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躁动的亚细(1)

人类所居住的地方,可赋予居住其地的种族与人民以一种特色。所以,一个地方的政治历史便是它的地理和气候的结构的一种忠实的影像。这个法则就是欧洲史与亚洲史根本差异的原因。

欧洲幅员偏小,它虽然分裂为许多国家,但从某一地点到另一地点,一般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与界限。所以,欧洲很早就开始表现了使泛欧罗巴历史得以构成的那些因素。在它的地理上,各部分之间互相接触变得相对容易。某种程度上的重大事变总不可能局限于某个地方,它们不久就在整个欧洲内部发生反应。即使有两个大山脉,阿尔卑山脉和比利牛斯山脉,也不能构成界限,而逐渐被制服了,因为海洋的温和气候消灭了它们的许多险要。海岸线的充分发展与地中海的安全坏境,在很早的时代,就已经促成航海业的进步,这就大大地增加了欧洲各地互相交通的可能性。

假如我们设定在欧洲各民族里,很早就有固定生活和各民族分立一种剧烈的倾向,但其中总有许多壤地相接的土地存在,使他们各自赖以繁衍的根源不至枯竭。正像一个流通瓶的构造一样,在欧洲各部分之间,每次发生变故后,又重新恢复均衡。这种情形的结果,是在欧洲发生了一种共同的命运和一种包括整个欧洲的进展。不过,各小部分表现了彼此相当差异的形态,以制止欧洲完全集中的倾向占了优势。

亚洲的情形则完全不同。在亚洲各地之间,天然设立了许多隔离物,将它分裂成了那么复杂的状态,而我们使用“亚洲”的名词,几至不甚相称,更不用说“亚洲史”的名词了。不过,这块大地的各部分虽然黏在一块,实际看来,它们各部分所共同的地方,可使它们互相结合起来的成分,是不及其使它们彼此隔绝的成分。亚细亚惯性地受一种政治地理的法则,一种离心力的作用所支配,它们从亚洲的核心发作,不使各地联合起来,也不使之互相对立,但却使之分化。

我们一看亚洲的地图,便可明白亚洲史发展过程中所遵循的法则与倾向。

在亚洲的中部,盘踞着一片广大的山脉,后者向本洲各方向伸展它的支脉。我们几乎可用蜘蛛网来比照这种结构。青藏高原构成亚洲的脊部,帕米尔——世界屋脊——构成头部;从这个中心伸展向各地的山脉,就相当于兽之四足。在这各山脉之间,伸展着亚细亚地面的各部分,广大的流域和广阔的平原。这些地区大都受了江河的灌溉,所有那些江河全都发源于中央高原的脊部及其山麓的。

在印度那一部分,东北临喜马拉雅山,西北临兴都库什山。这两个山脉都发源于帕米尔。流经印度的那三条大河:印度河、恒河及布拉马普特拉河(雅鲁藏布江流入印度后的名称——译者注),都是发源于喜马拉雅山。

青藏高原的延长地,伸张如弧线的形状,穿过中南半岛(旧称印度支那半岛——译者注),而以它的支脉展至巽他群岛。这些山脉完全隔断了印度部分与中国部分。中国受了黄河与扬子江的灌溉;这两大河流,也像南亚次大陆的大多数的大河流一样,都发源于青藏高原。

中国的疆域,在西北方大致以昆仑山及其延长线为界线。这个山脉起于青藏高原北部,伸长至贺兰山及其他各山脉,蜿蜒穿过东亚一大部分。在这支山脉上,留有中国万里长城的遗迹,而它斜走北部,又重新达到高度很可观的兴安岭,后者切断了中国东北地区与蒙古高原。这支山脉将中国沿海各省及肥沃的流域的平原地带与较陡峻而不易攀登的高原相隔绝。这些高原——主要是西藏、新疆、蒙古高原等——时常被人概括地称作“上亚细亚。”

上亚细亚这一区域,南端与东端是沿着中央亚细亚的山脉,即昆仑山与兴安岭,北端与西端则为从帕米尔北部的各山脉所限,最重要的是天山和阿尔泰山。这个地带,完全与海洋隔绝,水量稀少,而在最大部分的地方,多为海拔很高的沙漠所占据(如戈壁及塔克拉玛干,Taka-Makan)。在多山的边界上,有若干处被切断了,这些断裂带因而成了高地进入低地的门户。

最后,从“世界屋脊”又向西部伸展了一脉山峦,遮盖了阿富汗、波斯(现在的伊朗高原——译者注)、土耳其、小亚细亚等地。发源于帕米尔的锡尔河(Syr-Daria)和阿姆河(Amou-Daria)灌溉了这个区域,而且越过那些沙漠而达到阿拉湖(Lac Aral 即咸海)。

湖泊、大山脉,起于北海,经里海、咸海、巴尔喀什湖(Lac Balkach)以至贝加尔湖而横穿亚细亚这个大山脉的北部伸展至西伯利亚平原,这一地带是与本洲其他区域完全不同。那一片遍布森林与草原的大地,像大海似的,接触着亚细亚多山各地的东部,发源于那些多山地的各条大河倾注于西伯利亚这片广阔的平原上。

这样概括地将亚洲划分为五个区域的地理结构,同时决定了亚洲历史的各种倾向和各种步调。

同样的现象,几?恒久不变地重复地按惯性发生:在其中一个区域内,产生了一番强有力的政治动向,则经过若干起伏不定的阶段和对敌势力的斗争后,结果就达到了这个区域的统一及其严格的政权集中。在这时候,这个区域就经过了一段文明昌盛的时期。

然而,这已经是它的末日了。因为亚细亚历史的无可避免的定律,和离心力的倾向,便在这个时候发生作用了。在它那里面,同样价值的组织没有互相拉近的可能性。曾经产生那些国家和那些相当重要的复杂文化的空间,是彼此相隔太远或为若干障碍物所隔断,那些障碍物并不是交通技术或军事技术所能克服的。新的亚细亚大强国——假如它不与亚洲外的国家发生冲突——终久是回到自己身上来。这种孤立的地位对它是很不幸的。它促成了内部的繁荣,以后则重新演出了分离和瓦解的现象。这个亚细亚强国,或者就陷于停滞状态,或者退化,且因内部不断的斗争而陷于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