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逐渐过渡,山脚下伸展着一片荒原,其先还散布着树林和山冈,再往后去,则地面潮湿而平坦。树木不生,路径无有,四围无阻,一望无穷,这个荒原便引人作流连忘返的驰骋。黑色而作尖形的游牧人篷帐散布在地面上,有的独自孤立,有的集聚一处。整群的牛、羊、骆驼缓步吃草,整群的马疾驰而过。再向南去,丰饶的牧场变成了盐质的荒原,再过去,就是真正的沙漠:戈壁由此开始了。
这个高度的沙漠,有的地方是盐质沙漠,在海拔一千米及一千米以上。像一条长带似的,从西南伸展到东北,切断了外蒙古与内蒙古,且由此切断了亚细亚北部与中国。前往北京的商队,须在库伦与张家口之间,度过这个可怖的地方。在前进当中,骆驼备尝了饥渴,因为在戈壁沙漠里可以说无从找到草料,而水料几乎全是碱质而不可喝的。稀有的甜水源,则是常常冻结了。
在它的魔鬼蛊弄之下,这个鬼蜮地方缠人至数星期之久,而往往不使之得脱。蒙古各城堡里的白骨及其淹埋于沙中的残迹,都足以证明过去的惨剧。黑色的圆锥形山岭矗立在天空中;它们的侧面像磨光的云母石似的闪耀着。许多光耀的石头,遮盖着深暗色的沙砾:那是玛瑙质暗色云石、白玉石、红玉石。这儿一块、那儿一块,到处闪耀着晒干的盐泊,通通白亮的。
在这个戈壁地方,黄沙白雪,旋飞天空,寒冷的骤雨将地面变成盐水洼,人畜都可能淹没在那里面。魑魅魍魉,会作人声,昏夜里诱致商旅,使之迷途失道,人们因而彼此告诫,必须燃火走路,且须携带术士同行。
戈壁,它又是:蒙古军队同中原王朝对抗的集中地。当他们的骑士,饥渴得半生不死,终于达到了沙漠南境时候,在他们贪婪的眼中出现着一个人间天堂,山青水绿,可爱而丰饶,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穷的宝藏。
蒙古气候像它的景物一样的酷苦。一月中的平均气温为零下三十度,这与格陵兰(Grceniand)的等温线相符。然而,在七月中,平均温度为二十五度至三十度,实与非洲的情形相仿佛。四时的气候就是这样相去甚远。
夏天是酷暑而干燥,往往起了害人的暴雨,其中雨水并不多,但却引来括沙的飓风。在这时候,沙土穿透一切衣服,钻入皮肤毛孔里。每次呼吸都成为一种苦事。在好几个小时中,不见天日,白昼变成昏夜,方向无从辨别了。
在八月中,秋季已经开始,降了夜霜与寒冷的骤雨,在这个尚可忍受而为期短促的秋季过去后,冬季来到了。那是西伯利亚可怖的严冬。
空气是一种如刀裂的寒气,而且非常的干,使皮肤龟裂,有如受鞭打的感觉。可怖的暴风雪之后,继之以暴风沙的酷烈。在几分钟之间,凡是超出地面的高地、人、畜,都披上了一层凝冰。途中行人,在五步之外,就看不见东西,而且冒着受暴风雪所窒塞的历久不断的危险。所以在西伯利亚各城市里,到冬季,逐户结着一条绳,预备在起暴风的时候,人们可以按着绳子向前走;往往有人在离自己家不过几尺的地方,总不能达到,而死在那里。游牧人们说在这种暴风里,马会变疯,他们将这种暴风唤作“马昏风”,同时也唤作“黑风”。
对于不是当地生长而不习惯的人,这个地方简直是一个地狱,它只有一个愉快的季节在短促光阴中过去:春天。到了春天,太阳射出来,气候和煦,暴风停止,流泉解冻而重新流淌于林中。整个荒原变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花海。“开花的草地”是游牧民族语言中的最美丽的字眼,固然他们语言少有可以入时的表情语。凡是可爱的东西,他们都唤作“开花的草地”:他们的英雄,他们的良马,他们的身穿华服的少女。春天荒原的花卉,同时也是上亚细亚一切毛毯生产的永不磨灭的图案。每年年份开始于草地开花的时候。若干原始民族不以日月来计算时日,但仅根据春天来计算。有人要说出他的岁数,就说:“从我出生以来,草地曾开花若干度了。”因为,在他们可怜的人生中这是唯一的重要事件。当草地开花的时候,各处帐幕都向太阳大大的开放,母牛生子,马则恢复雄姿。从开花的草地,各部落又出发了,或从事上山放牧,或从事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