相比,是一种弱化的承继和模仿,流于耽美和青春感伤;《金瓶梅》才是成人的,文人的,用今天的话说,是纯文学的。

我自己也是张、田两位观点的支持者。许多评论家们视《金瓶梅》中自然呈现,普通读者为猎奇而趋之的性描写为缺憾为局限,但我觉得这正是作者最为过人之处,是妙笔天成最重要的一画。其中呈现的勇气和态度令人钦敬。我也因同样的原因钦敬冯唐,并认同他“人性无禁区,写作无禁区”的主张。在最近的一次读书沙龙上,冯唐说,“我一直认为要先有真,才能有善和美,否则善是伪善,美是假美。”这句话在别人说来也许是应景的陈词滥调,但由他这样一位“真”的践行者说出来,却能令我信服,这的确是文学作者和批评者所应该持有的最重要的态度或标准。冯唐真是以小说被禁为代价的。《不二》只能在香港出版,《素女经》能否在内地出版也还是疑问。

古人云,食色性也。但宋朝以来,儒学传统中程朱理学滥觞,主张存天理灭人欲,以巩固父子君臣家天下的统治秩序。人性被否定被所谓人伦禁锢;性,男女之欲,可以想可以做可以偷但不可以说,说出来便是淫,是贱,与盗贼并称。人们习惯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伪道德,中国成了盛产伪君子的国度。这种耻感,或人格的扭曲,渗透进主流意识形态,构成难以打破的千年铁幕,影响至今,笼罩惨烈与卑污的无尽悲剧潜涌。

数百年前的《金瓶梅》作者只能以兰陵笑笑生的署名来回避“真”可能带来的一世骂名,也许是时代的进步,也许是冯唐个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令他可以做到不必藏匿身份和观点,而他的作品总算也能找到出版方,并且通过网络被更多的人阅读,实现他说出真相、济世救人的抱负。在《不二》的后记中,他明言写作的目的,是要写一本黄书,把性写得不脏,和吃饭、喝水、晒太阳、睡午觉一样简单美好。在《素女经》的后记中,他甚至说,我本来想写得轻松些,但是没得逞,还是深挖人性,希望诊断问题,解决问题,仿佛写《不二》的时候,我想写一本手淫用书,结果还是写成了一本意淫用书,负责解决精神问题,不太能解决肉体问题。

医学博士冯唐,虽然弃医从商,没有做成妇科大夫,但却通过文字成为国人的灵魂医生,凭借悟性和科学思维,为证真相不畏呵佛灭祖。单凭这样的勇气,这样的真,也足以令他在当代作家中傲视同侪,何况他还有趣。他有把性写得干净自然美好的能力。



二、大黄书和小黄书

和菜头在他的书评里调侃,《素女经》可以加一个副标题:

 “一个理工科屌丝男的风流史”,《金瓶梅》类推,大致也可以被认为是“清河红顶富商西门庆的风流史”。情节主线相类外,两本书的形式编排还有点像。《素女经》的每章之前引一段《花营锦阵》艳词以明志,金瓶梅的章节也以诗词集句开篇,于情节每有感喻。但话说回来,无论是从篇幅,主题,还是布构与叙事之力来看,二十四章的《素女经》在一百回的大黄书《金瓶梅》面前,只能是菜头说的那样的,小黄书一本。当然,小并不妨碍趣味与深度上的精进。

《素女经》开头,田小明和万美玉调情,执著地要她叫“爷”,这个要求在整本书里多次重复。而《金瓶梅》里令我耿耿于怀的一处是,西门庆所有的妻妾仆佣甚至生意伙伴都有点古怪地管他叫“爹”。一个爹字几乎可以概括西门庆在社会关系总和里的身份。而田小明的爷字,已经退化到仅能代表情欲关系中的身份,只是一个缠绵和挑逗用词,只希望被真命女神万美玉叫出来。爹到爷的含义削减,也象征了大黄书的主题到小黄书主题的窄化或单向度化。《金瓶梅》虽然以一个男人的风流史为主线,但旁枝斜逸交织成网的程度,几乎涵盖了明末社会人情世态的方方面面,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全景风俗画。《素女经》承递的只是其中男女情爱的主题,冯唐要解析的,是消除了其他业力影响的纯粹爱业。

格非在《雪隐鹭鸶》里把最后一章留给了韩爱姐。韩爱姐的故事是这样的:妙龄美女韩爱姐在临清码头与西门庆英俊的女婿陈敬济一见钟情,火速勾搭,但欢爱无多时,敬济便做了刀下鬼。爱姐从此矢志守节,割发削目,出家为尼,病卒在31岁。《雪隐鹭鸶》是这么结尾的:



《金瓶梅》是一个欲望和金钱的世界,原与“情”字无关。张竹坡说,爱姐之“艾”,可灸一切奸夫淫妇、乱臣贼子者,当是对爱姐出污泥而不染品节的由衷赞美。在《金瓶梅》全书中,如此为爱情而痴迷,不顾一切,将“情”置于至高无上地位的人物,惟有爱姐一人而已。

严格地说,韩爱姐这个人物,不属于《金瓶梅》的人物系统。她既是特例,亦是异质性的“他者”。此人于小说的结尾处突然出现,作者将她的“钟情”写到极致,似乎也别有寄托,希望从污浊、世故、功利的尘世铁幕中,多少能透出一些新鲜而活泼的青春气息吧。

曹雪芹正是在韩爱姐这个人物的崭新起点上,开始了他的创作。



我觉得,从某个方面说,格非老师的最后一句话,将曹雪芹改成冯唐似乎更合适。因为《红楼梦》的纯情,是还不到18岁的少男少女的纯情,性的因素几乎被忽略。《红楼梦》虽然在另外的层面上(比如布局,比如意象营造,比如叙事,比如语言)更全面地承继了《金瓶梅》并有所添改,但这一处榫头上却发生关键脱落。爱姐的故事,是成年男女灵肉相洽不可分割的钟情。陈敬济和韩爱姐,或者是同样有着五百年冤孽的西门庆和李瓶儿,潘金莲和武松,转世到冯唐的时代,就成了田小明和万美玉。



三、人性编码

无论是《金瓶梅》还是《素女经》,都笼罩着浓厚的佛学气息。两位作者采用了一种以佛反佛的方式来解构他们不认同的世俗佛理。格非在《雪隐鹭鸶》里对金瓶梅作者的价值观和思想体系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考证和梳理。晚明知识界引佛入儒,儒学内部出现了王阳明的心学,主张纳人欲入天理,无善恶而存良知,表达了对程朱理学的反动,促成明末儒释道三教合流成为社会思想的主流。《金瓶梅》的文本暗合了这一思潮,并对明末再度兴盛的净土宗教义进行了深度讽刺。

《素女经》之前,冯唐写了《不二》,他的解构似乎更激进。这个以禅宗六祖为戏谑对象的故事,完全颠覆了禅宗义理。禅宗主张否定欲望,不著名相,直悟真空。冯唐篡改达摩面壁为面屄,主张只有面对欲望,承认人性,理解其中编码,才可能超越,求得证悟。《不二》中的玄机,是一个类似黄金锁子骨菩萨的角色。书中几乎每个人物都通过与她的性行为得到引渡,韩愈和庄阳公主在极乐中死去,五祖弘忍和虚构的六祖不二都因其证悟。没有获得证悟和衣钵的慧能却被世人当成六祖继续在世间传道,可谓谬种流传。可以看出,冯唐凭之杀佛灭佛的依然是佛理,譬如《金刚经》中的反复吟诵: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那么冯唐理解的人性编码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素女经》有一段颇具哲学思辨意味的@创世狂想曲。其中列举了几项基本创世原则,也就是基本人性编码吧。不管冯唐总结的编码对不对,但这种路径是对的,承认并尝试解析,才有可能疏导和超越。

《素女经》还有一个科幻式结尾。在这段狂想曲里,玄机的黄金锁子骨菩萨角色被田小明发明的完美性爱体验系统“女神一号”取代。“她”引渡田小明去往极乐彼岸,留下一个不腐的肉身,面对这个世界的人的发问:这到底是涅槃呢,还是西门庆式的精尽人亡?

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类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悲壮的爱的终极宣言。

因为除去这些要让人拧紧眉头苦苦思索的哲学的科幻的狂想段落之外,整本书就是和菜头说的抵死缠绵的爱情故事,高清无码,如诗如画,每一段都真情流露。尤其是贯穿始终的田万之恋。万美玉的字母简写就是My one。肉身中蕴含着最高真相,上天注定,她就是我的那一个,软件原配,人性编码与我完全契合的那一个,从鸿蒙初辟到天翻地覆,纠缠永生永世,唯一能接引我去向圆满去向极乐之境的那一个,真爱。

所以,看完《素女经》,我发了这么一条微信:



爱即证悟。心性固有如清明澄澈的天空,上师引领你瞥见,在那里与你同在。你生命中的那个人在你心里也有固有的影像,他出现时那个影像被照亮,你发现他本来就在你心里,分分秒秒与你同在。我在那些月夜般的瞬间认出他。他是我的心性,是我的宗教,是我此世为何来的目的。#两年前读《西藏生死书》有感,今日读某帅哥小黄书同感#



我知道,这可能是对冯唐写作苦心的180度误读,也许会令他失望。管不了了。正所谓: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2014年5月27日

读后感:关于《素女经》的误读

王来雨



00解题:关于误读

误读,是一种阅读方式。

我热爱的布鲁姆先生,曾经写过一本小书叫《误读图示》,他说“诗应该误读”(冯唐是一个诗人)。他的邻居弗莱说,让我们去误读《圣经》,去解放想像力(冯唐已经在《不二》里这么干了,并且在《素女经》里继续干)。

在误读《圣经》的流派中,赫赫有名的一派叫寓意解经法,早自亚历山大的斐洛起,他和拿撒勒的耶稣同时代。耶稣之后一百年,马克安激烈反对寓意解经法,被基督教会列为最大危险、最大异端。误读成为正统,反对误读成为异端。马克安教,或曰马克安主义,一般被归入诺斯替教派。马克安对《新约》的评述,有几句还保存在现有的《新约》文本中。

误读虽然不对,依旧是一种阐释。阐释学(hermeneutics)这个词,来源赫尔墨斯。赫尔墨斯是小偷和诗人,公元前后,有一个赫尔墨斯教,教义之一是:创世之初,人被赋予了心灵和不死,人因美丽而爱,因爱而死。《素女经》里,田小明的女神,名字里都有一个“美”。从这一意义上说,田小明是原教旨的赫尔墨斯。和诗歌、爱情、死亡有关的宗教,还有古希腊的俄尔甫斯教。赫尔墨斯教和俄尔甫斯教都是禁欲派。《素女经》和禁欲无关。

《素女经》是一本小黄书。

从一本小黄书里读出黄,是一种正确的读法。读出“非黄”,是一种误读。



1、关于@

《素女经》第二章〈如梦令〉,是一篇短短的幻想小说。一个叫@的物,造了男人和女人。

@是一个电子邮件的符号。

《圣经一创世纪》第一章,第六天,“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于是神造了亚当。《素女经》第二章说,“@想在这个玩具球上创造一个类似自己又和自己有本质不同的事物……@在一个刹那创造了一个男人,@在下一个刹那创造了一个女人。”@是神吗?

@可能是神,但不是创世神。@有形体,还有一个玩具地球,@只是完成了造人,但没有创造宇宙,也没有创造地球和地球上的万物。简单说,@是一个德牧革。

德牧革一词来源于柏拉图。当柏拉图主义进入基督教,产生了诺斯替教派的德牧革,一个恶的德牧革。在柏拉图这里,德牧革/造物主把理性放进灵魂,把灵魂放进肉体,但它不是从无中造物,而是从无秩序中创造出秩序。柏拉图的创世论结合了俄尔甫斯教和毕达哥拉斯教。冯唐的@为男女人类规定了四项基本原则以及一个补充原则,“尽管这四项基本原则本身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而言,其他一切繁复的规律都可以从上述四项基本原则推理出。”

冯唐是一个理科男,他的@以及原则也是理性的、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的。

《素女经》第十章〈凤楼春〉,田小明面对女神杨妹美(《素女经》里的人名都像阿土伯和孙小美,冯唐肯定被《大富翁》虐过),开讲《论一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世间万物莫不如此”。这句话来自《老子》,前面还有一句“道生一”。本土创世论,“道”是一切的本源。

老子是朴素的一元论,亲宇宙。柏拉图是二元论,亲宇宙。诺斯替教派是二元论,反宇宙。目前来看,冯唐是二元论,亲宇宙。



2、关于《论一切》

既然上节说到《论一切》,这节谈谈《论一切》。只有理科生才能架构出“论一切”的雄心。

《素女经》第四章〈翰林风〉写到《论一切》的目的:“信息时代了,基因时代了,如果大家足够理性,摆脱人性桎梏,人类应该如何生活,社会应该如何组织,世界应该怎么样。”《论一切》的主题则是:“这本书,要特别关注起源问题,有机物的起源,生命的起源……”

简单说,《论一切》类似《十万个为什么》,是信息时代、基因时代的百科全书、知识大全。当我们说到“知识”时,我们说的是什么?

当柏拉图说到“知识”时,他说的有可能是神秘。希腊语“知识”(gnosis)音译“诺斯”,作为拯救手段的知识,隐秘的知识。毕达哥拉斯教,是一个钻研音乐、数学、天文学以及禁欲苦修的秘教组织,不仅证明了三角定理,而且发展出“整体科学”,按照宗教史家埃利亚德的说法是“把科学知识与伦理学、形而上学、宗教信条以及各种世俗的技术融为一体。总之,知识的功能同时是关于灵魂的知识、存在的知识以及救赎的知识。”是不是很像田小明的《论一切》?

毕达哥拉斯的这个“知识观”,经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进入基督教时代,产生了诺斯替教派。诺斯替,又译为“灵知”,就是“知者”,一群知识分子,自称获得了隐秘的关于宇宙和拯救的知识,避开众人,在沙漠里搭个茅草棚,苦修——那个时代的宅男们。



3、关于玛利亚

冯唐和田小明都是理科生,一个在成府路西面,一个在成府路东面。钱钟书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理科男都喜欢日本av。

《素女经》里罗列了众多日本av女星,得到冯唐青睐的是小泽玛利亚。第四章〈翰林风〉,写到了一位长得很像小泽玛利亚的日本姑娘,田小明直接就叫人家ozawa maria了。紧接着在第五章,田小明和韩国人kim讨论了下基督教信仰的问题:“信什么呢?信两千年前一个人替两千年之后的我受苦……信一个处女被日(我的电脑为什么打不出‘肏’?太纯洁了吧?)了耳朵就怀了圣人?信一个人被钉死了三天之后又复活了?自己推开棺材爬了出来,然后洗把脸升天了?”

这一大段吐槽,无疑是关于基督教和耶稣的。只不过,“一个处女被日了耳朵就怀了圣人”,不是基督教正统派的表述。

在正统派那里,童贞女玛利亚是无玷受孕,永远童贞。话是现在这么说,但在基督教的早期,玛利亚怎么受孕、怎么怀胎、怎么生产,是个重大的神学问题,直接关系到耶稣究竟是人还是神。

有一种说法叫“幻影说”,耶稣是神,在地上行走和上十字架的耶稣是一个幻影,不是肉身。幻影说里有一种“耳朵说”,耶稣从马利亚的耳朵进耳朵出。这种说法不仅在诺斯替教派中存在,也在当时的基督教正统派中存在,据说cyzicus的主教proclus就持这一看法,认为耳朵是清白的孔洞。幻影说的理论根据是,“太初有道”,耶稣基督是逻各斯、上帝的“道”(word,圣言),圣言自然是通过耳朵进入。

当然,幻影说被宣布为异端,基督教发展出了“道成肉身”说并宣布为正统。田小明此处和kim辩论,却采用了“幻影说”。kim应该痛斥他异端、渎神。

“童贞女玛利亚”还存在一个问题:生产时,处女膜破了没有?如果永远童贞,如何生产?一种说法是“肋生说”,就是释迦牟尼出生的方式,来自上帝取肋骨造夏娃。另一说法叫“瞬间幻影说”,耶稣在脱离玛利亚身体的瞬间是幻影,之前之后都是肉身。这两种说法都被基督教正统派宣布为异端。正统派的说法是,玛利亚就是永远童贞!

“幻影说”是诺斯替教派有名的理论。从这里可以看出,诺斯替教派很讲逻辑,有理科生风范,不愧是知识分子扎堆的教派。再回到《素女经》的第四章,ozawa maria是《素女经》详细描述的田小明在书中日的第一个女人,采用的方式是“后庭花”,原因是因为审美,“美好的东西匹配起来就更美好了”。这很有赫尔墨斯教的风范。但,这里采用“后庭花”,是否有着保持maria贞洁的意味?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过度阐释,是一种误读。之所以写这么一大段,是要说明“寓意解经法”是一件多么啰嗦而且无聊的事情。



4、力求简短的索菲亚

《素女经》的第二章〈如梦令〉,@创造了一男一女,人类的始祖,没有用亚当、夏娃来命名。这二人中,女的比男的聪明。这是不是冯唐的女权主义?

不管冯唐怎么样,在诺斯替的系统里,智慧一直是女性,名叫索菲亚(sophia-wisdom),核心特征是因为激情而狂乱,而堕落(在一些教派,索菲亚和夏娃有合一的趋势)。早期基督教神学大师奥利金表述过一个观点:诸智力(the intellects)因为自由意志而堕落。当然,奥利金后来被宣布为异端。

〈如梦令〉里,初始男在昏睡,初始女由口交开始摸索出了性爱的模式。在第五章〈法曲献仙音〉中,白白露“褪掉田小明的裤子,开始学习屏幕里ozawa maria的动作”

……“我学会了。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好玩吗?”这里需要注意,白白露不是田小明的女神,因为她的名字里没有“美”。初始女——白白露,有自由意志,有探索和学习的精神(这一精神产生激情与狂乱/堕落〉,具索菲亚——智慧的味道,一个自由意志的引导者。

在柏拉图主义的谱系中,索菲亚又是属灵的。基督教神学发展到后来,需要给圣灵一个形象,圣灵就表现为女性,名叫索菲亚。

在佛教中,也存在着这种形象,般若佛母,“般若波罗蜜,是诸佛母”,般若,意为智慧。



5、关于立川派与性力派

《素女经》从第六章白白露的出场开始,在屡次拒绝基督教意识形态后,转向东方。第六章〈鹊踏枝〉里,田小明和白白露“单杠做爱法”的对白是:

“你对日本真言宗立川派的五摩事究竟了解多少?……”

“印度性力派密咒你练了多少?”

立川派是日本真言宗的一个支流,被称为“左道立川”,早已在历史上消亡。真言宗是日本密宗派别,祖师空海,宣讲“肉身成佛”观。立川派的“肉身成佛”,凭借修习秘密金刚乘仪轨,强调男女性液的结合,据说还加入了中国道教的一些内容,不知道加的是什么。

这里所说的五摩,指的是肉、鱼、酒、无酵饼和性交,是五种不洁的东西。

“五摩”也是性力(sakti)派修行的方式之一。性力派是印度教一大派别,从湿婆派分化出来。湿婆派崇拜男根,性力派崇拜女神。关于五摩,这里引用下密续经典kularnava tanra:“没有几千罐的酒,没有几百堆的肉,没有女阴和男根之甘露,没有迷人的臀部,我不会愉悦。”女阴和男根的甘露,《素女经》里描述得很多啦。

“五摩”的最后一“摩”,与女性性交,性力派特指来月经的女性或妓女,强调污秽观;佛教密续中似乎没有这个特指,明妃是女性皆可。但佛教的一些极端修法比如“骷髅法”,也和性力派一样。



6、关于贡荼利尼

同样在第六章,白白露问田小明是她好还是毛片好,说了一段诘问的话:“和毛片一起,能真的唤醒你的贡荼利尼吗?真的开放你的六朵莲花吗?更别说召唤日月了,更别说涅槃了。”一阵棒喝,田小明口头认输,口服心不服。

最近看到“贡荼利尼”这个词,是在艾柯的《傅科摆》,一群神秘主义者寻找圣殿骑士宝藏的故事。有神秘主义者,少不了贡荼利尼。

东方的贡荼利尼,是一种气脉、一种能量(有的时候,它被描述为一条蛇,一个女神),位于生物身体的中点。通过瑜伽术,可以唤醒它,使它上升,穿越身体的各个法轮(就是下面要解读的莲花)。贡荼利尼的穿越,带着火的热量。唤醒贡荼利尼的瑜伽术,类似于密宗中的“拙火”,是一种调息和身体控制的技术。

这种方法比较慢,较快的唤醒贡荼利尼的方法,是性交,把女神萨克提的性力量转化为热量。也就是白白露所说的方法。



7、关于六朵莲花

在佛教和印度教中,莲花的隐喻很多。密续修习中,子宫被比喻为莲花,精液被比喻为雷电。有一首诗描述贡荼利尼的运行:“莲花和雷电在中央相遇,萨克提因它们的结合而闪耀,闪耀的火焰(贡荼利尼)通过须弥山进入天空。”这里的莲花,指的是子宫,不是白白露所说的“六朵莲花”。

“六朵莲花”,指的是贡荼利尼的旅程、人体的七个法轮——最后一个法轮在印度教中已经不属于身体层面,而是属于超越层。

第一朵莲花,位于脊柱底部,肛门和生殖器之间。四瓣,红色。

第二朵莲花,位于生殖器的根部。六瓣,猩红色。

第三朵莲花,位于肚脐高度的腰椎部。十瓣,蓝色。

第四朵莲花,位于心脏。十二瓣,金色。

第五朵莲花,位于喉部。十六瓣,紫色。

第六朵莲花,位于眉间。两瓣,白色。

第七朵莲花,位于头顶,又称涅槃法轮,千瓣。这个法轮是湿婆/男和萨克提/女实现最终结合的地方,也是贡荼利尼旅程的终点,但不属于身体,而是属于意识。

六/七个法轮的概念,是印度教的概念。佛教里一般只有四个法轮(肚脐、心脏、喉部、脑神经)。白白露真的修习过印度教性力派?



8、关于召唤日月

白白露棒喝田小明的第三点,“召唤日月”,这个比喻很简单,精液为日,卵子为月。

这一节的解读就这一句,所以就附送一句瑜伽士的圣歌:“女人和舌头被定在太阳和月亮的两边。”这个场景,《素女经》里也写了很多次,每次伴随着对长直发的抒情性描述。冯唐是长发控。



9、关于人车论

第十章《凤楼春》,田小明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人车论”:“每个活在世界上的人,其实都是一个司机开着一辆车,车就是肉身以及肉身引发的所有七情六欲……(对于肉身),司机一无所知,如果不通过殊胜的修行,也毫无控制。”

《羯陀奥义书》里有一段话:“知身如车乘,自我是乘者。知智似御夫,意识唯缰索,诸根说为马,境为驰骋地。而彼有智人,常有绾其意,诸根如良马,善服御夫辔。而彼有智人,意正常清净,乃得归宿处,生死两终竟。”

还是copy一段网上找的白话翻译吧:“人的身体就像一辆车,自我就像是乘客,理性就像是御者,思想就像是缰绳,人的各种感觉就像是拉车的马匹,感觉的对象便是马车行走的路线。当最高的自我与我们的身体、感觉以及心灵融为一体,他便处于快乐之中……”接下来有一段关于感官(诸根)的说法,顺并copy:“自我隐藏于众生之中而不外露,然而,感觉细致入微的人,能够洞察到自我。一个人应当克制自己的语言,控制自己的思想,与充满智性的自我合一,与伟大的自我合一,与安,不动的自我合一。”这段话比较啰嗦,胜在通俗。

上面的“自我”,是阿特曼,是aum(实际上是四个音节),是梵的同一物,是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的第一个音。阿特曼,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在一些经典里,这个唵是一只鸟。嗯,下面章节中有小明同学飞翔的桥段。

《羯陀奥义书》的主讲者是阎摩王,主旨是如何通过修行,超越生死,长生不死(田小明同学研究过长生不死药)。修行,就是通过隐秘的知识、苦行的技术和对生理学的控制与利用,发现自我,实现阿特曼与梵的融合,把人的身体转化为宇宙的身体的过程。“如拇指般大小的阿特曼,居住在我们的身体里,他过去是、将来也是我们的主宰,对此有所认知,我们便无所畏惧。正像落到山岗的雨水在山坡上四处流淌一样,人在缤纷的世界中也是四处奔走;正像清洁的水落入清洁的水之后变成清洁一样,人的自我(阿特曼)融入神我(大梵)之后便会变成大梵。”这个翻译太小清新,姑且用之吧。没有合适的奥义书译文,书到用时方恨少。

人车论,肉体是车乘,自我(阿特曼)是驾驶员。佛教的大乘小乘金刚乘,“乘”的意思都是车。佛教,是关于人车论的庞大体系。



10、关于三元论

“人车论”之后,《素女经》进入快车道,田小明泡上万美玉,往修行的大道上一路狂奔。接下来需要解读的地方并不多,第十四章〈一剪梅〉,田小明有一段针对万美玉的脑中独白:“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叫你母禽兽,你也有你不禽兽的地方,比如温暖的人性、圣洁的神性等等。我在《论一切》中会有一章,〈论兽性、人性和神性在现代人类身上的集中体现〉。”

这里涉及一个三元论(严格意义上,能否称之为三元论?姑且称之吧)话题。二元论很好理解,东海西海都一样,东方叫阴阳,西方叫善与恶、灵与肉,中间伊朗那块地方的索罗亚思德教称为光明与黑暗。只不过,东方的阴阳,强调和谐发展观,阴阳合一,同登极乐,实际上还是一元论;西方的二元论,都是非此即彼,战斗型。《死海古卷》里的犹太教艾赛尼派经典,就有〈光明众子与黑暗众子的战争〉:“当被掳的光明众子从外邦人的旷野回来,安营在耶路撒冷旷野之时……黑暗众子无一幸免。”艾赛尼派大致与基督教的使徒时代同时,从它身上,能嗅出点《约翰福音》的味道。

三元,是柏拉图的理论。本读后感的开头,讲到柏拉图的德牧革,“把理性放进灵魂,把灵魂放进肉体”,如果这里的翻译再宗教一些,它的三个台阶就是:灵—魂—肉。灵、魂分离,魂和肉都是身体性的,生而具有,可朽;灵是永在的,不朽的。对应到田小明的《论一切》,是:神性—人性—禽兽性。

《素女经》里,田小明绝大多数时候表现的是禽兽性,偶尔表现出人性(王大力很人性),这是肉体的桎梏。当白白露和万美玉表现出人性时,开始像所有女人一样吃醋、撒泼、逼婚、监控,田小明就抛弃了肉体,抛弃了禽兽性和人性,寻求“灵”的飞跃——从楼上跳下来,仅仅是这个飞跃的第一步。

顺带说一句,我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也有类似灵、魂分离的魂魄二分法,所谓三魂七魄也。中国的魂与魄,都是可朽的,没有超越性。人死后,魂上天,登泰山,魄入地,下黄泉,黄泉就在泰山脚下。泰山虽小,却是中国宇宙论的中心。



11、关于飞

中国道教有“飞升”的概念,比较复杂,子不语乱力怪神,这里存而不论。

基督教除了圣子和圣灵(那只鸽子)和他们的手下天使,其他所有在《圣经》里都没飞过。魔术师西门能飞,但他是大异端,基督教理论家把他作为诺斯替教派的始祖。魔术师西门就是歌德笔下的浮士德。

前面说过,阿特曼/自我,被比喻为一只鸟。在印度教和佛教中,飞行者多多,满天神佛。对于普通的肉体,实现飞行需要艰苦的修行和无上的智慧。《梨俱吠陀》说:“理智是最迅疾的鸟。”这里的理智,指的是对宇宙的隐秘和真理的理解,它是动词“脑力活动”,也是名词“知识”。获得这种隐秘知识的人,“理解的人有翅膀”(pancabimsa purna)。

第二十二章〈东风齐着力〉,田小明从二十楼纵身而下,“身体飞了很久”,“还存着一个私心,他决定不把这个人类其实会飞的秘密写进《论一切》,因为如果人类都知道了这个秘密”,天空会堵车。

接着,田小明坠地,“灵肉分离”(灵肉分离是基督教的概念,这里的恰当表述应该是灵魂出窍,出神),“就像忽然雷电霹雳、火山喷发、花开、心动、射精,田小明在感到疼痛之前,跳出了肉身。这一刹那是如此丰富,丰富到这一刹那如千万年一样长久”,接下来是理科男的表述方式,“似乎全地球、全月球、全太阳系的带宽都在这一刹那被独占,无限量的信息在这一刹那涌进涌出。田小明看傻了……”

这种绚丽的超验体验,让人叹为观止,但在这里要问一句,它是究竟吗?是解脱吗?涅槃吗?很遗憾,它不是——“雾烟日风火,飞萤与闪电,玻璃与月火,此等幻象见,在修瑜伽时,先于梵显现”(白骡奥义书)。它只是“一个人冥想什么,他就得到什么”(毗湿奴法典)。小明同学天天想写《论一切》,于是他就获了“无限量的信息”,估计都是理工科的。

这种灵魂出窍,近似于佛教修行中的“狂喜”,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



12、关于精神病

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冯唐发挥了他的医科专长,把这种经验描述为“濒死体验”)醒来,田小明进了精神病院,变成一个疯子,人称“华荷野”。

这种行为以及这类人,基督教里叫圣愚,藏传佛教里叫疯智,中国民间传说里叫济公。藏传佛教中,据说疯智瑜伽师、竹巴噶举的竹巴袞涅,能够通过他的“智慧霹雳火”(就是阴茎啦),将魔性转化为佛性。

这种丧失意识的状态,按照瑜伽行者广博仙的理论,是一种“静止”,“绝对隔绝”,从有想三昧正在迈向无想三昧,彻底净化意识,“烧毁”心智;理智/菩提已经完成使命,意识和世界不再发生联系,只有自我/阿特曼是自由的,自主的。它在沉思。

田小明在精神病院的所作所为:怂恿男病人们就排起整齐的队伍去日医院里最漂亮的女病人,女病人们就排起整齐的队伍去日医院里最漂亮的男病人。你(田小明)的作用是维持秩序。这很像性力派的“轮座”,同数量的男女按照一定规则轮流性交。



13、关于金刚乘

《素女经》第二十三章〈一捧莲〉,田小明被王大力接出精神病院,来到一座藏传佛教寺院,开始独自的修行。

“田小明每次睡熟,万美玉都来和他坐坐……”两人的梦中性爱和对峙,是一种转化。在密宗的仪轨中,这种修行实践,可以通过实际性爱的方式,也可以通过观想的方式——就是田小明现在所用的这种。对于藏传佛教,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艺术和历史,没有读过它的内典,说即是错,说多错多,这里就不展开。

闲话:很有意思的是,印度佛教密宗声称,这种性爱修行方式是从中国获得的。这当然没有得到中方的认同。从文化交流史的角度来看,道家的养生、双修,《黄帝内经》《原本素女经》等典籍,盛行于汉朝。早于印度的这种瑜伽修行法,大致萌芽于公元2世纪,盛行于10世纪以后。

万美玉是田小明的女神,在密续修行的关系中,万美玉是田小明的明妃/空行母。男女二人通过性爱,交换、收集性液,将其中的力量转化为男性修行者所用。女性之所以具有这一素质,是因为女性自身的神性(“智慧”/般若佛母/索菲亚),身体和性液中含有正觉的因子,男性只有通过女性才能获得。(摩尼教恰好相反,认为男人的精液中含有光明因子。)



14、关于女神一号

在小说的最后一章〈扑蝴蝶〉,田小明离开寺院,来到深圳,发明、组装了一个电子设备“女神一号”,可以让使用者获得极致的性爱,极乐(这种极乐状态,在生理上呈现为脑神经丛(pandma)的完全的空虚,在教理上是贡荼利尼与阿特曼的完全结合,是一种“不二”)。这就把密续修行电子化了,不仅电子化,而且可以量产,造福人类,尤其造福理科男。

小说的结尾,田小明的结局:“尸体在帝王位的沙发上已经有些腐烂了,但是在深圳潮湿的天气里没有发出任何尸体的味道,而且竟然还有淡淡的沉香味道。”田小明获得了解脱,超越了生死,获得了超验性的存在,已非此世间物。

那么,田小明真正涅槃了吗?

当然,可以把肉体的死作为涅槃的一种形式。

然而,严格地说,还没有。涅槃之路漫长,但已不存在于时间中。具体到《素女经》这本小说,涅槃之路存在于“女神一号”(十亿人的完美性爱)的商业开发中——这就是佛教所谓的“渡人”,“救人”。

基督教的拯救观,是将人从恶中拯救;佛教的拯救观,是将人从经验中、存在中拯救。



15、读后感的结束语

这篇“误读”写得如此之长,除了老婆说的我这个周末很无聊之外,还在于,冯唐这篇小说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好玩的意识,你可以称它为虚无主义,也可以称它为神秘主义,还可以称它为假托形而上的小黄书。

在汉语写作中,神秘主义/超验等体验、形而上学的思考、哲学与神学的认知与探索,似乎让大家避之如虎狼。

现在是21世纪,用《论一切》的话说,是信息时代、基因时代。

哈罗德—布鲁姆在20世纪的末尾说:“现在和两千年前未曾改变:我们被抛到这个世界上,被抛到这片虚空。我们被迫和上帝与真实自我分离,光芒消逝,生生死死,日复一日,自觉孤零。这世界或许也有轻狂的活力,但那并非常态,也不是我们生存的定则。受创的生命更接近真实:我们日日夜夜怀着无爱、无得、疯狂、死亡的恐惧。”为了解救这个晦暗的世界,布鲁姆说:“灵知给我们自由。”

布鲁姆的这一见解,建立在漫长的西方文学的基础上,弥尔顿、布莱克直到卡夫卡和加缪就不说了,仅就美国文学来说,惠特曼、狄金森、梅尔维尔、爱默生,他们的写作针对的都是《圣经》,思考的是神学问题,关注的是“人在宇宙中的命运”,不管他们个人是亲宇宙的还是反宇宙的,是一元神论还是二元神论或是神死论。

汉语写作的历史,是非神学的历史,对人——宇宙的观念认识与构建,或者是缺失,或者是肤浅(道教的万神殿不去说了,那时一个很奇怪的不停往上摞神仙的体系)。但是,在中国的历史上,不仅依旧存在着庞大的佛教体系和正在旺盛的基督教体系、伊斯兰教体系,而且曾经存在过本文中提到的所有宗教和教派,索罗亚思德教、犹太教、印度教、摩尼教、景教(东正、天主、诺斯替)……历史和现实的资源是足够的。

冯唐的《素女经》做了一个开拓,使我觉着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

之所以写这篇读后感,并且写这么长,是想说,《素女经》除了被读为小黄书,还存在着另一种解读方式。

尽管这种解读方式是误读。

Table of Contents

版权信息

一 夜行船

二 如梦令

三 望海潮

四 翰林风

五 法曲献仙音

六 鹊踏枝

七 风中柳

八 浪淘沙

九 探春令

十 凤楼春

十一 鹊桥仙

十二 解连环

十三 金人捧露盘

十四 一剪梅

十五 倒垂莲

十六 眼儿媚

十七 挽绿缰

十八 后庭宴

十九 醉扶归

二十 巫山一段云

二十一 鱼游春水

二十二 东风齐着力

二十三 一捧莲

二十四 扑蝴蝶

附录

纯文学写性的成功之作 ——从性学角度对《素女经》的赏析
爱即证悟 ——《金瓶梅》与《素女经》读后
读后感:关于《素女经》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