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躁动的亚细(2)

凡以同样事变的不断重演的事实来估量中国和印度人,不免因屡屡看到他们所遭遇的命运而感觉疲倦。唯有外来民族,多半是游牧民族,并且来自上亚细亚或小亚细亚,干预了他们的国事,才使他们暂时兴奋起来。

然而,这种接触——是相当的稀少——也不能演变成为各种势力的均衡。有活动力的各中心,彼此相隔太远,亚细亚各区域简直是个个各自孤立的世界。紧张情状始终是潜伏的,逐渐累积,间隔了许久,直至可怖的爆裂发生起来。

最孤立的属于印度那一区域。东部的喜马拉雅山脉使之不能同中国发生直接接触。兴都库什山是它的最脆弱的屏障,雅里安民族就是翻越这座山而进入印度各地。后来蒙古狂潮的最后一批波澜来到印度,也是经过同样的门户。在历史上,印度本身始终处于消极的地位。我们可以相信印度的荆棘繁殖地及低洼流域曾诱致了一切外来势力潜入印度。在印度的肥沃高原上,雅里安这个游牧好动的民族,在印度的湿热气候影响下,却变成了定居的与和平的农业居民。印度于撇开了西北部的被侵入地带之下,专心应付自己的内部问题;种族和阶层的问题便居于首要地位;内部政治几乎完全支配了印度历史的发展进程。

居住于中国区域内者,同样有和平的、文明的和务农的民族。虽然中国历史比印度历史起伏不定,其原因却不在于中国人身上。在掩护不得力的西北部边界上的接触,实为中国历史波荡不定的原因。中国对外政治的偶然的活跃,只可视为上亚细亚向黄河和扬子江各流域进攻所引起的一种冲动。当中原王朝有些朝代表现出扩张面目的时候,他们的工作无非是在于防止北部和西北部的威胁。在这种情形下,他们的举动可说是未雨绸缪的措施;中央王朝势力之远展至上亚细亚,完全是基于安全的需要。中国历史发展的规律印证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不是中央王朝侵略了沿边各地,而反是沿边各地袭扰了中央王朝。在这时,新的主人翁——少数民族的人物,将他们原有的土地与中央王朝所支配的版图合并起来,元朝和清朝就是这样的入主中原的大帝国。农业民族对于侵入他们本族各地的外敌,历来即以坚忍的和英烈的抵抗来对付,但他们绝不会认定北部和西北部各地是隶属于帝国本身。中国的帝国主义并没有存在。中华民族多数时候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我们可从万里长城这个纯粹防守的建筑物里,看出这个民族的性格。

关于亚洲大强国的政策,如中国和印度,配上了她们黏结于土地及其手工业的人民,当然是不在这个政策之列了。这个政治的角色是由其他两个区域,即上亚细亚和旧亚细亚来担任。地理上的结构便预先使这两个区域成为历史的活动中心。它们都居于离平地较高的地方,并拥有向各方进攻的出口处。它们两个都被人口增加而土地贫瘠的事实所推动,而将它们的力量向外发展。沙漠和辽阔的荒原,不能像农耕地区一样,成为永居的处所。在那类地方,能够昌盛的是那些游牧民族,可以大有作为的是那些伟大征服者。那是骑士民族的乐园,而他们在亚细亚历史上的意义是很重大的。因为这些民族能够通行无阻地超越本洲的远近各地及其险阻。亚细亚的精神,受了自然的限制,不得不与土地相黏结,但在旧亚细亚,尤其是在上亚细亚的游牧民族里,即在能够使之活泼有生气并使之产生实益的民族里,亚细亚的精神是经过锻冶了。亚细亚之所以生存于动荡与文化革新以及种种祸灭的过程里,多是它的游牧民族所造成的。

米太人、波斯人、帕提亚人,以及那些新波斯人的强大侵略国,在其充斥了雅里安的移入民族后,曾昌盛于旧亚细亚。第一个白种人的帝国的成立,是在这个时候,她是由波斯人创立的,在那时代,罗马国家还不过是一个小小城市而已。这个帝国的文化,幸亏是以农业与游牧的要素混合而构成的,曾闪出了五光十色的光芒;它包罗了欧罗巴、亚细亚、亚非利加的各种成分。波斯这个国家,那时位于世界上最显著的地点,曾力抗来自四方八面的攻击,而不久后亡于亚历山大的马其顿人。每次遭逢灾祸后,波斯帝国仍旧巍然复兴,但她的最大成功,就是在上亚细亚的压迫之下,前后好几个世纪,她始终能尽力抵抗。

到了阿拉伯沙漠的骑军,在穆罕默德的绿旗之下,向东方猛进,而过于进化的波斯帝国才于更强壮的游牧民族的奋击下覆亡了。然而,在以民族立国的旧国家所在地上,却成立了一个以宗教立国的帝国。伊斯兰教从此传入旧亚细亚。现在,界限是泯灭了,唯有信仰会引人注意,而过去始终受压迫的突厥各部落,则和平地由上亚细亚一点一滴迁移到波斯的地面了。他们成为伊斯兰教的精锐部队的组成部分。突厥、波斯、阿拉伯的各种元素结合起来,造就了一个新的、卓绝的、昌盛的阿拉伯文化。水量丰沛的锡尔河和阿姆河(旧史名为雅查尔特河Iaxarte 和阿瞧斯河Oxus)流经这个富饶而人口繁多的国家。在那时,两河流域,即脱兰索士安(Transoxiane即河中府)和呼罗珊(Khorassan)各地,过着它们最昌盛的时代。不花剌(Boukhara)和撒马耳罕(Samarkande)则有了它们发达的市集与学院和农业,发达的灌溉技术使农业大为繁荣,马鲁(Merv)和也里(Herat)两城的人口竟达一百万之多。

在十一世纪及十二世纪,这个伊斯兰帝国,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之一,因而与耶稣教的西方各邦以重大的威胁。历次十字军东征,就是在日出之地与日入之地的各国中间发生了一番新斗争的先兆。

然而,祸患却从东方而来。成吉思汗的西征部队来到了旧亚细亚,捣碎了伊斯兰的势力,并且使这个地方经受了战争的严酷洗礼,使之再也不能完全恢复起来。上亚细亚,自从上古以来,始终是游牧民族的大本营,现在却完成了它征服世界的最后和最惨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