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末并不因喀什噶尔的事变而感受到直接的威胁,他呢,是一个过时的人物,不能提出合法人的要求;然而,有时候,他追念了自己与契丹有着血统关系:直到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周顾他的同宗兄弟;他反而同他们发生争执。现在,戴了公正人的假面具,他开始玩政治的大把戏了。采取政治行动,这就是说,趁火打劫。在喀什噶尔,他同时与两方面谈判:一方他鼓励屈出律,另一方他维持被篡的契丹。当他把整个局面扰乱及双方敌人发生严重冲突后,他表演他的把戏,出兵占据了锡尔河流域。他借口说,他采取这次举动,是为这个地方的合法君主——契丹主——的利益着想的。可是,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这种话,更不能同他争夺这个易于取得的掠获物。在这个时期,契丹是没有势力的,只能坐视种种变故发生。而屈出律在看到蒙古人从另一方进兵之下,不得不承认将这块土地割让于摩诃末沙王。河中省富庶的各都市与坚固的保垒,彼此争执那么久,现在都落到摩诃末手中了。
在这个时候,成吉思汗几乎将西辽其余各地都占领了,并且不曾遇到激烈的抵抗。有一个幸运的事情,而为大外交家成吉思汗所善与利用的,又格外使他的工作容易成功。
的确,屈出律听从了他的妻子的话,而做了极蠢的事情。这个女人是新近皈依景教的,她是最危险的,信仰过甚的。她日夜只怀着一个思想:扫灭国内一切非景教的宗教。而她呢,以其前皇帝女儿的地位,是唯一可使新君得到合法地位的光环的,屈出律因此不得不尽听她的意旨。他同意了危机重重的虐待异教徒的行为。宗教偏信的惨酷无比的悲剧,历来为亚细亚腹地完全所未睹的,现在逐幕在喀什噶尔上演了。若干伊斯兰教长被钉死于礼拜寺的门前,佛教长老被烧死于柴堆上。在前后若干星期中,基督教宣布大告胜利(见《多桑蒙古史》卷一第106页)。
可是,同大多数这种事情所产生的结果一样,国家总要分摊这种孽债。屈出律失去了他的人民所仅存的同情。
现在,成吉思汗知道怎样应付这种情况了。他的宗教自由的立国原则,又现出其为公正原则的面目了。他宣布保护被压迫的宗教。屈出律害了西辽的人民,因为他没有遵守札撒克的规条,而札撒克乃是一切骑士民族的法典。蒙古人自命为解放者。他们的军队曾在旗上大写了信教自由的可喜的纶音。每个人都可自由信奉其心中所喜悦的宗教,但教士在政治生活上所发生的不良影响,则非消灭不可。
在喀什噶尔,成吉思汗的军队不曾被人视同侵略者,却被人视为解放者。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发生冲突,而经过一个月后,新降者竟成了忠实的臣民。屈出律则身受悲惨的结局,他自己的部众却把他当一头狗似的杀死了。
成吉思汗灭西辽,几乎是不动声色,且成功非常迅速,竟使摩诃末在未及察觉之前,忽然有一天在其疆界上与新的邻人相见了。
花剌子模的东界为沙漠与山岭,那些山岭荒芜而人迹罕至,矗立于云霄里。在摩诃末极东的兵站与蒙古的前站之间,或许是相隔了几百里路。在这个地方,这样的距离,是非经几个月的辛苦跋涉不能穿过的。所以,在这两个新邻人之中,不能即时彼此接触。这两强国间所酿成的纠纷,并不像通常那样,先由边境兵站的小冲突开始的。这个世界大战,是以正常的商业斗争,在这两个彼此了解尚不十分清楚的敌人中开端的。
最先是由成吉思汗来同西方邻人发生关系。他派遣使者,越过崇山峻岭,来到沙王那里。使者携带了成吉思汗的敬意和礼物送与摩诃末沙王,并力陈商队大路上的正常运转有无是如何有利于彼此两国的。这在今日,将可说做“列国的共同经济利益”与“友好关系之诚意希望”了。好像成吉思汗曾向其邻邦提议订立一个正式的通商条约。
截至此时为止,一切经过都很良好,似乎亚细亚各民族的和平的黄金时代即将出现了。不幸的是,成吉思汗寄给摩诃末的书信却包含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配合很好的恶作剧。的确,先经提到可汗新近并吞了中国那么大的国家——还未曾提到许许多多其他国家——后,信里却又说了这一段话:像他本身是一个和平的君主,摩诃末对他丝毫不必有所忧虑;为表示诚心起见,他把这位西方的皇帝当作他的亲儿子看待。
可是,我们要知道,在亚细亚的外交辞令里,“儿子”这个字眼是代表什么意义;这等于说是附庸。或许,在那里面,成吉思汗是存心的。他的确自认为万王之王,如若他只愿得到表面上的降服,这已是他的豁达大度了。然而,号称“真主的幽魂”的摩诃末,却没有德意志腓特烈二世皇帝那么温情,后者曾于二十五年后,以滑稽的口吻回答蒙古人的一封同样措词的书信。
这一着是打倒了。摩诃末感觉到了口蜜腹剑的把戏。但他是很谨慎的,在未着手谈判之前,他要先进一步了解这位奇异而发言无状的东方皇帝,而他对于这位皇帝,甚至还不知道其真正的名字。因此,他私下向成吉思汗的使者打听。在四目相对之下,门户紧闭,他静听使者的报告。起初,他先重馈这个使者,馈赠使者就是说企图收买他。这一切预备动作,表现了沙王自己是无多大把握的。
摩诃末打听成吉思汗是否真的吞并了中国。使者承认了这件事,并将这个实情稍微说得夸张些。沙王便更加忧虑了。他不能想像出成吉思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并吞了像中国那么强大的国家——他也曾从天山之外知道这个国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摩诃末追问道:“成吉思汗的军队的确也同我的军队一样强盛吗?”
使者,或是因为怕失去他所得到的美丽赠品,或是因为要做他的主人的忠仆,期能更稳妥地把摩诃末拖入陷阱,就回答道:“你的权力就像太阳那么大,成吉思汗的权力则像月亮那么大。”
摩诃末表现出了他的满意情绪,而使者也可安安稳稳地携带了礼物回国。他以恭敬的友谊的诺言交使者带回去,但这种诺言并不表示什么意义。摩诃末对于这个困难的问题,即他与成吉思汗两个人,哪一个该做父亲,哪一个该当儿子,不曾吐露真意。
摩诃末,吃了苦头而不敢做声,这种宽恕态度,是我们所不能马上明白的。寻求这个难于了解的事情的答案,或许应从巴格达当时的情况中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