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强敌相遇(2)

在当时的情况下,契丹人似乎是盲目的。他们历来只注意西方,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面的危险逐步加大而不自知。

在西方,花剌子模的沙王摩诃末,曾在塞尔柱帝国的残迹上,建立了一个武备繁盛的大国,其国土南自印度边界和波斯湾,向北伸展至黑海和里海,西自阿拉伯向东到咸海和帕米尔的西坡。伊斯兰世界的带甲之士,几乎全部站在摩诃末的旗帜下而奋斗,这个国家简直是伊斯兰教多种族的一个大教堂。侨居于西部的突厥人,即摩诃末本身所隶属的宗族,曾在其中占了重要地位;这往往不免同土著的波斯人民发生冲突。然而,文化和民族的缺乏一致,却被共同信仰的烈焰所笼盖了。伊斯兰世界显耀的武功习尚,在若干世纪中,从阿拉伯人传至西亚细亚的突厥人,现在仍继续受人热烈地信奉。这个时候,伊斯兰世界的一切门面与光彩,虽已稍见衰颓,却仍力量雄厚,都聚集于摩诃末国内。昔日的伊斯兰帝国哈里发已不再是一个有权力的教主,这个无权力的教主,则死气沉沉,驻于巴格达,听受突厥武士贵族的操纵。摩诃末沙王就成了伊斯兰信徒真正的领导者。

其实,这位摩诃末乃是一个暴发户;他的祖先是塞勒术克王朝的奴隶。然而,这并不能降低他的地位。恰恰相反,他却有些不耐受那些虚荣,他,是巴格达哈里发所恐惧的,他,是不花剌和撒马耳罕——伊斯兰各都市的核心——的学院所歌功颂德的(因为这些学院是他所支配所维持的。)

这样,在十三世纪初年,有两个席卷世界的君主统治于亚细亚,这两个强国都是武备充实的。他们两个都渴望从事新的征服,都是要统一寰宇的。可是,在蒙古帝国与伊斯兰帝国的政府结构之间,彼此有什么不同呢?

成吉思汗虽号为“上帝的人间祸魔”,而摩诃末亦称为“真主的幽魂”和“伊斯兰之狮”。成吉思汗藉其铁的意志与对其种族的天赋地位的近似神秘的信念,作为其统治世界的要求,至于摩诃末则倚藉古波斯与伊斯兰的丰功伟绩的光荣,藉其代理伊斯兰教主穆罕默德约束人间的职务,与伊斯兰教真主的保护。这是种族起来与宗教斗争,未来与过去斗争,革命的饥饿与傲然自大的饱饫斗争。

一旦这两个强国彼此接触,冲突便不可避免了。因为她们两个都认对方为恒久不变的威胁,这不但从军事上说,同时从思想上说,也是如此。蒙古人根据民族的理想,以建立其帝国,他们否认宗教的意义。但是,在摩诃末国内;宗教乃是各民族间唯一的纽带,而种族问题却是它的弱点。摩诃末是许多突厥民族的君主,而成吉思汗根据种族的隶属,可要求这些民族归顺于他。反之,伊斯兰教徒则同心协力攻击附于蒙古军队的佛教徒、景教徒以及萨满教的信徒。两边的矛盾已是无法调和。

契丹人的缓冲国仍然把这两个敌人隔开。可是,这可再经多少时候?有一种暗中的力量,总是推动这两个大国彼此对抗,直至她们彼此的边界互相接触。这两个贪欲无厌的强国都已经觊觎喀什噶尔及其以外的地方了。

另有一个原因必然要使成吉思汗和摩诃末接触:这就是不幸的世界贸易了。沙王管理了西部的路途,可汗管理了东部的。设使二者之一对交通路线横施阻碍,则商品的一切交易都停顿了。在七百年前,这个缘因已足以引起战争。在中世纪时代,远方的贸易实为亚细亚内地的生死所关的财源。若干大民族所以生存,广大地域所以可居,都倚赖于商队贸易的运用。几个世纪后,海上贸易占领了海洋后,中央亚细亚这个大干路从此被人抛弃。而亚细亚腹地就沉沦于昏夜中了。

然而,在那时候,商队并不周行全球,而走向印度与极东,日内瓦,威尼斯,大马士革,不花剌,北京的市场,如遇有亚细亚荒原中的轻微的政治变化,便受影响。

十三世纪初年,贸易的自由与安全是极不令人满意的。契丹人是典型的强盗,在摩诃末国内,像在一切伊斯兰教的国家,关卡与捐税是层出不穷的,而在这一点上,成吉思汗曾极受刺激。暴风雨已在密结中了。而第一个电光就打在西辽身上。

在这种危机之下,契丹人在做什么呢?当然,他们是做了最蠢的事。他们把自己的力量估量太高,而同时与两方面的大国为敌,妄想从中渔利。可是,这两个大国只等良好的时机降临而进行实际的行动。

战事是由屈出律的态度激起的,屈出律为乃蛮王子的儿子,曾为成吉思汗所败,且为成吉思汗积仇最深的敌人。他逃到喀什噶尔,要在那里重新组织抵抗力量。契丹的君主,不论是否愿意,总得看其是他陪臣的儿子,而予以收留。他甚至于超出了必要的范围,且以他的女儿嫁予屈出律。可是,他不敢再进一步;这位年老的君王没有与可怕的成吉思汗发生事端的勇气,也不敢替屈出律恢复他的权力。王罕的悲惨结局还在他的脑际中徘徊。

 ?然而,他已经做得太多了。屈出律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对他是不可施予丝毫恩惠的。这个武夫是毫无信义的。契丹一堕入他的术中,那非颠覆不可。屈出律造反了,他的奸谋成功掀起了一番反叛行动。在一夜之间,契丹王朝被推翻了,这个忘恩的驸马登上了宝座。

因为这次事变,中央亚细亚的政治状况完全改变了。契丹是一个悠久而不为害的朝代。然而,一个大国里有个篡位的君主,那就不同了!合法继承者成吉思汗与暴发户摩诃末,都想乘机打劫。在喀什噶尔扮演公正人的任务,这是不可能的吗?无论如何,总可从中得利的。因此,蒙古人与伊斯兰人都开始下手探试。

在成吉思汗看来,这个事件是很明显的:第一,现在事变已颠覆了契丹,除他之外,在原则上任何人都不得统治上亚细亚;第二,他不能等待屈出律动员邻国来攻击他。蒙古的尽所有敌人——人数并不少——已经都集中于喀什噶尔了。在成吉思汗方面看来,反应动作只有从事预防的战争。他命令哲别。这时哲别正在带领最精良的军队在高丽征讨,便即速跑过了半个亚细亚大陆:这在他只算是一番小事情。屈出律还未坐稳他的宝座,而蒙古人已经来到他的国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