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宝藏
“你们每人都会得到一块芝麻饼,——以及十英镑。”
琉善《渔民》
今晚,我首先要请求各位的谅解,因为我的演说题目有些含混不清:实际上我既不会谈论大权在握的国王,也不会谈论代表财富的宝藏;而是要谈一谈另外一种,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王权和物质财富。我本想先抓住大家的注意力,(就像有的时候,有些人想方设法地带朋友去参观一幕他所得意的景致一样)先把最想要给大家看的东西隐藏起来,然后再在这种漏洞百出的小花招的掩护下蜿蜒前行,最后突然间把大家带到最漂亮的景点。然而,我曾经听擅长演讲的人们说,讲话人不开宗明义而是带着大家兜圈子的做法,会弄得听众们疲惫不堪。所以,现在我就要把这小小的面具扯下,直截了当地告诉大家,我所要讲的是蕴藏在书籍中的宝藏,以及我们找到这些宝藏的路径或是失去它们的缘由。您可能会说这个题目太严肃了,太宽泛了。没错,它太宽泛了,所以我不会试图去探究它所有的内容。我只会呈现给大家一些自己有关阅读的简单的想法。随着我们教育手段的日益扩展,大众的思想在日益改变,而相应的文学水平也在普及与提高之中,所以这些想法便日复一日地、重重地积压在我的心头。
碰巧我与很多学校的不同层次的学生有一些联系;我从他们家长那里也收到了不少有关孩子教育的信件。在这堆信件当中,有一点让我震惊,这就是孩子的家长们,特别是妈妈们,最为优先考虑的是所谓“社会地位”的问题。在信里他们常说“适合某某社会地位的教育”。据我所知,他们从来不追求某种自身良好的教育。即便是在对孩子的培训当中,他们也很少提及抽象的公正。他们所跪地祈求的教育,就是一种“能让我儿子穿上一件好的外套,能让他自信地在双铃门前摁响来访者的门铃,并且最终也能让他住上安装有双铃门的房子的”教育——总之一句话,就是能让“生活进步”的教育——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家长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种教育存在,这就是,教育本身就是生活的进步;他们没有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教育就是迈向死亡;而且,如果方法得当的话,这种基本的教育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容易获得或是给予;然而如果方法不妥的话,无论付出多高的代价,拿出多少的爱心,也不可能得到。
确实,在英国,这个世界上最为忙碌的国家,人们的头脑当中,最为流行和有效的观念就是“生活的进步”。人们对此已经最为坦率地承认了,并且将其作为鼓励年轻人奋斗的,最为合适的动机而加以推动。下面请您同我一起思考一下,这个观念实际上包括什么以及应当包括什么。
实际上,在目前,“生活的进步”就意味着在生活中出类拔萃;获得一种为其他人所认可的,可敬的或是有名望的地位。通常来说,我们不会认为这种进步就仅仅意味着赚到了钱,而是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赚到了钱;不是实现了什么伟大的目标,而是让他人看到自己实现了这一目标。一句话,我们要的是,得到别人喝彩时的满足感。这种愿望,对于高贵的人们来说是最无足轻重的弱点,而对于意志薄弱的人们来说,则是首要的缺陷;而且,总体而言,它对普通人的影响力最为强大:这就如同热衷于享乐往往会导致最可怕的灾难一样,一个民族最伟大的成就往往可以追溯到其对于赞美的热爱。
我在这里不是要谴责或是维护这种冲动,而是想要大家感觉到它是如何左右了我们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时代。这是一种虚荣心的满足。这种虚荣心是我们辛勤劳作的动力,是我们安静休息的止痛膏。这种虚荣心与生命的活力紧密相关,所以当它受伤时总会被说成是(而且真正是)生命活力的丧失;我们称之为“坏疽”,这个词原本是用来形容我们身体上坏死的且不可治愈的组织。尽管一些人可能会像医生那样认识到这种热情对于我们健康和精力的种种影响,可我还是相信,大多数诚实的人们都知道并且会立刻承认,它的主要作用是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提供动机。水手通常不会仅仅因为自己比别人更善于在船上操作就想要成为一名船长。他想成为船长是因为希望能被称为船长。牧师通常不会仅仅因为自己比其他人能更为坚定地带领主教管区克服重重困难就想成为一名主教。他要成为一名主教,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他想被称为“我的主”。国君通常不会仅仅因为自己比其他人戴上王冠能更好地服务于国家就想扩大或是占有一个王国,而是,简而言之,他这样做是为了想要被尽可能多的人称为“陛下”。
这就是“生活的进步”的主旨所在。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根据我们目前所处的地位,它的力量被主要地运用于此种进步的附带结果上,就是促使我们进入到所谓的“上流社会”。我们要进入上流社会,不是为了占有它,而是为了现身其中;我们所理解的“上流”,主要就是它的与众不同。
我想暂停一下,问一个你们可能认为是不相干的问题可以吗?如果不弄清楚听众们是支持还是反对我的观点,我就不敢没完没了地讲下去:开始讲的时候我并不在乎;但是讲过一会儿之后,我就必须知道大家的想法;现在,我马上就想知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把人们一般行为的动机估计得太低了。今晚,我下定决心,为了使大家觉得更可信而把这些动机尽量地低估;因为每当我在有关政治经济学的著作当中,把一点点的诚实或是慷慨,或是其他什么可以称作是“美德”的东西,当作是人类行为动机的时候,人们就会回应我说,“你不要指望那些东西,它们不是人类的本性,除了嫉妒和贪婪以外人类没有其他共通的品质;只有偶尔在商业以外的什么事儿上,人们才会有点其他的情感。”所以,今晚我就从低层次的动机开始谈起;但是我必须知道你们是否同意我的观点。因此,我要问一下,有谁同意,人们追求进步最强烈的动机通常是希望得到表扬,而真心诚意地履行职责完全是次要的。请同意的举一下手。(大概十一二个人举起了手——听众们可能是拿不准我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还有可能是羞于表达自己的观点。)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知道你们的想法;当然,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反过来问。请那些认为履行职责是首要的动机,而希望得到表扬是次要动机的人举起手来好吗?(据说只有一个坐在我身后的人举了手。)很好,看来大家同意我的观点,你们认为我并没有把人类动机估计得太低。现在,我不再麻烦大家回答更多的问题了。我大胆地假设一下你们都承认履行职责至少是第二位或是第三位的动机。在大多数人要求进步的愿望当中,尽管你们认为做点儿有用的事,或是得到点儿真正的美德是第二位的,然而它们确实是现实存在并且可以间接获得的。大家都承认,那些稍微诚实的人要取得地位和职权,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获得做善事的权力;他们希望结交通情达理和见多识广的人,而不是那些傻瓜和无知之徒,不管他们是否确实与通情达理的人们为伍。最后,不用赘述什么有关“朋友的珍贵”,以及“伙伴的影响”之类的老生常谈,你们也一定会承认,毫无疑问,我们是否真心地希望拥有真正的朋友和聪明的伙伴,——能否拥有他们与我们做出选择时的认真和谨慎程度成正比,——决定了我们是否可以生活得快乐和充实。
但是,即使在择友方面既有意愿又有意识,我们当中又有几个人具备这样的才能呀!或是,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供我们择友的范围是多么的有限呀!几乎我们所有的交往都是由运气或是需要所决定的;并且局限在一个狭窄的圈子里。我们不能结交想要结交的人;而那些我们已经结交了的,又不会在我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出现在身旁。所有更高一级的人类智慧的圈子,对于下面的人们来说,也只会短暂地和部分地开放。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可能瞄上一眼某位伟大的诗人,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或是对某位科学家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得到他和蔼的回答。我们可能勉强地与一位内阁大臣谈上十分钟的话,而得到的虚伪回答却还不如沉默不语;或是有时我们能够抓住机会,尽管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在公主行进的路上投出一束鲜花,或是得到女王陛下亲切的一瞥。然而,我们所觊觎的这些片刻机遇,尽管只是如此而已,却会花掉我们数年的时光、热情和精力;而与此同时,却有一个社会群体持续地对我们开放,只要我们愿意,那里的人们就会一直同我们交谈,不管我们是何地位、是何职业,——用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词语同我们倾心交谈。这个社会群体中的人物数目庞大、脾气温和,而且能够一天到晚地陪伴我们左右,——国王和政治家们耐心地走来走去,不是同意你的觐见而是期待你的造访!——他们就守候在那些布置朴素的,狭窄的前厅里,在我们的书架上,——而我们对他们却不理不睬,——可能一天下来也没有听他们说上一句话!
你们可能会告诉我,或是在心里这样想:我们之所以冷漠地对待这一群高贵的,恳求我们听他们诉说的人们;之所以满怀热情地追随那样一群可能是卑贱的,鄙视我们或是没什么可赐教的人们,是因为,我们真正想要熟悉的是他们活生生的面容,是他们本人,而不是听他们所说的话。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假设你们不可能目睹他们的真容;——假设在你们和政要的密室之间,或是在你们和国王的会客厅之间拉上一道屏风,而你们不能跨过这道屏风,难道你们不是很乐意倾听他们的谈话吗?此时我们将屏风变小,折成两折而不是四折,而你们可以隐藏在两块装订书籍的封皮的后面,整天地倾听;不是在听闲话,而是在听最为睿智的人们所做的,深思熟虑的、斩钉截铁的、精挑细选的演说;——这种倾听的方式,听这种万人敬仰的枢密院里的高谈阔论,你们怎么会不屑一顾呢?
但是可能你们会说,我这样做是因为活着的人谈论的是正在发生的事儿,而我只对这些事儿感兴趣。不,情况不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活着的人在他们的著作中所讲的当下的事儿要比他们漫不经心的谈话好得多。然而我也承认,如果你喜爱的是那些一时流行的、短命的,而非传播缓慢且耐久的作品的话——准确来讲应该叫做书籍,那么这种动机确实能够影响到你。因为所有的书籍都可以分为两类,一时之书与永恒之书。请注意这之间的区别——它不光涉及书籍的质量。不仅仅是坏书难以流传,而好书却可以。这是一种类型的区别。好书既可以流行一时也可以传诵万代;同样,坏书也可以是一时的坏书,或是永远的坏书。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有必要首先对这二者加以界定。
一时的好书,——我不讲坏书,——就是将某个你不可能与之对话的人的有用或者是令人愉快的谈话刊印出书。它们通常很实用,告诉你应当懂点儿什么;又通常很耐读,就像一位聪明的朋友与你面谈。这些一时之书包括:欢快的游记;幽默机智的问题讨论;生动或是伤感的小说故事;确凿的,由那些历史亲历者们讲述的纪事等。这些书籍随着教育的普及而数量大增,是现在这个时代所特有的财富。我们对这些书应当满怀感激,并且,应当因为没能很好地利用它们而满怀羞愧。但是,如果我们让这些书篡夺了真正的书的地位的话,那么这种利用就糟糕至极了:因为严格来说,它们不能叫做书,只不过是印刷精良的书信或是报纸。我们朋友的来信可能在今天读来会让人感到欢喜或是有必要:然而是不是值得将其长期保留却还有待商榷。在吃早餐时读读报纸是完全可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不能一整天都读报纸。所以,一封长信尽管装订成册,并且生动地讲述了去年某地的客栈、道路以及天气,或是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故事,或是描述了某某事件发生时的真实环境,不管它偶尔会有多么大的参考价值,也不能叫做真正意义上的“书”,或是从真正意义上去“读”。书从根本上来讲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写这种书的目的不仅仅在于交流,而是为了传世。谈话类的书印刷出来仅仅是因为它的作者不能对成千上万的人同时讲话;如果能的话,他会这样做的——这样的书不过是他的扩音器而已。你不能和远在印度的朋友交谈;如果能的话,你会的;于是你选择了写:那不过是为了传声的方便。但是写一本书不仅仅是为了扩大音量或是传递声音,而是要使你的声音不朽。作家要说一些他认为是对的、有用的、或者是对读者而言既有所帮助又能带来美的愉悦的东西。据他所知,此事无人曾经谈及,也没有人能谈此事。所以他对此就一定要说上两句,而且说的时候嗓音要尽可能的清晰而甜美,所有细节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他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中这件事或是某一方面的事是他了然于胸的;——这是他沐浴阳光、停留人世所得到的真知灼见。于是他会欣然命笔,可能的话会将其镌刻在岩石之上;说,“这是我最好的作品;过去我像其他人一样,吃饭、饮酒、睡觉、有爱有恨;我的生命曾经虚无缥缈,但现在不是了;如果说其中有我一点点心血的话,我看到并且深知这部作品值得您牢记在心。”这就是他的“作品”;他凭借一己之力以及或多或少的灵感,刻写下了如此的铭文,或者叫做经典著作。这,才能叫做“书”。
可能你们会这样想:没有哪本书是这样写成的吧?
可我要问问你们,你们是相信有诚实或是仁慈存在呢,还是认为智者根本就不具备诚实或是仁慈的品德呢?我希望没有人会悲观到有后面这样的想法。那么,智者的作品,无论它多么微不足道,只要是以诚实和仁爱的态度写就的话,就称得上是书或是艺术品。然而,它总是与其他粗制滥造、拖沓冗长、矫揉造作的作品搅和在一起。不过,只要你能正确地阅读,就会轻易地发现其中有价值的作品,那些才是真正的书。
各个时代最伟大的人们都写下过此类书籍:他们是伟大的领袖,伟大的政治家和伟大的思想家。这些书都可供你们选择。然而生命是短暂的,你们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你们可曾为这短暂的一生以及它的潜在价值做过规划呢?你们知道吗,如果你们读了某些书就不能再读另外一些书——今天所失去的,明天是无法弥补的。这样一来,如果你们可以同国王和王后交谈的话,你们还会跑去和女佣或是马夫闲聊天吗?如果你们有机会走进这样一间永恒的殿宇,里面站满了上流社会的精英,海阔天空,群星璀璨,——他们来自于各个国度、各个时代,你们还会自鸣得意地,怀着希望得到别人尊重和钦佩的想法,同饥渴的平民百姓一起挤来挤去,一会儿争夺这里的入场券,一会儿又跑到那里当听众吗?你们随时可以进到那里去;在那里你们可以如己所愿的获得友谊和地位;一旦进到那里,除非你们自己犯错,就永远都不会被驱逐;通过在那里结识的精英,你们自身的高贵将毫无疑问地接受检验;你们力争在生活中爬上社会高位的动机将会得到已经处于社会高位的、掌握真理的、心怀诚挚的逝去者们的度量。
我不得不说,“你们所渴望的地位,”也就是你们准备好要获得的地位;因为,请大家注意,这座历史的殿宇不同于所有活在其中的贵族:——它只对劳动和美德开放。富贵不能淫,声名不能屈,诡计不能诱的守护人在守卫着极乐世界大门。进一步来讲,卑鄙下流之徒永远都进不去。在寂静的巴黎圣日耳曼区的帘幕上面写着这样简短的提问:——“你有资格进来吗?你想要与贵族为伍吗?先让你自己高贵起来吧,这样你才会如愿以偿。你想同智者交谈吗?先学会理解谈话的内容,你才会听懂谈话。还有其他要求吗?——没有了。如果你不起身迎接我们,我们是不会俯身屈就你的。活着的贵族会对你彬彬有礼,活着的哲学家会不厌其烦地向你解释他的思想;但是在这里,我们既不会冒充贵族,也不想多费唇舌;如果你想要从我们的思想中获得快乐,分享我们的情感,如果你想要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你就必须上升到我们的高度。”
这是你必须做的,我认为这很重要。简言之,如果你想位列其中的话,就必须爱这些人。有野心是不管用的,他们藐视你的野心。你必须爱他们,并且在以下两个方面展现你的爱。
第一,诚心向他们讨教,进入到他们的思想中去。注意,是进入到他们的思想,而不是在他们的表述中寻找你自己的思想。如果写书的人还没有你聪明,那就不要读他的书了;如果他比你聪明,他的所思所想会在很多方面与你不同。
第二,在谈起一本书的时候,我们常常这样说,“这本书真棒——它和我想的一样!”然而正确的感觉应该是,“真奇怪呀!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我觉得它说得对;或是,如果我现在不明白,希望将来可以搞得懂。”不管这样是不是有点卑躬屈膝,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你理解了作者的思想,而不是发现了自己的思想。如果你认为自己有资格对书中的思想作出评价的话,你可以稍后作出;不过你首先要明了它的思想。同时,如果这是一位有分量的作者的话,你就一定要清楚自己不可能立刻就理解他的全部思想;——而且,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在短期内理解他的全部思想。这倒不是因为他闪烁其辞,文采不够;而是因为他不可能将所有思想和盘托出;更为奇怪的是,他也不愿意这样做。他会采取以一种隐藏的、寓言的方式表达思想,为的就是想看看,你是否真的想要得到它。我不大明白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也不明白为什么智者们会将他们的思想深藏于心,保持残忍的缄默。他们是通过奖励的方式而不是帮忙的方式给你思想;在你得到它之前,他们一定要确信你有此资格。这就像以物理形态存在着的智慧——黄金一样。你我都希望地球的魔力能将所储藏的黄金立刻运上山顶,于是国王及其子民就会知道他们所要的黄金就在那儿;不用忍受挖掘的艰辛、焦虑、运气和漫长的等待就可以将其取走,而且想铸造多少金币就铸造多少。然而大自然的安排并非如此。她将黄金藏在地下的狭窄缝隙里,没有人知道在哪儿:你可能徒劳而无所获;然而却必须奋力才能有所得。
这与人类的最高智慧是一样的。当你拿到一本好书的时候,你必须问自己,“我会像一位澳大利亚矿工那样去挖掘它吗?我的镐头和铁锹是否井然有序,我的状态是否良好,我的袖子是否挽到了胳膊肘,我的呼吸是否均匀、情绪是否高涨呢?接下来,保持这种状态时间长一点,尽管你会感到疲惫,因为这非常有用。你正在寻找的宝藏是作家的思想,他的话语就如同岩石,你想要理解它就必须将其碾碎、熔炼。你的镐头就是你的细心、智慧和学识;你的熔炉就是自己善于思索的心灵。不要奢望不假以那些挖掘的工具和燃烧着的烈火就可以得到伟大作家的思想;经常是只有最锋利、最精巧的斧凿,最耐心的熔解才会让你得到一丁点儿的宝藏。
因此,首先,我可以认真且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确信自己所说的是对的),你们必须要养成密切关注词语的习惯,要确实搞懂它们的含义,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搞清楚。因为,尽管仅仅是因为字母的符号功能与声音的符号功能相对立,对于书籍的研究才叫做“文学”(其实应当叫做“字母学”,因为literature源于litters,意为lettered),而精通文学的人,这已经得到了多数国家的认可,才被叫做文人(直译过来应当叫做“字母人”:a man of letters),而不是书人(a man of books)或是字人(a man of words),你却仍然可以将这一偶然得到的术语(a man of letters)与这样一个事实相联系:——你有可能读遍大英博物馆的所有藏书(假定你活得足够长久的话),却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illiterate),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但是如果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上十页好书,——就是说达到了真正精确的理解,——那么从今往后,在某种程度上说,你就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受过和没受过教育的全部差异,仅就理解力的层面而言,就体现在这一精确性上。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可能不懂多种语言,——除了自己的母语其他都不会说,——可能只读过很少几本书。但是他能精确地掌握他所懂的语言;他能正确地读出每个单词的读音;最为重要的是,他熟稔这些单词的族谱;看上一眼当今大众所使用的词汇,他就知道它们真正的传承和古老的血统;他记得所有这些单词的祖先、亲戚、旁支,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它们被某一时代、某一国度的贵族阶层所接受,从而登上了大雅之堂。相反,一位没受过教育的人可能会凭借记忆使用多种语言,而且都会说,但是他对其中单词的含义却不甚了了,——对自己的母语也是如此。一位智慧和判断力程度一般的水手能够设法在大多数的港口靠岸;然而只要他一张嘴,以某种语言说出话来,就能立刻被识破没有文化:同样,说话的腔调,或是在句中表达方式的变化等,都可以让一位学者立即现形。对于这一点,受过教育的人都已经深切地感受到,并且完全地认可了。因此,在文明国度的议会里,即便是说错一处重音或是一处音节,都会让人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样做是对的;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对精确性的要求还不够,还没有将其应用于严肃的目的。没错,一个拉丁文音节的错误会在下议院里面引发嘲笑;但是我们却对一个英文词义的误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家要留心单词的重音,更要注意它们的含义,这样即使较少的词语也能满足工作的要求。当每个单词都被含混不清地使用的时候,我们可以精心选取一些单词加以澄清,这样就会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功效。确实,如果使用单词时不加小心,有时就会铸成大错。现在欧洲就有这样一些在我们身边不停聒噪的、若隐若现的、戴了面具的单词。过去这些词语的数量并不大,但是现在,由于到处都充斥了浅显、污秽、笨拙、有传染性的“信息”或是干脆叫做谎言,而且学校里面只教给学生教义问答手册和成语而不是活生生的语言,所以使得这些词语的数量大增。没有人能理解这些单词,但是每个人都在使用它们;而且大多数人还都会为之战斗,为之生,甚至为之死;幻想着它们是这个意思,那个意思,或是其他什么他们所喜爱的东西:这些词语披着变色龙的斗篷——“地狮”的斗篷,它们的颜色就如你想象中土地的颜色一样:它们埋伏在地上会随时一跃而起,将你撕得粉碎。从来没有像这些戴面具的词语一样凶残的猎食者、狡猾的外交官和致命的投毒人;它们是所有人类思想不忠的管家:人类把最钟爱的想象力和天赋都交给了戴假面具的词语来照看;它最终却以无穷的力量控制了人类,——没有它的帮忙你就无法交流。
像英语这样来源混杂的语言,会赋予人们一种致命的、模棱两可的力量,因为无论愿意与否,人们总可以使用希腊或是拉丁词汇敬畏地表达某一思想;同样也可以使用撒克逊或是其他的常见词语粗俗地表达这一思想。比方说,如果,我们要么保留、要么拒绝将希腊文中的“biblos”或“biblion”作为“书”的正确表达方式——而不是在我们希望赋予某一思想尊严的时候就使用它,而在其他的场合则将其翻译成英文的话,那么就会对因为这“字”代表了“权力”而已经习惯了靠“字”的形式来生活的人们,产生多么非凡和有益的影响啊。如果在这种地方,比如说《使徒行传》第十九章第十九节,我们保留了希腊的表达方式,而没有翻译过来,人们就会这样读——“平素行邪术的,也有许多人把书拿来,堆积在众人面前焚烧。他们计算书价,便知道共合五万块钱”,这样对于很多淳朴的普通人来说是多么有益心智啊!或是,如果,从另一方面来讲,我们把应当保留的部分翻译了过来,总是说《圣书》(The Holy Book ),而不是《圣经》(Holy Bible ),尽管这样可能就会使这本书为更多的人所接受,然而,“凭神的命,自古就有了天,凭神的命,天被保留到现在” [1] ,这样的话是不能用摩洛哥山羊皮装订起来作为礼物送人的;是不能在蒸汽引犁或是汽压机的帮助下播种在路边的;尽管如此,每天还是有人把它呈送给我们,然后遭到我们傲慢的拒绝;每天还是有人向我们传播,然后被我们迅速地扼杀。
所以,请再次考虑一下,当人们出于善意想要把词语说得更有力的时候,就在翻译希腊文“nαταnδiνω ”时使用声音洪亮的拉丁词“下地狱”(damno);而当人们想要把词语说得更温柔一些的时候,就使用温和的“定罪”(condemn)来替换它;这样会对普通英国人产生怎样的影响。尽管没什么文化的牧师会在翻译《希伯来书》第十一章第七节,“拯救了自己的房屋,定了世界的罪”(The saving of his house, by which he damned the world),以及《约翰福音》第八章第十、十一节,“妇人,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她说,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别再犯错了”(Woman, hath no man damned thee? She saith, No man, Lord. Jesus answered her, Neither do I damn thee: go and sin no more)的时候会吓得倒退,可是他在布道时所说的——“不信主的人将被定罪”(He that believeth not shall be damned)是多么的出色呀。欧洲各个国家已经为了思想的分歧付出了血流成河的代价,在捍卫各自思想的时候,多少最高贵的灵魂已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抛弃在疯狂的废墟中,——尽管在他们的心中,自己的离去是出于崇高的理想。不过,分裂的欧洲已经采用了 ecclesia这个来自希腊文,专指市民议会的词,用以特别地敬称出于宗教目的而召开的“教友会”;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并行不悖的词语,比如在粗俗的英语中使用“priest”(牧师)来代替“presbyter”(长老)。
这样看来,为了正确地使用词语,你们必须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们语言中的每一个单词几乎最初的时候都来源于其他的语言——撒克逊语,德语,法语,拉丁语,或是希腊语等(这还没有算上东方的和原始的方言土语)。很多的词汇都经历了这样的演化——最初是希腊语,接下来是拉丁语,然后是法语或德语,最后才演化成英语:在每个民族的唇齿之间流传的过程当中,这些词汇的意义和用法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是其深层次的和本质性的意义却保留了下来,这一点是所有优秀的学者,即便是今天,在使用的过程中都能感觉得到的。如果你不认识希腊字母,就请去学;不管你年轻还是年老,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果想要认真的阅读(当然,这就意味着你有空闲的时间可供支配),就要学会希腊字母;然后要设法搞到所有这些语言的好的字典,无论什么时候对某个单词搞不清楚,都要耐心地穷追猛打,直到搞清楚为止。开始的时候要仔细研读一下马克斯·穆勒的讲义;然后,不放过任何一个看上去可疑的单词。阅读是件严肃的事儿;不过你会发现,即使是开始的时候也饶有趣味,而在结束的时候则会带来无尽的享受。同时,你在人格方面的收获,比如思维能力和精确性的提高,将会十分巨大。
请注意,这并不是意味着要求大家掌握或是试图掌握希腊文、拉丁文或是法文。要想彻底掌握任何一门语言都需要付出终生的努力。但是,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查明一个英文单词含义的演变历程,以及在优秀作家的作品中仍然使用着的,这些单词的含义。
现在,为了举例说明,请允许我为你们从一本真正的书中仔细地读几行,看一看能从中读出些什么。我要挑选一本大家所熟知的书。我们对这里面的英文单词都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对其中绝大多数的单词却从未认真读过。下面这几行诗选自弥尔顿的《利西达斯》——
“最后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加利利湖的领航员。
随身带了两把硕大的金属钥匙,
(金的开启,铁的迅速关闭,)
他摇晃着主教的冠冕,严厉地说,
“我本可以将你赦免,年轻的牧羊人,
可我受够了,他们为了填饱肚子而
匍匐,拥挤,并且攀爬进羊圈!
除了在剪毛人的宴会上你争我抢,
推开尊贵的客人,
对于其他很少计算;
瞎眼的馋嘴!自己从来不知道握有
羊钩,或是学会点儿什么其他的,
属于忠诚的牧人的技艺!
他们有何顾虑?有何所需?有人催问牧羊人;
他们听闻后,便在肮脏的麦秆做成的刺耳的风笛上
吹出呕哑嘲哳的,
单调轻佻的歌曲;
饥饿的群羊腹内空空,翘首企盼,
但肚里冷风嗖嗖,瘴气吸满,
他们内脏腐烂,传染蔓延;
更有饿狼突施冷箭
每日悄无声响,大肆吞咽。”
让我们思考一下这个段落,研究一下其中的措辞。
首先,弥尔顿不仅仅赋予了圣彼得完全的主教职能,而且还让他行使了新教徒通常最为反对的职责。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他的“戴上了主教冠”(mitred)的头发!弥尔顿并不热爱主教;在这里却为什么给圣彼得“戴上了主教冠”呢?“他随身携带着两把大钥匙。”这钥匙是代表了罗马主教所拥有的权力吗?或者说,弥尔顿在这里仅仅是为了诗歌的视觉效果而描写金钥匙的闪光,从而提升诗歌的表达效果呢?
这不可能。伟大的人物从来不拿生与死的原则问题开玩笑:只有小人物才这么干。弥尔顿所说的就是他真实意思的表达;并且是着力表达的——在表达的时候凝聚了他全部的精神力量。尽管弥尔顿不喜欢冒牌的主教,却喜爱真正的主教;在他的意念当中,这里的湖中领航人正是真正主教权力的代表。因为弥尔顿真心实意地这样说过,“我将把天国的钥匙交给你。”尽管是清教徒,弥尔顿也不会因为曾经的坏主教就将这句话从书中删去;而且,为了理解弥尔顿,我们必须先要理解这首诗;将这首诗看作是一件敌对教派的武器,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它或是对它嘀嘀咕咕是不行的。这是一首庄严且具普世意义的诗歌,所有的教派都应牢记在心。如果我们做一下对照的话,或许你就能理解得更好了。很清楚,弥尔顿在这里对于真正的主教权力的坚持是为了让我们更为深切地感觉到什么是被滥用了的主教权力;或是通常来讲,什么是被牧师们所滥用了的权力和等级;因为他们“为了填饱肚子,匍匐、拥挤、并且攀爬进羊圈。”
千万不要以为,弥尔顿使用这三个词是和其他不严谨的作家一样,为了填补诗中的空缺。这三个词缺一不可,恰到好处——“匍匐”,“拥挤”以及“攀爬”;没有比它们更好的措辞了,多一个词也加不进去。因为这三个词全面地概括了三种类型,三种性格的人,他们通过欺诈的手段攫取教会的权力。第一种是那些“匍匐”进羊圈的人;他们不在乎职位或是声名,而是为了获取秘密的影响力,于是做什么事都神神秘秘、奸诈狡猾。他们赞同任何卑躬屈膝的仪式或是行为,为的是能够密切地洞悉,并且在不知不觉中操控人们的思想。然后是那些“拥挤”(即硬闯)进羊圈的人;他们通过天生的傲慢,强有力的辩辞,以及无畏且固执的专断获得了对普通民众发号施令的权威。最后是那些“攀爬”的人;他们出于个人的野心而付出自私的努力,通过坚定而高效的劳作和学习,获得了高位的礼遇和职权,成为了“世袭的主人”,而不是“群众的楷模。”
现在我们接着看——
“除了在剪毛人的宴会上你整我抢,
对于其他很少计算,
瞎眼的馋嘴——”
我再次停下来,因为这个词很奇怪;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由于诗人不小心或是学问不够而用错的暗喻。
其实不然:这个大胆而简洁有力的措辞正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并且记住它。这两个单音节词(英文为单音节词:blind mouths)所代表的正是它们所对应的反面人物,也就是教会中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的主教和牧师。
因为“主教”意味着“能看得到的人。”
而“牧师”则意味着“能提供食物的人。”
最不配做主教的人就是瞎眼的人。
最不配做牧师的人就是长着一张馋嘴的人——不给他人提供食物反而等待被他人喂食。
把这两种相反的方面放到一起就是“瞎眼的馋嘴。”我们应当进一步地阐明这一思想。几乎所有教会中的罪恶都起源于主教们不思光明而争夺权力。他们一味追求权威而不司瞭望之职。尽管他们可以积极地劝诫和训斥;然而他们真正的职权并不是统治:国王的职责才是统治;主教的职责是照看羊群;一只一只地点数;对它们的情况了若指掌。如果他没有清点过自己羊群的身体,显然就不可能道出它们的灵魂。所以,主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自己处于这样一种位置——任何时候,他都能够获知自己辖区内的每一个生灵从童年起的历史以及当前的状态。在那条偏僻街道的尽头,比尔和南希正彼此打得满地找牙!——主教对此获悉了吗?关注他们了吗?关注过他们吗?他能够详细地告诉我们比尔是怎么养成了殴打南希头部的习惯吗?如果不能,他就不是主教,哪怕是他的主教冠高得像斯尔兹伯里大教堂的尖顶;他不是主教,——他总是想着掌舵指挥,而不是站立在桅顶上去瞭望;他什么也看不到。“然而”,你会说,“在小街道里照看比尔可不是他的职责。”什么!难道你认为他仅仅应当照看那些毛色亮泽的肥羊吗?而与此同时,(听听弥尔顿是怎么说的)“饥饿的群羊腹内空空,翘首期盼,更有恶狼突施冷箭”(主教对此一无所知),“每日悄无声响,大肆吞咽”。
“但是我们眼中的主教不是这样的。”可能不是;但是圣保罗眼中的主教以及弥尔顿眼中的主教是这样的。他们可能是正确的,我们也可能是正确的;但是一定不要以为把我们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的言词,就是在读这本或那本书了。
我接着读。
“但肚里冷风嗖嗖,瘴气吸满。”
这句是为了回应那句俗话——“如果穷人的躯体得不到照看,那么就照看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有精神的食粮。”
弥尔顿说,“他们没有所谓的精神食粮;他们只有满肚子的冷风。”起先你可能以为这是个粗俗的比喻,晦涩难懂。但是同样,这个说法用词精准。拿起你的拉丁或是希腊语词典,查找一下“神灵”(Spirit)的含义。它恰恰是拉丁语中“气息”(breath)的缩写,大体上与希腊语中的“风”(wind)相当。同样一个词还用在“风随心所欲地吹”;还用在“每个诞生于神灵的人都是如此”;这是说诞生于气息;因为它意指上帝的气息,包括灵魂和躯体。我们可以在自己的词汇,如“灵感”(inspiration也指吸气)和“死亡”(expire也指呼气)中发现气息的真正含义。现在,群羊可以呼吸到两种气息,——上帝的气息和人的气息。上帝的气息对于他们来说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和平的,这就如同空气之于山间的羊群一样;但是人的气息——就是弥尔顿在这里所指的精神,——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疾病和传染,如同沼泽中的瘴气一样。他们的内脏由于瘴气而腐烂;身体肿胀,就像腐烂后产生臭气的尸体一样。荒谬的宗教说教确实有此功效;最初的、最后的以及最致命的标志就是“肿胀”。皈依了的孩子们教导他们的父母;皈依了的罪犯教导诚实的人;皈依了的傻瓜,半辈子都生活在白痴和麻木的状态,突然间醒过来认识到上帝的存在,就幻想自己变成了他享有特权的子民和信使;每个教派的宗派主义者们都认为他们自己才是正确的,而其他教派是错误的,不论这个教派是大是小,是天主教还是新教,是高教会派还是低教会派;而且,突出的表现是,每个教派中都有人认为人们只要想得对而不需要做得对就可以得救,只要说话而不需要行动就可以得救,只要祈祷而不需要工作就可以得救;——所有这些人都受到了真正的毒害;他们没有血肉的尸身只剩下腐败的臭气和一张皮:魔鬼将这张臭皮囊像风笛一样吹起——腐败,并且正在腐败,——“肚里冷风嗖嗖,瘴气吸满。”
最后,让我们回到先前讨论过的,有关钥匙的权力的诗句,因为此时我们应该能够领会了。大家要注意,在对这一权力的解读方面弥尔顿和但丁存在着不同:仅此一次,但丁的思想显得更为薄弱一些;他认为两把都是开启天堂大门的钥匙;一把是金的,一把是银的:圣彼得将两把钥匙交给了看门的天使;而且但丁很难确定门前三级台阶的材质以及两把钥匙所代表的含义。但是弥尔顿认为其中一把金钥匙是用来开启天堂大门的;另一把铁钥匙是用来打开监狱大门的,那里关着邪恶的教师,他们“偷走了智慧之门的钥匙,然而却连自己也进不去。”
我们已经看到了,主教和牧师的职责就是照看和喂食;对于履行了这样责任的人,有如此说法,“浇灌别人的人,自己也将得到浇灌。”但是反过来说也成立。不浇灌别人的人,自己也必将枯干;没有照看别人的人,将会被关到视线之外——关进永久的牢房。那所监牢的大门此时打开着,今后也是如此:想要进天堂的人首先要活在地上。上帝对于以使徒形象示人的,强壮的天使所发布的命令就是,“抓住他,绑住他的手脚,然后将他扔出去。”这里的“他”就是牧师,因为他不愿帮助别人,拒绝接受真理,决意奉行谎言;所以他被戴上比他所打造的镣铐更多的镣铐,被驱逐到比他误导他人所能达到的更远的地方,直到最后,铁笼子的栏杆将他完全罩住,“金的开启,铁的迅速关闭。”
我觉得我们已经从这些诗句中读出了些东西,然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有待发现;但就举例而言,我们所呈现出的,这种能够称得上是“阅读”的,逐字逐句进行分析的方式,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们关注每一个重读和词语,总是将自己置于作者的位置,放弃我们自己的个性,寻求进入他的个性当中去,为的就是能够言之凿凿地说,“这就是弥尔顿的想法,”而不是“我是这样想的,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弥尔顿。”通过这一过程你会逐步地减少在其他场合对于“我是这样想的”的倚重程度。你会开始将你的所思所想看得无关紧要;——你对于某事的想法可能不是最清晰的,也不是最明智的:——事实上,除非你是个非同凡响的人,你是不大可能有什么“思想”的;在任何严肃的问题上 [2] ,你都缺乏表达思想的资本;——没有权利去“想”,只可能努力地去学习更多的既成事实。而且,极有可能在你的一生当中(除非,我说过,你是个非同凡响的人)都不会在任何事上面拥有发表“观点”的合法权利,除非这件事直接由你掌控。毫无疑问,你通常都会发现什么是必须做的,以及如何做这些事情。你有房子要收拾,货品要销售,田地要耕犁,沟渠要疏浚吗?通常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事并不存在分歧;但是,如果要求你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事拿个“主意”的话,那就危险了。而且,除了你自己的营生以外,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事,一定需要你拿个主意。流氓和欺骗行为是令人反感的,一经发现就会立刻遭到驱逐;——贪婪和喜爱争吵即便是在孩子们的身上也是危险的倾向,在成人和国家身上则是致命的缺点;——说到底,主宰人间与天堂的上帝喜爱积极、谦虚和友善的人,痛恨懒惰、骄傲、贪婪和残忍的人;——在这些大是大非的事情方面你必须做出选择,而且毫不动摇。至于其他方面,比如说宗教、政治、科学、艺术等,你会发现,总的来说,你一无所知,也不会做出什么判断;尽管你可能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你能作出的最好选择,就是保持沉默,每天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些,理解更多其他人的思想。如果你能按照上面我所说的,诚恳地去做的话,你就会发现其实即使是最具智慧的人们的思想也不过是提出了相关的疑问而已。他们将困难描述得清晰可见,给你展示出悬而未决的因由,这就是通常来讲,他们能为你所做的一切!——而且,如果他们确实能够“用动听的音乐渗入我们的思考,用神圣的质疑让我们悲伤”的话,那么对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一件。我刚刚读给大家的这句诗并非出自一流的或是最具智慧的作家:他不过是机敏地看到了他能看到的事,因此,发现他诗句的全部含义并不困难;但是对于那些更为伟大的作家的作品,你并不能看穿它们的含义;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能完全了解,——因为它的含义实在太宽广了。假设我要你们找出莎士比亚,而不是弥尔顿,对于教会权威的看法是什么——或是但丁的看法是什么的话,你们中有谁,现在能说出他们中任意一位对于这一问题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看法呢?你们曾经将《查理三世》中有关主教们的那一幕与克兰麦大主教的性格相比较过吗?你们将对于圣·弗朗西斯和圣·多米尼克的描写与对于让维吉尔为之侧目的那个人的描写,——“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受到可耻的、永远的放逐;”或是与对于但丁站立其身边的那个人的描写,“我站在那里像是修道士聆听奸诈的凶手忏悔”比较过吗?我相信,莎士比亚和但丁比我们绝大多数的人都更了解人类!他们两个都曾经处于世俗和宗教权力斗争的中心。我们猜测,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观点。但是他们的观点哪儿去了呢?把它带上法庭吧!将莎士比亚或是但丁的信条写成文章,将其推上宗教法庭接受审判吧!
即便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我再说一遍,你也不会理解这些伟大人物的真实意图和教义;但是只要稍微地、老老实实地对他们加以研究,你就会认识到自己先前的所谓“判断”不过是冒险的偏见——它随波逐流,与人们所摒弃的思想杂草缠绕在一起;而且,你会看到大多数人们的头脑不过是崎岖的荒野,未经照料、顽固不化,一半儿寸草不生,一半儿又荆棘蔓延,并且长满了邪恶臆断的,随风飘散的毒草;你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们也包括对你自己,急切而轻蔑地将所有这些一把火烧光;将所有的丛林燃成有益身心的灰烬,然后耕犁、播种。要读懂真正的、值得珍藏一生的文学作品,就必须照此行事,“整饬你休耕中的土地,不要在荆棘中播种。”
忠实地聆听了伟大导师的教诲以后,你或许会进入到他们的思想,然而你还可以走得更远——进入到他们的心灵。起先你靠近他们的时候是为了一睹真容,所以必须同他们待在一起,这样才有可能最终分享他们正义而强大的激情。激情,或是“感觉”,我并不害怕这个词,更不害怕它所代表的事。最近人们对于感觉的抗议之声甚嚣尘上;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我们对于感觉的需求不是应当减少,而是应当增加。人与人之间,动物与动物之间的高贵与否,其区别就在于此——高贵的一方比另外一方更具感觉力。假如我们是块海绵,可能获得感觉并不容易;假如我们是一只蚯蚓,就随时有可能被铁锹斩为两段,这样一来太强的感觉则未必是件好事。但是,作为人类,有感觉一定是好的;而且,只有拥有一颗敏感的心,我们才称得上是人类,而我们所能获得的荣誉正好与激情成正比。
你们一定记得我说过的那座伟大而纯粹的逝去者的殿堂,它不会允许“自大的或是粗俗的人进入。”你们是怎么理解我所说的“粗俗”的人呢?你们又是怎么理解“粗俗”的呢?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会使大家收获颇丰;但是,简言之,所有粗俗的核心就是感觉的匮乏。朴素而无知的粗俗不过是未经开发和训练的身心的愚钝;但是真正的、根深蒂固的粗俗,则伴有可怕的冷漠,在其极端的状态下,会抛弃敬畏、愉悦、恐惧和怜悯,养成野兽的习性,犯下发指的罪行。正是迟钝的手脚、枯死的心灵、病态的习性和麻木不仁的良知让人变得粗俗;人们粗俗的程度与同情心的缺乏、反应的迟钝等这些是成正比的,而这一切的感觉又都来自于身体与灵魂,用一个最为精确的词,“触觉”或是“触角”:含羞草有这种触觉,纯洁的女人比其他生物都更有这种触觉;它是一种超越理性的、精细而丰富的感觉,是理性的向导和净化器。理性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真;而只有上帝赐予的、人性的激情才能告诉我们什么是善。
我们于是来到那些逝去者的伟大的殿堂,不仅仅要从他们那里得知什么是真理,更主要的是要同他们一起感悟正义。现在,同他们一起感悟吧,我们一定要见贤思齐;而且没有谁能不劳而获。就如同真正的知识需要节制和检验,而非突发奇想一样,真正的激情也需要节制和检验,而非一时冲动。一时性起得到的是虚无、谬误和背叛;如果你向它们缴械投降,就会被带到遥远的荒野,在空洞的热情中徒劳地求索,直到你迷失了方向,激情耗尽。这倒不是说人性中有什么感觉自身是有错的,而是说没有节制的感觉就会出错。感觉的崇高之处就在于它的力量和公正;而当它虚弱并且产生于琐碎的事由的时候就是错误的。有一种低级的惊讶,就比方说当一个孩子看到魔术师抛出金球时的惊讶,这是很低级的,我想你们同意我的说法。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当所有人都受到感召去观看制造出金球的上帝之手在夜空中将金球抛出的情景时,他们的惊讶还是低劣的或是缺乏感觉的吗?有一种低级的好奇心,比方说一个孩子打开一扇禁止打开的门,或是一个仆人窥伺他主人的生意;——还有一种高尚的好奇心,直面危险,追问沙丘那边伟大河流的源头,海的那边伟大陆地的所在;——还有一种更为高尚的好奇心,探寻生命河流的源头和天堂福地的所在,这些是“天使们意欲窥伺”的东西。所以,当你沉浸于一个低级的故事所讲述的灾难,此时所产生的焦虑就是可耻的;但是,当你注视着,或是应当注视着,一个饱受磨难的国家的生活和她多舛的命运时,你所产生的焦虑难道不是更加高尚了吗?呜呼!在今天的英国,应当受到谴责的是我们感觉的狭隘、自私和琐碎;——我们将自己的感觉消耗在了鲜花和掌声中,在狂欢中,在宴饮中;在虚假的争斗和快乐的傀儡戏表演中;而与此同时,我们却看着高尚的民族被杀戮,一个接着一个,既不费力气也没有眼泪。
我说过感觉的“琐碎”和“自私”,然而说成感觉的“不公正”或是“非正义”就已经足够了。因为,要将绅士同粗俗的人区别开来,将高贵的民族(曾有过这样的民族)与暴民区别开来,下面一点就是最好的试金石,——看看他们的感情是否坚定而公正,是否是正当的思忖和公平考虑的结果。你可以说服暴民做任何的事情;总体而言,他们的感情可能是,而且通常是,慷慨和正义的;然而这种感情缺乏根基,很难把握;你可以肆意地取笑或是挑逗他们做什么事;大多数暴民的思考方式是传染式的——他们接受一个观点就像得了场感冒,当病情发作的时候,芝麻粒儿大的事儿也会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当病状过后,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会撂爪就忘。但是绅士,或是高贵民族的激情是正义的、有节制的和持久的。一个伟大的民族,比如说,不会竭尽全民之才智,消耗数月之功,来权衡某个恶棍所犯谋杀案的罪证;而且不会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每天成千上万地彼此杀戮,却仅仅考虑如此情形会对棉花的价格产生怎样的影响,而不去过问战争的哪一方是非正义的。伟大的民族也不会因为可怜的孩子们仅仅是偷了六只胡桃就把他们关进监狱;不会允许偷了成千上万金钱的破产者们鞠躬道歉就算了事,还有一些银行家靠穷人们的存款发家致了富,仅仅写上一句“由于不可控的原因,请您恩准”就关门歇业;不会允许那些跳上在中国海上来回游弋的军舰,依靠大炮打通鸦片贸易而发了横财的人们收购大片的土地,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就将马路劫匪的命令由原来的“要钱还是要命”变成了“钱命我都要”。同样,一个伟大的民族也不会允许地主们为了每星期多赚六便士就用瘴气的热病和肮脏的瘟疫把那些无辜穷人的生命肆意摧残;然后假惺惺地、涕泪俱下地辩论是否应该虔诚地拯救、悉心地呵护杀人犯们的生命。而且,一个伟大的民族如果已经认定绞刑是对于杀人犯最为恰当的惩处的话,就一定会本着仁慈之心将杀人犯按其罪恶的轻重加以区别对待;并且不会像一群严寒折磨下的幼狼一样对着不幸的发疯的男孩的血迹发出狂吠,或是像满头银发的、呆傻的奥赛罗一样,派遣一位王室的使者对某个人彬彬有礼地说“这让我极为困惑”,而这个人,正在当着父亲们的面刺杀他们的女儿,正在冷血地杀死高贵的青年,其效率比一个乡下屠夫春天的时候屠杀绵羊还要高。最后,一个伟大的民族不会嘲笑上天以及它的权力。它不会一边假装相信对金钱的热爱是所有罪恶的根源,另一边却宣称自己在所有主要的、国家的需求和考量方面,都是受到了金钱的驱使并且乐此不疲。
朋友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谈论读书。我们需要比读书更为敏锐的修养;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读不了书。一个心智在如此状态下的民族是不可能读书的。他们不会理解任何伟大作家的任何一句话。此时此刻,英国的公众完全不可能理解任何有思想的作品,——他们在贪婪的精神错乱中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幸运的是,我们的疾病还仅仅是停留在思考能力的缺乏上;还没有到内在天性泯灭的程度;当有什么东西击中我们的要害时,我们还会发出真实的呐喊;尽管什么东西都得“花钱”买的观念已经深入地传染到了我们行为处事的方方面面,尽管当我们扮演乐善好施的撒马利亚人的时候,不忘在掏出两便士的同时说上一句,“我再来的时候,你要还给我四便士,”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却还是保留有高贵的激情。我们在工作中,在战争中,甚至在那些不公正的家庭情感纠纷中(我们对于一个小的个人过错就大发雷霆,而对于一个影响巨大的公共失误却无动于衷)都显示出这一激情:我们仍旧终日辛勤劳作,尽管我们将赌徒的愤怒也算作是劳动者的耐心;我们仍然勇敢无畏、慷慨赴死,尽管不能辨识战争的真正原因;我们仍然至死爱着自己的父母兄弟,就像海怪和岩鹰一样。一个民族有如此高贵的激情就还有希望。只要它将生命攥在手中,愿意为了荣誉而将其牺牲(即便是愚蠢的荣誉),为了爱而将其牺牲(即便是自私的爱),为了事业而将其牺牲(即便是卑微的事业),就有希望。仅仅是希望而已;因为这种本能的、莽撞的美德难以为继。没有哪个自己是暴民的民族能够生生不息,无论它的内心多么慷慨。它必须约束自己的激情,而且引导它,否则将来某一天,激情就会反过来用毒蝎般的鞭子约束这一民族。总之,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暴民的民族是不可能长久的:它鄙视文学,鄙视科学,鄙视艺术,鄙视自然,鄙视同情,一心一意地忙于赚钱,这样的民族是不可能生存下去而免受责罚的。你们觉得我所说的话太过刺耳或是激烈了吗?请你们再多一点耐心。我会一条一条地证明给你们看我所说的是对的。
第一条我要说的是,我们鄙视文学。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把书籍当回事儿了吗?我们在公共以及私人的图书馆上的开销与在马匹上的开销比起来孰多孰少呢?如果有谁在自己的图书馆上大笔地花钱,你们就一定会说他疯了——是个藏书狂。可是你们从来不把谁叫做藏马狂,即便是每天都有人毁于自己的马匹,而从没听说过有谁因为自己的书籍而破产。或者,说得再通俗些,联合王国的,公共的和私人的书架上的藏品,与它的酒窖中的藏品比较起来,哪个能带来更多的收益呢?与在奢华宴饮方面的花费相比,我们在文学方面的支出又处于何种地位呢?我们说精神的食粮就像身体的食粮一样:一本好书所能提供的食物是难以穷尽的;它为我们生命中最好的时光提供了给养;然而又有多少人会在盯着了一本最好的书许久以后,以一条大比目鱼的价格将其买下呢?尽管曾经有人为了买一本书而节衣缩食,可是我想,到最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藏书上的花费还是要比自己在晚宴上的花费少。更为可悲的是,就连有过这样历练的人也很少;因为,只有通过劳作和节俭而获得的珍贵之物才会愈发显得珍贵;假使我们在公共图书馆上的花费能赶得上公共晚宴一半的开销的话,或是书籍的价格能赶得上手镯价格的十分之一的话,那么即便是愚蠢的男男女女们可能有时也会觉得读书确有裨益,就像大快朵颐和珠光宝气一样能给他们带来享受:然而正是文学的廉价使得那些哪怕是聪慧的人们也忘了,如果一本书值得读,就一定值得买。不值一读的书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同样,如果我们不对一本书一读再读、一爱再爱的话,它也是不会发挥作用的;而且要在书中做标记,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相关的章节,就像一个士兵能在军火库里找到他需要的武器,或是一个家庭主妇能在储藏间中拿到她所需的香料一样。面粉做成的面包固然不错;但是在一本好书里面,如果你想吃的话,也有甜如蜂蜜的面包;如果一个家庭买不起这种仅需一次付钱就可终生享用的大麦面包的话,那么它一定很穷。我们自诩是富有的国家,可我们却翻阅着彼此从流通图书馆借出来的书,这是多么龌龊和愚蠢的行为呀!
第二,我说过我们鄙视科学。“什么!”你们惊叫道,“我们不是在所有的探索发现方面都属一流吗 [3] ,难道全世界不都被我们的发明所具有的理性或是非理性搞得晕头转向吗?没错;不过你们觉得那是国家的作为吗?那些是凭借个人的热情和金钱完成的,而不是国家的作为。我们确实相当乐意从科学中获益;我们会迅速而急切地啃光所有在科学这根骨头上长出来的肉;但是当科学家向我们要一根骨头或是一块面包皮的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们公开地为科学做过什么事吗?为了船只航行的安全我们被迫需要了解什么是时间,于是我们花钱建造天文台;每年我们要在议会里不情愿地、费尽周折地,才会为大英博物馆做点什么事;闷闷不乐地认为那里不过是保存鸟类标本,逗孩子们开心的地方。如果有谁自己买了望远镜,辨别出了另一个星云,我们就会像母鸡一样咯咯地叫个没完,仿佛是我们自己下了蛋;如果一万个打猎的乡绅中有一个突然间发现,土地除了用来做猎杀狐狸的场所以外,原来也可以用来干别的事,而且他自己亲自挖洞,告诉我们哪儿有黄金,哪儿有煤炭,那么我们就会觉得他干了点儿有用的事儿,并且非常恰当地授予了他爵士的称号:然而仅凭这一位乡绅知道如何给自己找点正事干的偶然所为,就能让我们脸上有光吗?(如果考虑一下的话,那么其他乡绅对其所作所为的否定就不啻为在我们的脸上抹黑。)但是,如果你还怀疑这些例子的普遍性的话,下面这个事例就值得我们全体去思考,因为它表明了我们对于科学的,所谓的热爱。两年前有一组产自索伦霍芬的化石标本要在巴伐利亚出售;这是一组现存最好的标本,其中有很多标本独一无二且保存完整,而且还有一个标本是某一物种存在过的唯一例证(那块化石代表了一个整个的、未知的生物王国)。这组化石,如果由私人购买的话,市场价值将可能达到一千或是一千二百英镑。而卖给我们英国的价格是七百英镑:但这样的出价却遭到了我们的拒绝,要不是欧文教授不惜时间,忍受煎熬地亲自向议会说明情况,并且在当下要到了四百英镑后表示剩下的三百英镑由他个人负责筹集的话,整套化石此时此刻正躺在慕尼黑的博物馆里呢。尽管议员们最终毫无疑问会还给欧文教授三百英镑,可他们却为此极为恼怒,对此事一直不闻不问;只是在等着有什么研究成果出现的时候才会跳出来高谈阔论一番。我请求大家从数学的角度考虑一下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年度的公共支出(其中三分之一用于购买军需设备)至少是五千万英镑。现在是七百英镑对五千万英镑,也就是七便士对两千英镑的比例。大家假想一下,有这样一位绅士,他的收入无从知晓,但是我们可以从他每年花费两千英镑修葺花园的围墙和雇用仆人来推算出他的财富。他宣称自己热爱科学;某天一个仆人急切地跑过来告诉他,有一组独一无二的化石,能够提供新的生命纪元的线索,总共花七便士就可以得到它;然而,这位热爱科学的,每年花两千英镑装点花园的绅士,却在他的仆人苦等了几个月后回答说,“好吧!我先给你四便士,其余的三便士你自己先垫上,等到明年再还给你!”
第三,我说过你们鄙视艺术!“什么!”你们又要嚷了,“我们的艺术展览品不是有几英里长吗?我们不是买一幅画就花掉成千上万英镑吗?我们的艺术学校和机构不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吗?”是的,没错,但是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商业的目的。你们会欣然地卖掉一幅油画就像卖掉煤炭一样,卖掉瓷器就像卖掉钢铁一样;可能的话你们会从任何一个国家的嘴里抢夺面包;如果不行的话,你们的人生理想就是像鲁德门的学徒一样站在世界的各个交通要道上,对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大喊,“你们要买点儿什么?”你们对自己的本领和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在湿润的、平坦的和肥沃的粘土地上幻想着能够像在深褐色的葡萄藤包围中的法国人,或是在火山岩壁下站立着的意大利人一样拥有迅捷的艺术想象力;——幻想着艺术可以像记账一样一学就会,而学会后会有更多的账来记。你们对于绘画的关心程度远远逊于贴在冷冰冰的墙上的广告。墙上总会有张贴广告的地方,却从来没有给绘画作品留出空间。你们不知道自己的国家都有什么绘画作品(有声望的作品),也不知道它们的真伪,以及这些画作是不是保存良好;在其他国家,当你们看到世界上最高贵的绘画作品在被遗弃的废墟中腐烂时(例如在威尼斯,奥地利人的枪炮就曾经故意瞄准藏有这些绘画的宫殿射击),你们表现得无动于衷;而且当你们听到所有欧洲的杰出画作明天都会被装进沙袋垒成奥地利人的碉堡时,你们所感到的烦恼比在一天的狩猎中错失了一两对猎物所带来的烦恼还要少。这就是你们国民对于艺术的热爱。
第四,你们鄙视自然;就是说鄙视所有自然风景所带来的,深沉的、神圣的情感。法国的革命者们将法国的大教堂变成了马厩;而你们已经将地球上的大教堂变成了跑马场。你们对于快乐的理解就是坐着火车在大教堂的走廊里兜圈子,而且吃光它们祭坛上的贡品 [4] 。你们已经在沙夫豪森的瀑布上架设了铁路桥。你们已经在泰尔的礼拜堂边上的,卢塞恩的峭壁上开凿了隧洞;你们已经毁掉了日内瓦湖的克莱恩斯水岸;现在英国所有的寂静的山谷都让你们填满了爆破的火焰;没有哪一寸英国的土地没有被你们践踏上煤炭的灰烬 [5] ——没有哪个外国的城市,由于你们的到访,而没有在其古老而美丽的街道和快乐的花园当中留下如恶性麻风病所造成的,白色溃疡一样的新建旅馆和香水商店:就连过去你们自己的诗人所虔诚地热爱着的阿尔卑斯山,在你们看来也成了游乐场里的一根根抹了肥皂水的滑竿,你们爬上去再滑下来,“快乐地尖叫着。”尖叫过后,再也发不出什么人类的声音以表达快乐了,于是你们就在阿尔卑斯山寂静的山谷中放上几枪,然后跑回家。此时你们脸上泛出自负的红晕,一边夸夸其谈一边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就其深刻的内在意义而言,我认为有两幅丑态是我所见过的,人性中最为可悲的景象。其一就是英国的暴民们在夏蒙尼山谷发射锈迹斑斑的榴弹炮来自娱自乐;其二就是瑞士苏黎世的葡萄采摘者们对上天的恩赐表达感激的方式: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葡萄园的塔楼”里,然后从早到晚,慢悠悠地,拿着马枪装弹射击。对于责任的认识模糊不清是可悲的;然而更为可悲的是这种对于快乐的理解。
最后,你们鄙视同情心。我不需要多费唇舌,这一点不证自明。在这里我只是从报纸上选取一个剪下的段落(因为我有剪报的习惯并且把剪下来的文章塞进抽屉里);这篇文章来自今年(1865)早些时候的《晨报》;【……】它所讲述的这件事现在每天都会发生;只不过碰巧这件事是从一位验尸官的角度来交代的。我将以红色的字体把这一段刊印出来。请相信,这些事实就是用红色墨水写在一本书里的,我们所有的人,有文化的和没有文化的,总有一天都可以在这本书里读到属于我们的那一页。
“助理验尸官理查兹先生在斯皮特尔菲尔兹区的,基督教堂街的白马客栈,就现年58岁的迈克尔·柯林斯的死因进行了质询。证人玛丽·柯林斯,一个表情悲戚的妇女说,她与死者和他的儿子住在基督教堂街,柯布大院2号的一间屋内。死者是一位靴子‘翻修匠’。证人出门收购旧鞋;死者和他的儿子将旧鞋翻新,然后证人再把靴子卖掉,换取微薄的收入。死者和他的儿子常常夜以继日地工作,为的是能挣到钱买点儿面包和茶叶,并支付房租(每周两先令),以确保全家生活在一起。在上周五的晚上,死者从凳子上站起来开始哆嗦。他扔下靴子说,‘这双靴子在我死后要由别人完成了,我干不了了。’屋里没有生火,他接着说,‘要是能暖和点儿就好了。’证人于是拿了两双翻新好了的靴子到店里卖,但是两双靴子只能卖十四便士,店里的人说,‘我们必须有赚头。’证人买了十四便士的煤、一点茶叶和面包。他的儿子一宿没睡‘翻新’靴子挣钱,但死者还是在周六早晨离世了。这家人从来没吃饱过。——验尸官说:‘我觉得你们应该去救济院才对。’证人说:‘我们待在自己家里更舒服些。’一位陪审员问他们家里有什么能提供舒适的东西,因为他只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一点稻草,房间的窗户还是破的。证人开始哭了,并且说他们有一床被子和其他一些小东西。死者说过他绝不会去救济院。夏天的时候是旺季,他们有时一个星期能挣十先令。他们一般会把钱节省下来,因为下星期很有可能就挣不到这么多钱了。冬天的时候他们挣得还不到夏天的一半。这三年以来他们的境况越来越糟。——科尼利厄斯·柯林斯说,他从1847年就开始帮助爸爸挣钱了。他们通常都工作到深夜,所以两个人都几乎累瞎了眼睛。证人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翳。五年前死者曾向教区申请过救助。救助官员给了他一块四磅重的面包,然后告诉他,如果再来的话将会“得到石头。” [6] 死者对此颇为反感,从此再没有找过他们。这家人过得越来越差,直到上周五,他们甚至连半便士一根的蜡烛都买不起了。死者于是躺在稻草上,说自己活不过明天了。——一位陪审员说:‘你们就快要饿死了,应当搬进救济院一直住到夏天。’——证人说:‘如果搬进去我们会死掉的。因为夏天我们搬出来的时候就会像是从天而降一样。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要有吃的我就能工作,我的视力也会变好些。’G. P. 沃克医生说死者是死于过度饥饿导致的晕厥。死者没有被褥。四个月以来除了面包他什么都没吃过。他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一丁点儿油水了。他没有病,但是如果之前接受过医药救治的话,他可能不会死于晕厥或昏厥。在验尸官对此令人痛心的事件作出评论后,陪审团得出以下结论:‘死者死于饥饿和生活必需品的缺乏所引起的精力衰竭;而且未得到有效的医疗救助。’”
“为什么证人不去救济院呢?”你们会问。是这样的,穷人们似乎对救济院有着富人们所没有的成见;因为那些从政府领取养老金的人大量地进入了救济院:只有富人的救济院才不会有救济的概念,对他们来说救济院应当叫做娱乐院。 [7] 但是穷人们似乎更愿意独立地去死;可能,如果我们把穷人的救济院建得足够漂亮舒适,或是干脆把救济金发放到穷人的家中去,并且拿出一小部分公共财政的支出补贴给他们的话,他们对于救济院的看法可能就会有所改变。同时,请注意下面的事实:我们的救济措施要么使得接受救助的人备感羞辱,要么让他们痛苦不堪,以至于他们宁死也不肯从我们手中接过救助;或是,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我们听任穷人们不受教育、愚昧无知,以至于他们像野兽一样忍饥挨饿,疯狂而麻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要些什么。我说过你们鄙视同情心。不是吗?在一个基督教国家里根本就不应该出现那篇报道中所发生的事情,这同允许在大街上蓄意谋杀又有什么区别呢?“基督教,”我刚才说了。唉!即便我们是心智健康的非基督徒,这种事情也是不该发生的:恰恰是我们想象中的基督教帮助我们犯下了如此罪行;因为我们陶醉、沉溺于自己信仰中的低级的感官刺激;像所有其他的东西一样,在想象中将其扮靓。我们的基督教颇具戏剧效果,它有管风琴和教堂的侧廊,晨钟与暮鼓——在基督教里,我们常常采用绘画的方式,在有关撒旦题材的绘画中,比如罗伯特、浮士德的故事等,将对魔鬼的嘲笑与同魔鬼的嬉戏相结合;我们在花饰窗格所营造的背景气氛中唱诗,在变化多端的、模仿的祈祷声中艺术地改变“Dio”的发音:(而第二天当我们为了没文化的,满嘴脏话的人们的便利,为了践行第三条戒律的意义而散发小册子的时候,)这个我们引以为荣的,靠煤气点亮,靠煤气获得灵感的基督教,就会从对它提出异议的异教徒的接触中缩回其长袍的褶边。还是用清楚明白的英语和行动做点儿普通的基督徒应行的正义之事吧;还是将基督教的律法作为生活的准则,并且在此之上订立国家的法律或愿景吧,——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信仰是为了什么!你们从焚香的烟雾中获得神启的速度可能比从现代英国宗教中获得的真实行动和热情来得更快。但是你们最好驱散烟雾,离开琴管:把它们,以及哥特式的窗户、彩绘的玻璃等统统留给道具管理员;你们要在健康的呼气中排出甲烷气体的幽灵,并且照看一下倒在你们台阶下的,像得了麻风病的乞丐拉撒路一样的穷人们。因为,只有人人伸出帮助之手的教会才是真正的教会,才是唯一神圣的、母性的教会。它过去是如此,将来也不会改变。
所有这些喜好,所有这些美德,我重复一遍,你们,在国家的层面上,都加以鄙视。没错,你们当中有人确非如此;正是凭借着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死亡,你们才得以生存,然而你们却从未对他们表达感谢。如若不是那些你们轻蔑或是忘记了的人们,你们是不可能拥有财富、快乐和骄傲的。警察们整夜在黑暗的小巷里来回巡视,监视你们在那儿犯下的罪行;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肝脑涂地,或是落下终生的残疾,然而却从未接受过感谢;水手们与大海的怒涛搏击;安静的学生们对着他们的书籍或是量杯苦思冥想;普通工人们,在没有荣誉,甚至没有面包的境况下,在你们乘着马车,漫无目地闲逛,一骑绝尘的时候,履行着他们的职责:英国是靠这些人生存的;但是他们并不是国家的全部;他们只不过是它的躯体和神经组织,本能而机械地作出反应,而真正的头脑却缺失了。我们的国家愿景和目标仅仅是寻欢作乐;我们的国家宗教不过是教会仪式的表演和对让人昏昏欲睡的真理(或伪真理)的宣教,这样做是为了让暴民们能够安静地工作,而我们可以继续寻欢作乐;就如同伴随热病出现的焦干的喉咙和恍惚的眼神一样,这种享乐的必要性正在紧紧地同我们绑在一起,——它毫无意识,毫无节制,并且残忍至极。疾病这个词(英文:disease=dis+ease)多么形象地表达出了我们英国式的勤奋和享乐方式的全部道德状态呀!
当人们忙于正经事的时候,他们的快乐便来自工作,这就像绚丽的花瓣出自结出硕果的花朵;——当人们忠实地为他人提供帮助并且献出爱心的时候,他们所有的情感就会变得平和、深沉、持久而生机勃勃,就像人身体的自然脉动一样。然而现在,由于我们没有什么真正的事业,所以便将全部的力气投入到了错误的赚钱行当中去;由于我们没有什么真正的情感,便将虚情假意装扮起来加以玩弄。我们如此做法不是像孩子那样摆弄玩偶,出于天真无邪,而是像偶像崇拜的犹太人一样,罪恶地、秘密地将图画挂于墙上的洞穴之中,等待人们去挖掘、探测。我们不行正义之事,却在小说里和舞台上假装正义;我们摧毁掉自然界中的美丽,然后在哑剧中以魔幻的形变取而代之;而且(我们的人性当中迫切地需要某种形式的敬畏和悲伤)对于我们同伴所应当抱有的高尚的同情心,应当同他们一起洒下的纯净的泪水,已经让我们变换成了治安法庭上对于不幸遭遇的幸灾乐祸,和靠收集坟墓上的夜露聊以自乐。
对这些事情的真正意义进行估量是困难的;这些事实足够骇人听闻;然而国家在这些事情方面所犯的错误可能并不像起初看上去那样严重。我们每天允许或是引起数以千计的人死亡,但是我们并无恶意;我们纵火烧了房子,毁掉了农民的田地,然而如果我们发现有谁受到了伤害,我们也会抱有歉意。我们的内心仍然善良,仍然有美德,只不过同孩子们的善良和美德差不多。查莫斯曾经拥有很大的公权力,曾被某个有关“公众舆论”的严重事件搞得焦头烂额。在其漫长生命临终之时,他发出了不耐烦的慨叹,“公众不过是一个体型巨大的婴儿!”我之所以会将所有这些更为严肃的,有关思想方面的问题同对于读书方法的探讨相联系,是因为我看到的,我们国家的过失和痛苦越多,就越明白这些过失和痛苦其实是源自我们像孩子一样的无知状态以及在最为普通的思考习惯方面的教育的缺失。它不是,我重复一下,我们应当哀悼的恶行、自私、或是头脑的愚钝;而是一种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学童式的莽撞,与真正学童的区别仅仅是在于它不接受老师的教诲。
在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位伟大画家的作品中,有这样一幅可爱的,但被人们忽视了的画作,它当中描绘了这样一种有好奇心的人。这幅画画的是位于柯克比·朗斯代尔的教堂墓地,包括那里的小溪、山谷、丘陵以及远处层层叠叠的早晨的天空。一群学童不顾及这里的风景也不考虑长眠于此的死者,将他们的书本码放在一座坟丘上面,然后用石头将它们打倒。同样,我们也在与能使我们受到教育的、逝去者的文字戏耍,并且充满敌意地、草率地将它们拒于千里之外;而不去想,那些被风吹散的书页其实不仅仅是堆积在了坟头,更是堆积在了被施了魔法的墓穴的封印之上——而且,这里就是通往熟睡着的,国王们的,伟大城市的大门;如果我们能叫出他们的名讳,这些国王们将会苏醒并与我们同行。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就是我们虽然开启了大理石的墓门,却只能够在那些睡梦中的老国王们中间游荡,用手摸一摸他们的长袍,碰一碰他们额头上戴的皇冠;然而他们却一言不发,像是落满了灰尘的雕塑;这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能够将他们唤醒的心灵的咒语;——他们一旦听到这一咒语,就会带着自己过去曾有的权威起身与我们相见,仔细地端详我们,对我们作出判断;并且,就像堕入冥界的国王们接见新来者一样,说,“你也如我们一样归西了吗——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吗?”于是这些国王们便戴着闪闪发光的、纹丝不动的王冠接见我们,说,“你也同我们一样有一颗纯净和强大的心灵了吗——你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吗?”
强大的心灵,强大的思想——“宽宏大量”——能做到这一点,在生活中就是伟大的;朝这个方向努力,就是真正的“在生活中进步,”——是生活自身的进步,而非生活的外在表现。朋友们,你们还记得那个古老的塞西亚人的风俗吗?当他们的一家之主离世的时候,人们会给他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让他坐上四轮马车,然后把他送到朋友们的家里;接下来朋友们会把他安置在桌子的上首,然后当着他的面大吃大喝。假定有人以简明的话语告诉你说,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就会缓慢地获得塞西亚人的荣誉,并且将来一定会享受到此种可怕的待遇。具体的提议是这样的:你将慢慢死去;你的血液将会日渐冷却,你的身体变得僵硬,你的心脏会像一组生了锈的铁阀门一样慢慢停止搏动。你的活力将会离你远去,透过地表沉入冰川;但是,一天天地,你的身体将会被装扮得越发喜庆,装进更高级的马车,胸口上别了更多的勋章——头上戴了更多的王冠,只要你乐意的话。人们会在你面前鞠躬,在你周围凝视叫喊,簇拥着你在街上走来走去;为你营建宫殿,将你置于餐桌的上首,彻夜地与你宴饮;你的灵魂会稍作停留,从而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感觉到肩膀上所披的,金色外衣的分量,以及颅骨上被所戴王冠勒出的皱纹;——就是这些了。你会接受死亡天使这一口头的提议吗?你认为,我们中的,哪怕是最为卑微的人会接受吗?然而我们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想得到这些;我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会全盘接受这一恐怖的提议。每一个接受它的人都渴望在生活中进步,然而却不知道生活是什么;他们光想着得到更多的马匹,更多的仆人,更多的财产,更多的公众荣誉等——而不是更高尚的个人灵魂。只有心灵变得更为柔软,血液变得更为温暖,头脑变得更为灵活,精神正在进入充满生机的和平当中去的人,才称得上在生活中取得了进步。只有那些如此生活着的人们才是这世上真正的贵族或国王——他们,只有他们才是。其他所有的君主国家,即便是真的有国王,他们也不过是继承王位后的实际结果而已;如果更差一点的话,他们要么是招摇过市的王公贵族,——到处炫富,浑身珠光宝气——但仍然不过是国家的玩偶;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王族成员,而是暴君,或仅仅是国家愚昧的,现实和生动的体现;正因为如此,我才在别的场合对君主政体说过这样的话,“看得到的政府是某些国家的玩具,另一些国家的疾病,一些国家的羁绊,更多国家的累赘。”
但是听到在有思想的人们当中仍然有人提及王权的说法,为此我极为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国家是私人的财产,可以买卖,或是像绵羊一样可以获取——用绵羊的肉喂国王,它们的毛也归国王所有;似乎阿基里斯怒斥卑劣的国王时所说的“吃人”可以作为所有君主的,不变的和恰当的绰号;而且扩大国王的领土就如同增加个人的土地财产一样无可厚非!不管多么强有力的国王,只要有如此想法他就不再是一个国家的真正君主了,正如牛虻不可能成为一匹马的领袖一样;它们吸马儿的血,可能会使它发疯,却不能将其驾驭。他们,他们的朝廷和他们的军队,如果你擦亮眼睛就能看得到,不过是夏日里一群沼泽地里的大蚊子,擎着刺刀一般的吸管,吹着乐队一般的号角;尽管成群结队的蚊虫在暮色中如闪光的薄雾一般看上去很漂亮,却不见得有益健康。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国王们,即便是真在统治,也会很低调,并且痛恨统治;他们中的很多人会作出“拒绝称帝”的决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旦那些暴民觉得情势有机可乘,便会毫不犹豫地取而代之,成为“伟大的帝王”。
然而,如果有一天,现实中的国王对自己统治的评估不是看他国家的地理边界,而是看他统治的力量的话,那么他就可能成为真正的君主。特伦特河在这儿割去一块角地,或是莱茵河在那儿圈走一处城堡,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是,作为君主,你能否肯定地对一个人说,“去,”他就去了;而对另外一个人说,“来,”他就来了,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你能否指挥你的臣民就像指挥特伦特河一样——能够命令他们何去何从,这才是最重要的。作为君主,你的臣民是恨你,因你而死,还是爱你,为你而生,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依靠民众的数量而不是英里数来丈量你的疆域;你可以用计算纬度的办法计算一下受民众爱戴的程度,看一看它距离异常温暖和无垠的赤道有多近,而不是离开它有多远。
计算一下吧!——不,你算不出来。有谁能够算出来下面两种权力的区别呢?一种权力属于那些“既亲为又亲授”的人们,他们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堂的王国里都是最伟大的人物;另一种权力属于那些只知道破坏和消耗的人们,他们的权力不过是相当于飞蛾和铁锈的作用。怪哉!请想一想,飞蛾的国王们为飞蛾积累财宝;铁锈的国王们,他们锈蚀人民的力量就如同铁锈之于盔甲,为铁锈积累财宝;强盗的国王们为强盗积累财宝;然而,又有几位国王曾经积累过无须守卫的财宝——甚至盼望着光顾它们的盗贼越多越好呢?绣花的长袍早晚要撕裂;头盔和宝剑定会黯然失色;宝石和黄金迟早要散尽;——然而有三种国王一直在收集这些东西。假如有第四种国王,他曾经从古代晦涩难懂的著作中得知,这世上还有第四种财宝。这种财宝,黄金和宝石不可与其匹敌,以纯金对其加以度量亦不可行——它是一张漂亮的,用雅典娜的梭子织就的罗网;一副在神火中,由伍尔坎倾力打造的盔甲;一块从太阳的红心中开采出来,放置在神谕的悬崖上的黄金;——它是绣有神秘绘画的薄纱,不可刺穿的甲胄,和可供饮用的黄金!有三位伟大的天使:行动、辛劳和思考的天使,在向我们召唤,在我们门前的立柱旁等待,用她们长有羽翼的力量带领我们,用她们如炬的慧眼指引我们,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贪婪的秃鹫没办法看到的路径。想象一下吧,我们难道不是需要这样一位,听信了这些话语,而且最终为他的人民收集到并且奉献出了这第四种财宝——智慧,的国王吗?
想一想,那该会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事业呀!以我们当下的民族智慧,这将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呀!我们应当将农民们调动起来读书而不是练习刺杀!——发给他们薪资,以具备优秀的领导才能的思想家的团队,而不是刺杀者的团队,对他们进行组织、训练,并且持之以恒。我们不但要在射击场上还要在阅览室里娱乐民众;我们不但要对铅弹击中标靶进行奖励还要对发现真理予以表彰。说白了,我们要将文明国度中,资本家的财富用来支持文学而不是战争,这在某些人看来,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想法呀!
请大家稍安勿躁。下面我给大家从我自己写的一本书里面读几句话。这本书是我写的唯一一本可以称得上是书的书。我想,在我所有的作品中,它是最确定无疑地具有恒久价值的(如果确有价值的话)一本。
“在欧洲,财富在以一种极为可怕的形式运作着,这就是,资本家的全部财富都用来支持非正义的战争。正义的战争并不需要如此多的钱财来支持;因为大多数参与正义战争的人们是不要酬劳的;但是对于非正义的战争,人们的身体和灵魂都需要靠金钱来购买;此外,他们在这样的战争中会使用最好的武器,这也使得此类战争的花费高昂到极点;这还没有把国家间卑鄙的恐惧和愤怒的猜忌所造成的损失算在内,这些国家缺乏使得它们的民众获得哪怕是一个小时的心灵的平和所需的仁慈或是诚实;就像现在,法国和英国每年都彼此购买大约价值一千万英镑的恐惧(这是一种相当低产的作物,一半是荆棘一半是山杨树叶;它依靠教唆贪婪而不是传授真理的,现代政治经济学家所谓的“科学”来播种、收割和储存)。而且,所有接受援助的非正义的战争,要么是靠从敌方掠夺财富,要么就是靠从资本家那里获得贷款。这些贷款会通过随后的,对人民的征税获得偿付,而人民似乎并不能左右事态的发展,只有意志坚定的资本家才是战争的始作俑者;但是,引发战争的真正根源是整个国家的贪婪,这使得它丧失信仰、真诚以及公正,于是,早晚有一天,会给自己国家的每个人都带来惩罚和灾难。”
请注意,实际上,法国和英国是在购买彼此的恐慌;这两个国家每年都会购买价值一千万英镑的恐惧。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它们不是每年花一千万英镑购买恐慌,而是下定决心和平共处,每年购买价值一千万英镑的知识,每个国家,每年都把这一千万英镑花在兴建皇家图书馆,皇家艺术品展览馆,皇家博物馆,皇家公园,以及其他休闲场所上的话,那么这样一来,对于英法双方不是都有好处吗?
然而要看到这一局面还有待时日。不过,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皇家或是国家图书馆就可以在每一个较大的城市兴建,其中要收藏皇家系列的图书;每一个图书馆都要有同一系列的图书,它们是每一种类中最好的、精选的图书,以尽可能完美的方式为建立一套全国系列的图书做准备;这些图书的正文要印刷在大小一样的纸张上,要留出足够宽的空白页边,并且要将书籍分成若干合理的卷册,手感轻盈,装帧也需极尽精美牢固;而且这些图书馆要一天到晚随时开放,允许所有干净利落的人进入;要实行严格的规章以保证这种清洁和宁静。
我可以为你们制定出其他的规划来,比如说对于艺术展览馆,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及很多其他珍贵的,我认为是必须的场馆的规划;但是,我们对于图书馆的规划是最容易办到,同时也是最为迫切的,而且这一规划将为我们所谓的英国体质提供重要的滋补,——它最近浑身浮肿,呈现出病态的干渴和饥饿,急需更健康的饮食。你们已经废除了不列颠的《谷物法》;可否尝试一下确立新的谷物法,以便购入更好的面包——那种施了魔法的,由古老的阿拉伯谷物——芝麻,所做成的面包,因为那芝麻能够打开大门,——不是强盗的大门,而是国王宝藏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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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彼得后书》,第三章第5—7节。
[2] 现代“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教给了人们,在所能想到的对自己来说重要的方面,进行错误思考的本领。
[3] 我既然这样写了就说明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已经完全将北极领域内的探索任务交由大陆国家来完成了,因为我们穷得买不起船只。
[4] 我的意思是指世界各地的美景——瑞士、意大利、德国南部等——这些地方才是真正的大教堂——才是我们应当虔诚祈祷的地方;然而我们只在乎走马观花:在它们最为圣洁的地方大吃大喝。
[5] 由于空气中的烟灰从几英里以外随风吹落下来,所以约克郡里士满地区的河岸变得一片漆黑。几年前看到这一景象时,我深感震惊。
[6] 这句对于百无一用的劳工所说的话在措辞上与某一篇文章惊人地相似,我想大家对这篇文章可能有点印象。它也放在我的抽屉里。我想把这篇文章与这里引用的这个段落放在一起,可能会更好地说明一些问题。这篇文章也是我从《晨报》上剪下来的,发表的日期也是在1865年,3月10日,星期五。文章内容是这样的:——“C夫人巧妙地摆出体面和优雅的架势以尽其地主之谊。在她的沙龙里挤满了亲王、公爵、侯爵和伯爵——事实上,参加的人等与梅特捏公主和朱茵·德·路易斯夫人所举办的聚会中的男宾们是一样的。一些英国的贵族和国会议员也到场了,他们似乎对这里伤风败俗的活泼生动和纸醉金迷欣赏有加。二楼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类时令的美味佳肴,这些都是供给四点钟来此就餐的客人的(大约有200人)。为了让您对巴黎上流社会的大餐有所了解,我在这里把当晚的菜单抄录如下。首先是酒类:精选伊甘堡葡萄酒,约翰尼斯堡雷司令,拉斐特葡萄酒,托凯葡萄酒,品质最好的香槟等,供宾客们彻夜畅饮。晚宴过后是更为火暴的舞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七点,直到人们跳完恶魔一般的圆圈舞和地狱一般的康康舞为止。(然后是早餐——“晨光刚刚睁开了她的眼睛,清新的草坪还模糊不清。”——)下面是菜单:——‘清炖鸡汤,搭配16样开胃菜。塔列朗馅饼。凉拌酸辣鲑鱼。贝尔维牛里脊肉片,米兰香烤三味,野味儿肉冻、松露火鸡、鹅肝酱、不韦松小龙虾、威尼斯沙拉、各色果冻、曼奇尼蛋糕、巴黎的和巴黎式美食。冰奶酪、菠萝、甜点。’”
[7] 请注意这个说法,想一想,一位穷苦的老妇人每个星期从国家领取一先令的救济,她会感到多么的羞辱呀——然而相反,是不会有谁会为领取一年一千英镑的养老金而感到羞耻的。
交 易
在布拉德福市政厅的演说
【1864年4月21日】
约克郡的朋友们,你们邀请我到这山里来,是为了让我就你们将要建立的交易所谈谈自己的看法:但是,我认真地、严肃地请求你们的谅解,因为我不会讲有关交易所的事。我对这一话题一无所知或是知之甚少。尽管不是有意为之,我还是会谈一谈其他的事情;你们邀请我来谈一个话题,而我却自作主张地谈另外一个话题,所以我不配得到你们的原谅。但是,讲自己不感兴趣的题目是不会达到预期效果的;所以一开始,我就不得不直白地和遗憾地告诉各位,我对你们的交易所不感兴趣。
然而,如果当初我接到你们发给我的邀请函时这样回复,“我不来,我对布拉德福的交易所不感兴趣”的话,你们一定会生我的气,因为你们并不了解我如此生硬而冷漠地拒绝邀请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我来了,希望你们能耐心地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以前,在这样的以及很多类似的场合,我会抓住机会向和蔼可亲的听众发表演讲,而现在却总是默不作声。
总之,我对交易所不感兴趣——因为你们不感兴趣;而且因为你们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们感兴趣。请看一看整件事情的基本情况吧,尽管你们可能认为我忘了,可是你们作为商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将要花费三万英镑建造交易所,这对于你们大家来说无足轻重;购买一件新外套,就其花费而言,对于我来说的重视程度,都要远远高于你们对于新建一座交易所的重视程度。但是你们还是想让自己的钱花得其所。你们知道建筑可以有多种古怪的样式;你们不想因此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们听说,除了别的以外,我还是一位有声望的建筑学上的帽商;于是你们邀请我来,想让我讲一讲当下的潮流;以及,什么是当下,我们商店里最新、最受欢迎的建筑尖顶的式样。
好吧,请恕我直言,仅仅靠听取别人就某一个案发表的建议就能拥有好的建筑是不可能的。所有好的建筑都是民族生活和性格的体现,它产生于普遍和热切的民族品味或是对于美的追求。我想让各位想一想这里“品味”这个词的意义;因为我关于好的品味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道德品质的说法,是最饱受人们争议的话题。“错,”很多反对我的人说,“品味是一回事,道德是另一回事。告诉我们什么是漂亮:我们愿闻其详;但是请不要让我们听你的说教——即便是你会说教,其中的道理也未必对。”
因此,请允许我,对我的这一旧的信条加以说明。品味不仅仅是道德的一部分或是它的表征;——它是道德的全部。对于任何活着的人来说,如果要了解他的品味,首要、最终和最贴近的提问就是,“你喜欢什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就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走到街上去,问一问你第一个见到的男人或女人,他们的“品味”是什么;如果他们直率地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可以彻底地了解他们。“你,我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朋友,你喜欢什么?”“一个烟斗和四分之一品脱的杜松子酒。”我了解你了。“你,可爱的,步履轻盈、头戴利落软帽的女士,你喜欢什么?”“整洁的壁炉,干净的茶几,对面坐着我的丈夫,怀里抱着我的婴儿。”好,我也了解你了。“你,头发金黄、目光温柔的小女孩儿,你喜欢什么?”“我的金丝雀,还有在长满风信子的树林里奔跑。”“你,两手脏兮兮的、低着额头的小男孩儿,你喜欢什么?”“用石头打麻雀,扔铜钱的游戏。”好了,我对他们都了解了。我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可能你会回答,“我们还不如问一问这些人都干了些什么,而不是他们都喜欢什么。如果他们行为端正的话,那么他们即使是喜欢错误的东西也不要紧;如果他们行为不端的话,那么他们即使是喜欢好的东西也于事无补。行动最重要;如果一个人不喝酒,那么他喜欢喝酒也没有关系;同样,一个小女孩儿不好好学习,那么她对金丝雀再好也没用;如果一个小男孩儿去上主日学校,那么他喜欢用石头扔麻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确,在短时间内,暂时看来,这样说是对的。因为,如果人们下定决心做正确的事,那么他们最终就会喜欢上做这件事。但是只有当他们已经喜欢上做这件事的时候,才会处于一种正确的道德状态;而一旦他们不喜欢这事而去做它,就会处于一种不道德的状态。如果某人总是想着壁橱里的酒瓶子,那么他的身体就是不健康的,尽管他奋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渴望;相反,如果某人真心地喜欢早晨喝水,晚上喝酒,而且每一样都在喝的时间和数量上恰到好处,那么他就是健康的。真正教育的全部目标就是不仅仅让人们做正确的事,还要喜欢做正确的事:——不仅仅勤劳,还要热爱劳动——不仅仅博学,还要热爱知识——不仅仅纯洁,还要热爱纯净——不仅仅公道,还要追逐、渴望着正义。
但是你们可能会问,“对于,诸如绘画、雕塑、家具、建筑等的外部装饰的喜爱也是一种道德品质吗?”是的,毫无疑问,如果这是一种健康而固定的喜爱的话。只有对好的绘画或是雕塑的品味才称得上是一种道德品质,而不包括对于所有绘画和雕塑的品味。这里我们不得不再一次定义“好”这个词。我所谓的“好”并不是指聪明,或是博学,或是完成的难度大。比如说,坦尼尔斯画了一幅酒鬼们在赌桌上争吵的场面的画;这就是一幅很聪明的画,在此类题材的绘画中无出其右者;但是这仍旧是一幅非常低级和邪恶的画作。因为这幅画表达的是一种对于道德败坏的事物,进行长时间的苦思冥想所带来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具有一种“粗野的”或“不道德的”品质。从深层次的角度看,这是一种“坏品味”——是对于魔鬼的品味。而另一方面,比如说,一幅提香的画,或是一尊希腊的雕塑,或是一枚希腊的钱币,或是一张特纳的风景画等,传达的则是一种对于好的和完美的事物,进行长时间的苦思冥想所带来的快乐。这是一种完全高尚的道德品质——是对于天使的品味。所有艺术所带来的快乐,所有对于艺术的热爱,都会转变成对于那些配得上爱的事物的单纯的爱。这种“配得上”是一种我们称作“可爱”(loveliness)的品质——我们应当发明一个反义词,可恨(hateliness),来指那些应当受到痛恨的事物;我们选择爱这或是爱那,并不是什么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是一种决定了我们所有本质的关键因素。我们喜欢什么决定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也标志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传授其品味就不可避免地要形成其性格。
有一天我在舰队街走过,心里正想着这个事儿的时候,突然看到书店橱窗里展出的一本书。书名是这样的——《论在社会各阶级中传播品味的必要性》。“天哪,”我心想,“这位探讨社会阶级问题的朋友,如果你已经将品味传播开了,那么哪来的社会各阶级呢?我认为,爱你所爱的人一定跟你同属一个阶级。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让他转行干其他的工作;但是,由于置身其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会和你一样厌恶这个工作。你可能发现一位拾荒者或是小商贩喜欢读《新兴门监狱日志》,而且喜欢听“啪!黄鼠狼走开了”这首儿歌。但是,你能让他喜欢读但丁的诗歌并且聆听贝多芬的交响乐吗?但愿你乐意对他进行教导;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位绅士,而且再也不会重操旧业,回到街上去叫卖了。”
而且,如果今晚我有时间的话,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一个民族的艺术,如果不是因为低劣或是贫乏而清晰一贯地传达出罪恶或是虚弱之声的话,那么这个民族是不会受到任何罪恶或是虚弱的影响的;没有哪个民族的美德,无论大小,不是通过其全部的艺术彰显出来的。这种艺术是由人们在其生活环境中获得了美德以后才创造出来。这里,我就以你们英国人持久和耐心的勇气这一美德为例,作一说明。在当今的英国只有一种艺术与之有关——这就是炼铁。你们都很了解如何浇铸和锻造铁器。那么,在你们生起的烈焰所熔化的矿石中,在你们建造的熔炉边所锻造的铁块中,在那些铁板之上,你们的勇气和忍耐不是被永远地写就了吗?这种美德不单单是用钢笔写就,而且是镌刻在铁卷之上。再举一个有关罪恶的例子——嫉妒的罪恶。这一罪恶不但属于英国,欧洲,全世界,而且属于所有在宇宙苍穹中,带着地狱的气息转动发光的大千世界。嫉妒心将竞争带进商业,将背叛带进议会,将无耻带进战争——是它让你们身披铠甲,利剑出鞘;是它使得你们和你们的邻国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是它,到了最后,使得你们两个伟大民族的人民大众——他们自诩是世界文明的先锋,身体力行地、机关算尽地实现了,切维厄特丘陵地区野蛮的边境骑兵曾经做过的事——
“他们用钢铁的手套
切开肉片
通过头盔的裂缝饮尽鲜血;”——
难道这种民族的羞耻和心灵的卑鄙不是清清楚楚地写在你们盔甲上的,恰恰是自己右手亲自打造的,每一颗铆钉上了吗?
朋友们,我不知道这事是应当被视为更可笑还是更悲哀,抑或是既可笑又悲哀。假如,不是各位邀请我,而是某位绅士以个人的名义邀请我。这位绅士家住在郊区的一幢房子里,他的庭院与邻居的庭院仅以一排果树的围墙隔开;他邀请我来是为了向我咨询一下如何布置他的客厅。我环视四周,发现屋里的墙面上缺少装饰;我想如果贴上这样或是那样的壁纸可能比较合适——天花板上这里或是那里可能需要一点湿壁画——窗户上需要挂上锦缎的窗帘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啊,”我的雇主说道,“锦缎的窗帘,没错!这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知道现在我还买不起这类的东西!”“可是你的收入相当高呀!”“嗯,是的,”我的朋友说道,“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我几乎把所有的收入都花在买捕兽夹上了。”“捕兽夹!捕谁呀?”“哎呀,当然是墙那边的那个家伙啦: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但是我们不得不把捕兽夹放在墙的两侧;没有这些捕兽夹和弹簧枪我们是不可能友好相处的。最糟糕的是,我们都是聪明人;每天我们都会发现对方布置了新的夹子或是炮管儿之类的东西;总共算起来,我们每年都要花一千五百万英镑买夹子;而且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一数目削减下来。”对于两位绅士来说这是多么滑稽的生活状态呀!但是对于两个国家来说,这就不光是滑稽的问题了。如果疯人院里只住了一个疯子,那是很滑稽的;如果你们圣诞节的哑剧里只有一个小丑,那也是滑稽的;但是如果整个世界的人都变成了小丑,用自己的鲜血而不是朱砂将身体染红,那可就不是什么滑稽的事儿了。
请注意,我知道很多这种事情都是在做游戏,并且是出于自愿。你们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激动万分:猎狐和打板球并不能伴随你度过这漫漫人生。当你们还是学童的时候,你们就喜欢玩儿玩具枪,而来复枪和安氏炮不过是比玩具枪制作得更精良而已:但最糟糕的是,你们儿时的游戏,对于麻雀来讲可不是游戏;你们现在的游戏,对于小鸟一般的弱国来说也不是游戏;而对于那些黑鹰,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们是不大敢向它们开火的。
我必须回到演讲的主题。请相信我,无须更多的例证,自始至终,每一个国家的罪恶或是美德都书写在其艺术之中了:早期希腊的军事才能;晚期意大利的淫荡;托斯卡纳的预言宗教;威尼斯光辉灿烂的人性力量,如此等等。今晚我没有时间对此一一加以论述(以前我曾经在别处论及此事);但是我会以一种更为认真的态度将这一原则应用到我们自身。
我注意到,在所有建在曾经的荒山上的新建筑中,大部分的教堂与学校是同工厂和住宅混建在一起的;而且我注意到,教堂和学校的建筑大都是哥特式的,而住宅和工厂则一概不是哥特式的。请允许我问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请记住,这是一种当代才有的现象。哥特式建筑发明之初,不单单教堂是哥特式的,民房也是如此;在意大利风格取代了哥特式风格之后,教堂和民房又都变成了意大利式的。如果安特卫普大教堂有一座尖顶,那么布鲁塞尔的市政厅就一定有一座钟楼;如果伊尼戈·琼斯建了一座意大利风格的白厅,那么克里斯托弗·霍恩爵士就一定要建一座意大利风格的圣保罗大教堂。但是现在,你们在一种建筑风格的房子里面生活却在另外一种建筑风格的教堂里祈祷。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想要将建筑的风格变回哥特式的,所以就拿教堂做实验,因为在教堂建筑方面出了错无关紧要呢?或是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认为哥特式是一种极端神圣和美丽的建筑风格,所以就像上等的乳香只能与圣体盒一起使用一样,哥特式的建筑风格也只能服务于你们的宗教仪式?如果你们确实是这样想的,尽管这初听起来似乎很得体、很虔诚,然而你们会发现,说到底,这件事恰好说明了你们将自己的生活同宗教分割开来。
想一想吧,这个事实有着多么广泛的意义;要记住,不仅仅是你们,现如今所有的英国人都是如此行事。
你们都已经习惯了把教堂叫做“上帝的房子。”我见过,在很多教堂门口的上方都雕刻着这样的铭文:“这里是上帝的居所而且是天堂之门。”那么,请留意一下,这句铭文是从哪儿来的,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说起的。曾经有个男孩儿离开家,步行了很长的路去拜访他的叔叔:他必须穿过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山;这就像你们自己的孩子去拜访他家住卡莱尔的叔叔时,不得不穿越一片荒野一样。第二或是第三天,你们的孩子走到了位于霍斯和布拉夫之间的某个地方,在黄昏时分走到了沼泽地中间。地上多是石块和泥沼;那天晚上他一步也走不动了。于是他便在沃恩赛德山躺下来睡觉,在那儿他最多能找到几块石头垫在头下;——这地方太荒凉了,除了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在那儿,在辽阔夜空的笼罩下,他这样躺着,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地上矗立起一把梯子一直伸向天空,天使们通过梯子上下往来。从梦中醒来后,他说道,“这个地方多么可怕呀;不过,这里就是上帝的房子,这里就是天堂的大门。”这个地方,注意;不是这个教堂;不是这座城市;甚至不是这块他留作纪念的石头——他曾经枕着睡觉的那块打火石。但是,是这个地方;这个狂风肆虐的沃恩赛德山坡;这块坑洼的,流水侵蚀、飞雪拍打的高山沼泽地;任何一个上帝放下梯子的地方!你们怎样才能知道这地方会是在哪儿呢?或者说,尽管你们已经随时待命出发,你们怎样才能确定它的位置呢?你们知道下一次的闪电会落在哪儿吗?你们确实部分地知道;因为你们能够引导闪电;但是你们对于圣灵的降临却无从引导,它就如同那闪电一样从东方划向西方。
但是长久以来,人们一直对于这句有力的铭文进行傲慢的曲解,认为它仅仅是指教堂所发挥的作用。其实,这只不过是我们退化到粗俗的犹太教教义之中的、不可胜数的例证之一。我们管教堂叫做“庙宇。”可是,你们清楚地知道它们并不是庙宇。它们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什么与庙宇有关的东西。它们是“会堂”——“聚会的地方”——你们大家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如果你们不这样称呼它,就会再次误解另一处强有力的经文——“你,当你祈祷的时候,不要像那些伪君子一样;因为他们喜欢在教堂里祈祷”,“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祈祷。但是你,当你祈祷的时候,要进入密室,关上门,向你的圣父祷告,”——就是说,不是在教堂的圣坛或是侧廊里,而是“秘密地”祷告。
现在,你们感到,我在跟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你们会感到——好像我企图要剥夺你们教堂的荣誉。其实并非如此;我是想向你们表明,你们的住房和你们的群山一样拥有荣誉;这并不是说教堂不神圣——而是说整个世界都是神圣的。我想要你们感到,在各种各样的思想中隐藏了多么草率、多么固执、多么具有传染性的罪孽。受这些思想的影响,你们将教堂称作唯一的“圣地”,而将你们的家园称为“渎神之所”;而且,为了将自己同异教徒区分开来,你们便将家中的诸神扔到地上,却不是在诸多虚弱的家庭守护神当中,确认你们全能的上帝为自己唯一的家庭守护神。
“但是所有这一切与我们的交易所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会不耐烦地问我。亲爱的朋友,这与交易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要解决外在的和细小的问题,首先就要解决内在的和巨大的问题;如果你们是因为对我曾经写过的东西感兴趣而邀请我来这里演讲的话,那么你们就一定知道,我对于建筑的论述都是为了说明这一点。我的那本,我称之为《七盏明灯》的书,就是要证明某些正确的情绪状态和道德感受是所有好的建筑建造出来,无一例外所依靠的魔力。《威尼斯的石头》那本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证明威尼斯的哥特式建筑出现于,并且其所有的特点都表明了,一种纯净的民族信仰和家庭美德;而威尼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则出现于,并且其所有特点都表明了,一种隐藏的民族的背信和家庭的堕落。现在,你们问我使用什么风格建造交易所最好,我怎么回答呢,我知道有两种建筑的风格,但是我要问问你们——你们是想作为基督徒还是想作为异教徒兴建交易所呢?进一步来讲——你们是想作为诚实的基督徒还是诚实的异教徒兴建呢?你们能彻底地、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是前者还是后者吗?你们不喜欢被问及如此无礼的问题。但是我不得不问;因为这些问题比建交易所本身还要重要得多;而且,如果这些问题马上就能得到回答的话,建交易所的事立刻就可以敲定了。但是,在我继续追问之前,我必须请求你们允许我阐明一点。
在过去的著作中,我一直致力于证明,好的建筑,从根本上来说,是具有宗教精神的——是虔信和美德的产物,而与异教徒和堕落的人们无关。但是在这一论述过程当中,我不得不同时证明,好的建筑并不是教会的建筑。人们认为宗教只是神职人员的事而与自己无关,所以一听到有什么与“宗教”有关的事,就立刻想到这一定要靠教士完成;所以我不得不采取一种介于两种错误观点之间的立场,以看上去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方式与它们对抗。好的建筑是善良和虔信的人们的作品;因此,你们说,至少有些人会说,“好的建筑从根本上来讲,一定是僧侣的作品,而非俗人的创造。”错了——彻底错了;好的建筑一直以来都是出自平民百姓,而非教会人士。“什么,”你们会说,“那些光辉绚烂的大教堂——欧洲的骄傲——难道不是它们的建造者们创造了哥特式建筑吗?”非也;相反,正是他们破坏了哥特式建筑。哥特式建筑形成于贵族的城堡和市民的街道。它是由勤劳的公民和尚武的国王们,以其思想、双手和权力打造的。而在僧侣们的手里,哥特式建筑成为了帮助他们宣扬迷信的工具:当迷信演变成为一种美丽的疯狂,当欧洲的精英们在修道院里日渐憔悴、美梦破灭,暴跳如雷却在圣战中一败涂地的时候,——通过这种邪恶信仰产生的暴怒和徒劳的战争,哥特式建筑进入到了它最为美丽,最为怪诞,而最终最为愚蠢的梦境;并且在那些梦境中迷失了自我。
现在,我希望,当我要谈及今晚的核心思想的时候,你们不至于对我产生误解。我再次重申,每一座伟大的国家建筑都是其伟大的国家宗教的结果和体现。这些建筑不能东一座,西一座——要么它们到处都是,要么一座也没有。这些建筑不是牧师们的专利——不是神学教条的明证——也不是牧师们发明的象形文字;它们是一个受到坚定的、共同的目标所鼓舞的民族的强有力的语言,这个民族坚定且共同地宣誓,效忠于一个不容置疑的上帝所制定的明晰的律法。
迄今为止,欧洲的建筑出现过三种截然不同的流派。我谈欧洲,是因为亚洲和非洲的建筑完全属于其他的种族和气候条件,所以这里讨论的问题与它们无关;不过,顺便说一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在埃及、叙利亚和印度被认为是好的建筑的因由,同样适用于对于博斯普鲁斯海峡这边的欧洲的建筑进行评判。我们欧洲人曾经有过三种伟大的信仰:在古希腊,我们崇拜智慧和力量之神;在中世纪,我们崇拜审判和抚慰之神;在文艺复兴时期,我们崇拜自豪与美丽之神:我们曾经有过的这三种信仰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然而现在,我们英国人又有了第四种信仰以及我们自己的神,对此我有问题要问你们。然而,我必须首先解释一下这三种旧的信仰。
首先,我重申,希腊人从根本上来说崇拜智慧之神;所以无论什么东西与他们的信仰产生了矛盾,——对于犹太人来说就是一块绊脚石,而对于希腊人来说就是愚蠢。
希腊人的第一个有关神性的观念来自“天”(day)这个词,就是天神,天启者朱庇特。这在我们英文单词“Di-umal”和“Di-vine”——天之神(the God of Day)中依稀可见。雅典娜是朱庇特的女儿,但更是智慧之神的女儿,她周身充满了智慧。我们只是凭借最近的研究才开始弄明白隐蔽在雅典娜身上的象征符号之下的深层含义,在这儿我可以简要地介绍一下。在有关雅典娜的最好的雕塑中大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形象:她手擎着宙斯盾,身披着缝有蛇形吊穗儿的斗篷,左臂折叠做出保护的动作;而她盾牌上面的戈尔贡则主要象征了阴森的恐怖和悲伤(她能将看到她眼睛的人变成石头)——这些都是最外在和表面的知识。正是这种苦涩、冷酷和悲痛的知识,将成年人和儿童的心灵区别开来。恐怖、纷争、危险和蔑视产生于知识的残缺;而力量和和平则来自完美的知识,它正是由获得了神启的雅典娜所赋予的,其标志就是她头上所戴的、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和手中所握的、象征力量的无坚不摧的长矛。
这就是古希腊人对于最纯粹的神性的认识;他们每一处生活的习惯,每一种艺术的形式都来源于这种对于光明的、平静的和无法抗拒的智慧的追寻;这使得他们,作为人,每时每刻都决心行正确之事,勇气之事; [1] 他们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心血来潮或是抱定最终的希望;因为他们知道失败将无法得到安慰,而罪孽也不可能得到赦免,所以他们总是秉持坚决而又自我克制的意志力行事。于是古希腊的建筑便呈现出一种准确的、明快的、清晰的形象,和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接下来便是欧洲的伟大的基督教信仰。从根本上来说它是一种起安慰作用的信仰。它的主要教义就是罪孽的赦免;正因为如此,在基督教的某些发展阶段才会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就是罪孽和疾病本身在某种程度上被加以颂扬,似乎越是有可供治愈的罪孽和疾病,就越是能显示出治愈过程的神圣。这一教义在艺术中所造成的实际影响就是,人们对于罪孽和疾病的不断的沉思,以及对于从罪孽和疾病中获得净化时的状态的不断的冥想;因此我们便在一种忧郁和渴望相混合的情绪下构思我们的建筑。它一半是严苛,一半是华丽;它服从于我们所有的需求和想象,并且,就像我们自身有强有弱一样,它也同我们一起或强或弱。所有的建筑都是如此,当卑劣的人们修建它的时候,它就是最卑劣的;当高贵的人们修建它的时候,它就是最高贵的。
现在请注意,这两种信仰——古希腊的和中世纪的信仰——都由于它们自身主要目的的谬误而消亡了。古希腊对于智慧的信仰消亡于一种对其错误的热爱与追求——其智慧已成为科学的羁绊。中世纪对于安慰的信仰消亡于一种错误的安慰——通过谎言赦免罪孽。正是出卖赦罪符才终结了中世纪的信仰;而且更进一步讲,正是中世纪末期对于赦罪符的出卖才标志着基督教的虚伪。在纯净的基督教中,只有结束罪孽才能赦免罪孽;然而虚伪的基督教却通过向罪孽妥协将其赦免。这当中有很多向罪孽妥协的方法。我们英国人,无论是在低教会派还是在高教会派中,都有偷偷购买赦罪符的、漂亮的小手段,比起约翰·泰臣曾经的勾当要狡猾得多了。
第三种是对于快乐的信仰。整个欧洲都置身于奢华之中,最终以死亡结束。先是每个沙龙都举办的假面舞会,然后是每个广场都竖起来的断头台。所有这三种崇拜都诞生于恢弘的庙宇之中。希腊人崇拜智慧,于是修建了帕特农神庙——贞洁女的庙宇。中世纪的人们崇拜安慰,于是也修建了贞洁女的庙宇——然而供奉的是救赎女神。文艺复兴运动者崇拜各式的美,于是修建了凡尔赛宫和梵蒂冈宫。那么最后,请你们告诉我,我们崇拜什么,我们修建了什么呢?
大家知道,我们总是在谈论真实的、活跃的、持续的和民族的信仰;人们在有生之年藉此信仰而行动;而不是在死后将其作为谈资。然而,确实有一种名义上的宗教,我们拿出十分之一的财产来供奉它,花七分之一的时间来打理它;但是还有一种实用的、严肃的宗教,为它我们投入了十分之九的财产和七分之六的时间。我们对于这种名义上的宗教争论不休,但是对于这种实用的宗教却是意见一致;我想你们一定同意,我把这种实用宗教的当家女神大致地描述为“进步女神”或是“不列颠市场女神。”雅典人有“市场雅典娜”;不过她在雅典诸神中处于从属的地位,而我们的不列颠市场女神则是我们的主神。当然,你们所有的宏大建筑也都是为她而建。你们已经很久没有修建过伟大的主教堂了;如果此时我建议在周围的这些山冈之上选择一处修建主教堂,并把它打造成为像雅典卫城那样的建筑,那么你们一定会耻笑我。但是你们的铁路路基要比巴比伦的城墙更为宽阔;你们的铁路站房要比以佛所的庙宇更为宽敞,而且数不胜数;你们的烟囱,要比教堂的尖顶牢固得多,昂贵得多!你们的港口码头;你们的货栈;你们的交易所!——所有这一切都是你们为“进步”女神而修建的;她已经塑造了你们的建筑,只要你们崇拜她,她将继续如此;所以,你们现在来问我如何给她建造庙宇简直就是徒劳无益;因为你们比我知道的更多。
事实上,依据某些理论,确实有可能为交易所设计出令人信服的、好的建筑——就是说,如果确实有什么有关交易的、代表性的英雄事迹,能够雕刻在你们建筑的外墙之上的话。因为,你们知道,所有美丽的建筑必须装饰以雕塑或是绘画;而你们必须有适合雕塑或是绘画的题材。而且迄今为止,世界各国已经形成了共识,就是雕塑或是绘画的唯一合适的题材就是某种类型的英雄主义。即使是在瓦罐和酒壶上,希腊人也会刻画上一幅赫拉克勒斯杀死狮子,或是阿波罗杀死毒蛇,或是酒神巴克斯杀死忧郁的巨人和失魂落魄的俗人的画儿。在他们的庙宇中,希腊人会描绘其伟大的勇士为建立国家而战斗的场景,或是诸神勇斗妖魔的场面。基督徒会在他们的房子里和庙宇中雕刻上天使战胜魔鬼的情形;或是以生命为代价扭转乾坤的殉道者:我想,这个题材对于我们的交易所并不合适。上帝非但没有明令他的追随者们可以在建筑的外墙上刻上有关交易的雕塑,相反,还强烈地表示,并不喜欢他们在建筑的内部从事交易的活动。然而在交易活动中似乎确实存在着英雄主义;所有的商业活动都可能是在出售圣灵,而不是亵渎神灵。我一直以来都很奇怪,为什么人们从来都不认为英雄主义是一种给人们提供食物或是衣服的活动;相反却认为英雄主义就是强占人们的粮食并且剥光他们的衣服。在所有的时代,武力的滥用都被看做英雄的行为;但是卖衣服,不管是新还是旧,从来都没有被认为具有什么崇高的性质。然而,我不明白,为饥饿者提供食物,为衣不蔽体者提供衣服怎么就会成为卑劣的勾当,即使有时这些活动规模巨大,受益者甚众。如果有谁能够创造性地把征服的观念与做买卖结合起来就好了!这样的话,假定在某个地方有某个冥顽不化的种族拒绝接受舒适的生活,而某人就会以为其提供强制性的舒适而感到自豪! [2] 而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以礼物而不是兵戎“占领一个国家”吗?如果抢夺田地里的丰收果实与在田地中播种耕耘同样都是胜利的话,那么想一想,还有谁会修建村庄,而不是去“占领”村庄呢?所有形式的英雄主义,不都是在做这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吗?你们还拿不准谁最强大吗?毫无疑问,铁锹和刀剑一样有力。谁最明智呢?谋划商业要比策动战争更为聪明。谁最勇敢呢?商业活动中总有需要挑战的因素,它们比人类更强大,像人类一样残忍。
军人职业中唯一绝对的、旁人难以做到的英雄行为就是他们做事只有很少的报酬,而且是固定的收入;而你们掮客和商人,以及其他某些似乎是忙于慈善营生的人们,则喜欢从买卖中多多赚钱——而且是发横财。我永远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位游侠会不计报酬地置身险地,而一位游贩却总要唯利是图;为什么人们会不求回报地以身犯险,却从不愿意把缎带卖得更便宜点;为什么人们会狂热地发动圣战去收复一位死去神灵的坟墓,却从来不愿意出趟门满足某位生者的订单;为什么人们愿意赤脚走到任何什么地方为自己的信仰祈祷,却总是非有巨额的贿赂不会对其加以奉行;为什么人们愿意自掏腰包派发免费的福音书,却从不会提供免费的鱼和面包。
如果你们依据军队的原则行事,只为获取固定的工资收入而经商,并且为国家提供给养;就像士兵以最好的火药为人民服务一样,你们也为人们提供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布料;那么我就会在你们交易所的墙上雕刻一些值得观赏的东西。但是目前我只能建议在交易所的雕带上悬挂上钱包;并且为了粘贴票据的方便,把它立柱的底座建得宽阔一些。在交易所最里面的密室里竖起一尊不列颠市场女神的雕像,建议在她头顶插上松鸡的羽毛作为装饰,以显示出为正义而战的勇气和对于猎物的兴趣;然后,再在雕像的脖颈处刻上金色的铭文,“她不像松鸡一样孵蛋。” [3] 接下来,可以用织工的卷轴作为她的长矛;再在她的盾牌上雕刻以不是圣乔治的十字架,而是剪了一半毛的米兰公猪,和位于田野中间的,富庶的革尼撒勒城,并且辅之以铭文,“这里是最好的市场”; [4] 她皮质的甲胄要在胸前折叠成钱包的形状,上面撕开三十个投币口,以便从此塞进钱去,每个投币口代表每个月中的一天。我敢肯定,经过如此装饰,人们对你们的交易所和其中的女神一定赞赏有加。
然而,我要指出的是,你们的女神具有某些奇怪的特征。她与伟大的希腊和中世纪的诸神在以下两个方面存在着根本的不同:第一,她被赋予的力量所能持续的时间;第二,这一力量的影响范围。
首先,看一看她的力量所能持续的时间吧。
就像基督教的安慰圣灵(或是安慰者)不断地增加安慰一样,古希腊的智慧女神也会不断地释放出更多的智慧。毫无疑问,他们的安慰和智慧是没有限度的,也是不会中途停止的。但是对于你们的市场女神来说,这正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所在。发展进步——但是去向何方呢?聚敛钱财——但是多少是够呢?你们只要不断地敛财——而从不花钱吗?果真如此的话,但愿你们喜爱自己的女神,因为即便是没有费劲儿地向她朝拜,我也过得和你们一样富裕。可是如果你们不去花钱,自然有别人会去花的,而且肯定会。正是基于此(在诸多类似的错误中此项最甚),我曾经大胆地宣称,你们所谓的政治经济学其实并不是什么科学;因为,换句话说,它忽略了对于商业中的最重要的分支的研究——对于消费的研究。因为最终来讲,你们必须花掉挣到的钱。你们收获了谷物之后,是要把英国埋在谷粒堆下面,还是最终会把它们吃掉呢?你们挣得了黄金之后,是用它盖你们的房顶,还是用它铺你们的街道呢?这当然也是一种花钱的方式,但是,如果你们仅仅是为了储存更多的黄金,我愿意给你们更多的黄金;如果你们能告诉我拿黄金干什么用,那么我就会给你们所有想要的黄金——要多少给多少。你们将会得到成千上万的金条;千百万堆积如山的黄金:你们有地方存放它们吗?你们会在皮利翁金山上再堆上一座奥林匹斯银山,然后压得奥萨山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让人厌恶的肉瘤吗?你们会觉得从这样的山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和露珠会比从上帝为你们而造的,满是玄武岩和苔藓的山峦上流淌下的雨水和露珠更为神圣吗?这样说来你们所要占有的并不是黄金呀!那是什么呢?美钞吗?不,也不是。那是什么呢?大写的1后面的零吗?不,你们不可以练习写零,而且想写多少就写多少!每天早晨,在大账本上写上一个小时的零,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我今天的身价比昨天又多了许多零。这样行吗?那么,请以财神普路托斯的名义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不是黄金,不是美钞,不是大写的1后面的零,还会是什么呢?这样,你们就会不得不回答说,“不,我们想要的,也许说不太清楚,是金钱的价值吧。”好吧,那么这价值是什么呢?就让你们的进步女神找到它,并且学着在那里驻留吧。
第二,还有一个有关这位进步女神的问题需要问,这就是她力量的影响范围。
雅典娜和圣母马利亚是全世界的雅典娜和圣母马利亚。她们可以教化所有的人,安慰所有的人。但是,仔细查看一下你们的进步女神的力量的本质,就会发现,作为女神,她并不保佑所有的人取得进步,而只是保佑某些人取得进步。这一点区别很重要,甚至于很致命。请想一想,这位女神所召唤并且力主的,同时也是你们理想中的,人民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上次来的时候,我问过你们这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可是你们没有回答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什么是这一理想的生活状态了吗?
你们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就是,我认为,要生活在一个惬意的、绵延起伏的世界上,地下随处都埋藏着铁矿和煤矿。在每一处舒适的坡地上都建有一座漂亮的公馆,它带有两座厢房;还有马厩和马车库;一所大小适中的庄园;一个大花园和几间温室;还有一辆乘坐舒适的马车在灌木丛下面穿行。在这幢公馆里面,生活着受到你们女神眷顾的忠实信徒;他们是一位英国绅士以及他优雅的夫人和漂亮的孩子们;这位绅士总是能给夫人提供化妆间和珠宝,给女儿们提供漂亮的舞裙,给儿子们提供猎犬,给自己提供在苏格兰高地的狩猎权。在坡地的底部是一座工厂;它至少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两端各有一台蒸汽机,中间还有两台;竖起的烟囱足有三百英尺高。工厂里长期雇用着八百到一千名工人,他们从不喝酒、从不罢工,每个星期天都去做礼拜,而且说起话来总是彬彬有礼。
概括地、就其主要的特征来说,难道这不就是你们为自己设计的生活吗?如果从上面看过去,这一生活确实非常美好;然而如果从下面看过来,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美好了。因为,请注意,对于某个家庭来说,这一神灵确实是进步女神,而对于其他一千个家庭来说,她则是退步女神。“不对,”你们会说,“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没错,就像是每个人都有中奖的机会一样,每个人也都有抓空的机会。“哎呀!抓阄的时候凭借的不是技能和智慧,而是撞大运呀。”那又如何!当权力已经由拳头的力量变为头脑的力量的时候,你们还认为“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古老法则是公正的吗?你们不欺压弱势的妇女和儿童,难道就可以利用男人们的愚蠢吗?“那倒不是,不过最后一点,活儿一定得有人干,而且一定会有人高高在上,也一定会有人屈居底部。”就算如此,我的朋友们,活儿当然得有人干,干活儿的工头当然也得有;可是如果你们还对我写过的文章有一点点印象的话,那么就一定知道,工头们并不适合这个时代,因为他们一直在坚持统治的必要性,而对于自由则是冷嘲热讽。但是我请求大家注意,作为工头或是工作的管理者,与从工作中获利之间,存在着很大的不同。这就像是,你是一支军队的将军,却并不见得就应该取得军队所缴获的财宝或是土地,(如果它是为财宝和土地而战的话)同样,你是一国之君,却并不见得就应该消费掉整个国家的劳动果实。相反,真正的国王都无一例外地反其道而行之,他们都尽量少地取得国家的财富。这一点是检验真正的王权无可争辩的试金石。那个戴着王冠的人生活得简单、勇敢、朴素吗?如是之,他可能就是一位国王。他的身上戴满了宝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吗?如果是,他就一定不是一位国王。他有可能成为所罗门那样的国王,但条件是他要同人民共享荣耀。所罗门不仅仅用黄金搭建自己的宫殿,而且用它修建耶路撒冷。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光辉灿烂的王国也大都消失在历史的尘芥堆中了,只有真正的、高贵的劳动者管理着忠诚的劳动者的王国才会生存下去;他们共克时艰,一同建立真正的王朝。所以说,你们即便是国家的君主,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为自己聚敛属于国家的财富;同样,即便你们是国家某地的统治者,掌控着某地的全部财富——土地、工厂、矿山等,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为自己牟取所有来源于此地的物产。
你们会告诉我,不要鼓吹反对这些事情了,因为你改变不了什么的。是的,朋友们,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你们能,而且你们应该这样做;或是有其他什么人能够而且愿意这样做。即便是好的东西也不可能拥有持久的力量,更何况是这些罪恶的东西,它们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延续其罪恶吗?当然不会,所有的历史都表明,它们办不到。改变一定会到来;然而这改变是朝向成长还是奔向死亡则取决于我们。你们认为,帕特农神庙会在岩石上成为废墟,博尔顿小修道院会在牧场上变为瓦砾;而你们的工厂则会成为地球上所有建筑的典范,它们的轮子会永不停息,对吗?你们认为“人来人亦往”,而你们的工厂总会屹立不倒,对吗?错了;改变一定会到来,它可能好也可能坏,而决定权在你们的手中。
我知道所有这些不公平都不是人们有意为之。同时我还知道,你们都希望自己的工人们生活得好;你们为他们做了很多,而且如果知道自己的行善于己无害的话,还愿意为他们做得更多。我知道,尽管所有这些不公平和苦难都是由于一种扭曲的责任感所造成,你们还是在努力行善;然而不幸的是,你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善举所针对的对象应该是谁。而且,我们的心灵都已经被现代经济学家的那句亵渎神灵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们说,“为我们自己而努力奋斗,最终就是为他人谋幸福。”朋友们,我们的耶稣基督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确信,这样做天理难容。实际上,应该反过来说,“为他人而努力奋斗,最终就是为自己谋幸福;”但是眼睛仅仅盯着这个问题还不够,因为异教徒们都已经超越了这种眼界。听一听一个异教徒对此是怎么说的;听一听柏拉图在他最后写下的文字当中是怎么说的,——也许不是最后的文字(对此我们无从知晓),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他在告别人世之前所说的话——他竭尽全力对自己一生的思想进行完整的总结,并且以想象中的,伟大神灵的口谕的方式传达出来,但是他的体力和意志没能坚持到最后,所以他的话没有说完就永远地中断了。
柏拉图的话出现在一本叫做《柯里西亚斯》的对话录的结尾处。在书中他描绘了雅典早期的状况,一部分是基于真实的情况,一部分则是来自想象。书中还讲述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的起源、社会秩序和宗教。在描绘亚特兰蒂斯起源的时候,他构想出人类最初的完美以及最终的堕落,这与我们的圣经传统相类似——神的儿子们与人类的女儿们通婚,因为柏拉图认为最早的种族实际上是神的儿女;然后他们最终走向堕落,直到“通过他们的印记已经不能辨认出是神的孩子。”柏拉图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的确,“历经数代,当神性还在他们身上完整保存的时候,他们便顺从于神圣的律法,对所有同他们一样具有神性的人们显示出仁爱;因为他们的最高精神忠诚而真切,同时充满了智慧;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以礼相待,把握生命中的所有机缘;他们抛弃一切除了美德以外的东西,对于日常事务很少在意,并且对于黄金和财产从不挂心;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博爱和美德可以精进,所有这些东西都会一同增长;然而专注于物质财富的不懈追求只会让你失去它,一同失去的还有你的爱心和美德。基于这样的推理以及内心存留的神性,他们收获了一切我们曾经谈到过的伟大成就;但是当他们的神性开始减弱并且最终熄灭,与流行的世俗相融合并且被它冲淡的时候,人性最终超越了神性,于是他们不再能抵制财富的诱惑,堕入到了扭曲的、低级的生活当中去,失去了他们最为美好的荣誉;然而对于那些不能明辨是非,一心只想追逐快乐的、被蒙蔽的人们来说,他们看上去似乎既高贵又幸福,因为他们拥有过多的不义之财和权力。因此,依靠律法治国的众神之神——他目睹了一个曾经正义的民族陷入不义之境,所以要对他们施以惩戒,为的是让他们能够翻然悔悟、自我约束——便将所有的神灵召集到了自己的住所——这里是这天堂的中心,俯瞰着大地;然后对他们说”——
柏拉图的话没有说完就停止了。这位最为智慧的异教徒在最后几句话中谈到了对于财富的偶像崇拜;这是你们的偶像——它金光闪闪,高耸入云,巍然屹立在英格兰的绿色原野上,就像杜拉平原上竖立起的尼布甲尼撒王的金像一样:在所有被禁止的偶像崇拜当中,这座偶像是我们的圣主和信仰所最为反对的;它是,在任何时代和民族,那些被认为是能够传达上帝旨意的人们所全体反对的。如果你们继续将那座禁神奉为自己的主要神灵的话,那么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失去艺术,失去科学,失去快乐。灾难即将来临;或是,比灾难更糟糕的是,世界会缓慢地腐朽和枯萎,并且最终堕入地狱。但是,如果你们能够树立某种可以为之奋斗的,真正的人生观念——一种对你们、对所有人都有益的人生观念的话;如果你们能够确定某种诚实和朴素的生存秩序的话;如果你们能够踏上并且探索那些前人开辟的,欢快的、僻静的、通往和平的智慧之路的话; [5] ——然后,将个人财产升华为“公共福利”(英文:wealth+common=commonwealth)的话,那么你们所有的艺术、文学、日常的劳作、家庭的温暖和公民的责任就会融合在一起,在崇高的和谐中共同增长。如此,你们就知道应该如何兴修好的建筑了;你们就会不仅仅是用石头,而且是用血肉之躯兴修好的建筑;庙宇就不再是用双手建成,而是用心灵筑就;只有这种被鲜血浸染的大理石才会真正的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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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认为美是古希腊人崇拜或是追求的主要目标的观点是错误的。建立在深谋远虑基础之上的正确和力量才是他们孜孜以求的目标:古希腊艺术的首要特征不是美丽,而是结构设计:多利安人的阿波罗崇拜以及雅典人的处女崇拜都表明了他们对于神圣的智慧和纯洁的倾慕。对于民众的影响力仅次于这些神灵的诸神还有,酒神狄俄尼索斯和谷神克瑞斯,他们赐予人类以力量和生命;此外还有代表英雄的大力神赫拉克利斯。在古希腊的辉煌时期并没有对于维纳斯的崇拜:缪斯诸女神主要是司教授真理及其和谐之职。
[2] 我并没有开玩笑,尽管听起来像是俏皮话。【1873】
[3] 《耶利米书》,第十七章,第十一节(最好的文本在七十子希腊文本《圣经》和拉丁文《圣经》中)。“那不按正道得财的,好像松鸡抱不是自己下的蛋;到了中年,那财都必离开他,他终究成为愚顽人。”
[4] 说完整了就是,“我们已经把猪带来了”。【1873】
[5] 我猜测希伯来的圣歌仅仅是充满激情的反复吟唱,并没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然而,我们还是可以在读英文的时候浮想联翩、受益匪浅。
John Ruskin
The Lamp of Memory
PENGUIN BOOKS — GREAT IDEAS
The Lamp of Memory
Among the hours of his life to which the writer looks back with peculiar gratitude, as having been marked by more than ordinary fulness of joy or clearness of teaching, is one passed, now some years ago, near time of sunset, among the broken masses of pine forest which skirt the course of the Ain, above the village of Champagnole, in the Jura. It is a spot which has all the solemnity, with none of the savageness, of the Alps; where there is a sense of a great power beginning to be manifested in the earth, and of a deep and majestic concord in the rise of the long low lines of piny hills; the first utterance of those mighty mountain symphonies, soon to be more loudly lifted and wildly broken along the battlements of the Alps. But their strength is as yet restrained; and the far reaching ridges of pastoral mountain succeed each other, like the long and sighing swell which moves over quiet waters from some far off stormy sea. And there is a deep tenderness pervading that vast monotony. The destructive forces and the stern expression of the central ranges are alike withdrawn. No frost-ploughed, dust-encumbered paths of ancient glacier fret the soft Jura pastures; no splintered heaps of ruin break the fair ranks of her forest; no pale, defiled, or furious rivers send their rude and changeful ways among her rocks. Patiently, eddy by eddy, the clear green streams wind along their well-known beds; and under the dark quietness of the undisturbed pines, there spring up, year by year, such company of joyful flowers as I know not the like of among all the blessings of the earth. It was spring time, too; and all were coming forth in clusters crowded for very love; there was room enough for all, but they crushed their leaves into all manner of strange shapes only to be nearer each other. There was the wood anemone, star after star, closing every now and then into nebulae; and there was the oxalis, troop by troop, like virginal processions of the Mois de Marie, the dark vertical clefts in the limestone choked up with them as with heavy snow, and touched with ivy on the edges - ivy as light and lovely as the vine; and, ever and anon, a blue gush of violets, and cowslip bells in sunny places; and in the more open ground, the vetch, and comfrey, and mezereon, and the small sapphire buds of the Polygala Alpina, and the wild strawberry, just a blossom or two, all showered amidst the golden softness of deep, warm, amber-coloured moss. I came out presently on the edge of the ravine: the solemn murmur of its waters rose suddenly from beneath, mixed with the singing of the thrushes among the pine boughs; and, on the opposite side of the valley, walled all along as it was by grey cliffs of limestone, there was a hawk sailing slowly off their brow, touching them nearly with his wings, and with the shadows of the pines flickering upon his plumage from above; but with the fall of a hundred fathoms under his breast, and the curling pools of the green river gliding and glittering dizzily beneath him, their foam globes moving with him as he flew. It would be difficult to conceive a scene less dependent upon any other interest than that of its own secluded and serious beauty; but the writer well remembers the sudden blankness and chill which were cast upon it when he endeavoured, in order more strictly to arrive at the sources of its impressiveness, to imagine it, for a moment, a scene in some aboriginal forest of the New Continent. The flowers in an instant lost their light, the river its music; the hills became oppressively desolate; a heaviness in the boughs of the darkened forest showed how much of their former power had been dependent upon a life which was not theirs, how much of the glory of the imperishable, or continually renewed, creation is reflected from things more precious in their memories than it, in its renewing. Those ever springing flowers and ever flowing streams had been dyed by the deep colours of human endurance, valour, and virtue; and the crests of the sable hills that rose against the evening sky received a deeper worship, because their far shadows fell eastward over the iron walls of Joux, and the four-square keep of Granson.
It is as the centralization and protectress of this sacred influence, that Architecture is to be regarded by us with the most serious thought. We may live without her, and worship without her, but we cannot remember without her. How cold is all history, how lifeless all imagery, compared to that which the living nation writes, and the uncorrupted marble bears! — how many pages of doubtful record might we not often spare, for a few stones left one upon another! The ambition of the old Babel builders was well directed for this world: there are but two strong conquerors of the forgetfulness of men, Poetry and Architecture; and the latter in some sort includes the former, and is mightier in its reality: it is well to have, not only what men have thought and felt, but what their hands have handled, and their strength wrought, and their eyes beheld, all the days of their life. The age of Homer is surrounded with darkness, his very personality with doubt. Not so that of Pericles: and the day is coming when we shall confess, that we have learned more of Greece out of the crumbled fragments of her sculpture than even from her sweet singers or soldier historians. And if indeed there be any profit in our knowledge of the past, or any joy in the thought of being remembered hereafter, which can give strength to present exertion, or patience to present endurance, there are two duties respecting national architecture whose importance it is impossible to overrate: the first, to render the architecture of the day, historical; and, the second, to preserve, as the most precious of inheritances, that of past ages.
It is in the first of these two directions that Memory may truly be said to be the Sixth Lamp of Architecture; for it is in becoming memorial or monumental that a true perfection is attained by civil and domestic buildings; and this partly as they are, with such a view, built in a more stable manner, and partly as their decorations are consequently animated by a metaphorical or historical meaning.
As regards domestic buildings, there must always be a certain limitation to views of this kind in the power, as well as in the hearts, of men; still I cannot but think it an evil sign of a people when their houses are built to last for one generation only. There is a sanctity in a good man's house which cannot be renewed in every tenement that rises on its ruins: and I believe that good men would generally feel this; and that having spent their lives happily and honourably, they would be grieved, at the close of them, to think that the place of their earthly abode, which had seen, and seemed almost to sympathize in, all their honour, their gladness, or their suffering, — that this, with all the record it bare of them, and of all material things that they had loved and ruled over, and set the stamp of themselves upon — was to be swept away, as soon as there was room made for them in the grave; that no respect was to be shown to it, no affection felt for it, no good to be drawn from it by their children; that though there was a monument in the church, there was no warm monument in the hearth and house to them; that all that they ever treasured was despised, and the places that had sheltered and comforted them were dragged down to the dust. I say that a good man would fear this; and that, far more, a good son, a noble descendant, would fear doing it to his father's house. I say that if men lived like men indeed, their houses would be temples — temples which we should hardly dare to injure, and in which it would make us holy to be permitted to live; and there must be a strange dissolution of natural affection, a strange unthankfulness for all that homes have given and parents taught, a strange consciousness that we have been unfaithful to our fathers' honour, or that our own lives are not such as would make our dwellings sacred to our children, when each man would fain build to himself, and build for the little revolution of his own life only. And I look upon those pitiful concretions of lime and clay which spring up, in mildewed forwardness, out of the kneaded fields about our capital — upon those thin, tottering, foundationless shells of splintered wood and imitated stone — upon those gloomy rows of formalized minuteness, alike without difference and without fellowship, as solitary as similar — not merely with the careless disgust of an offended eye, not merely with sorrow for a desecrated landscape, but with a painful foreboding that the roots of our national greatness must be deeply cankered when they are thus loosely struck in their native ground; that those comfortless and unhonoured dwellings are the signs of a great and spreading spirit of popular discontent; that they mark the time when every man's aim is to be in some more elevated sphere than his natural one, and every man's past life is his habitual scorn; when men build in the hope of leaving the places they have built, and live in the hope of forgetting the years that they have lived; when the comfort, the peace, the religion of home have ceased to be felt; and the crowded tenements of a struggling and restless population differ only from the tents of the Arab or the Gipsy by their less healthy openness to the air of heaven, and less happy choice of their spot of earth; by their sacrifice of liberty without the gain of rest, and of stability without the luxury of change.
This is no slight, no consequenceless evil; it is ominous, infectious, and fecund of other fault and misfortune. When men do not love their hearths, nor reverence their thresholds, it is a sign that they have dishonoured both, and that they have never acknowledged the true universality of that Christian worship which was indeed to supersede the idolatry, but not the piety, of the pagan. Our God is a household God, as well as a heavenly one; He has an altar in every man's dwelling; let men look to it when they rend it lightly and pour out its ashes. It is not a question of mere ocular delight, it is no question of intellectual pride, or of cultivated and critical fancy, how, and with what aspect of durability and of completeness, the domestic buildings of a nation shall be raised. It is one of those moral duties, not with more impunity to be neglected because the perception of them depends on a finely toned and balanced conscientiousness, to build our dwellings with care, and patience, and fondness, and diligent completion, and with a view to their duration at least for such a period as, in the ordinary course of national revolutions, might be supposed likely to extend to the entire alteration of the direction of local interests. This at the least; but it would be better if, in every possible instance, men built their own houses on a scale commensurate rather with their condition at the commencement, than their attainments at the termination, of their worldly career; and built them to stand as long as human work at its strongest can be hoped to stand; recording to their children what they had been, and from what, if so it had been permitted them, they had risen. And when houses are thus built, we may have that true domestic architecture, the beginning of all other, which does not disdain to treat with respect and thoughtfulness the small habitation as well as the large, and which invests with the dignity of contented manhood the narrowness of worldly circumstance.
I look to this spirit of honourable, proud, peaceful self-possession, this abiding wisdom of contented life, as probably one of the chief sources of great intellectual power in all ages, and beyond dispute as the very primal source of the great architecture of old Italy and France. To this day, the interest of their fairest cities depends, not on the isolated richness of palaces, but on the cherished and exquisite decoration of even the smallest tenements of their proud periods. The most elaborate piece of architecture in Venice is a small house at the head of the Grand Canal, consisting of a ground floor with two storeys above, three windows in the first, and two in the second. Many of the most exquisite buildings are on the narrower canals, and of no larger dimensions. One of the most interesting pieces of fifteenth-century architecture in North Italy, is a small house in a back street, behind the marketplace of Vicenza; it bears date 1481, and the motto, Il. n'est. rose. sans. épine. ; it has also only a ground floor and two storeys, with three windows in each, separated by rich flower-work, and with balconies, supported, the central one by an eagle with open wings, the lateral ones by winged griffins standing on comucopiae. The idea that a house must be large in order to be well built, is altogether of modern growth, and is parallel with the idea, that no picture can be historical, except of a size admitting figures larger than life.
I would have, then, our ordinary dwelling-houses built to last, and built to be lovely; as rich and full of pleasantness as may be, within and without; with what degree of likeness to each other in style and manner, I will say presently, under another head; but, at all events, with such differences as might suit and express each man's character and occupation, and partly his history. This right over the house, I conceive, belongs to its first builder, and is to be respected by his children; and it would be well that blank stones should be left in places, to be inscribed with a summary of his life and of its experience, raising thus the habitation into a kind of monument, and developing, into more systematic instructiveness, that good custom which was of old universal, and which still remains among some of the Swiss and Germans, of acknowledging the grace of God's permission to build and possess a quiet resting-place, in such sweet words as may well close our speaking of these things. I have taken them from the front of a cottage lately built among the green pastures which descend from the village of Grindelwald to the lower glacier: —
'Mit herzlichem Vertrauen
Hat Johannes Mooter und Maria Rubi
Dieses Haus bauen lassen.
Der liebe Gott woll uns bewahren
Vor allem Unglück und Gefahren,
Und es in Segen lassen stehn
Auf der Reise durch diese Jammerzeit
Nach dem himmlischen Paradiese,
Wo alle Fromrnen wohnen,
Da wird Gott sie belohnen
Mit der Friedenskrone
Zu alle Ewigkeit.' *
In public buildings the historical purpose should be still more definite. It is one of the advantages of Gothic architecture, — I use the word Gothic in the most extended sense as broadly opposed to dassical, — that it admits of a richness of record altogether unlimited. Its minute and multitudinous sculptural decorations afford means of expressing, either symbolically or literally, all that need be known of national feeling or achievement. More decoration will, indeed, be usually required than can take so elevated a character; and much, even in the most thoughtful periods, has been left to the freedom of fancy, or suffered to consist of mere repetitions of some national bearing or symbol. It is, however, generally unwise, even in mere surface ornament, to surrender the power and privilege of variety which the spirit of Gothic architecture admits; much more in important features — capitals of columns or bosses, and string courses, as of course in all confessed basreliefs. Better the rudest work that tells a story or records a fact, than the richest without meaning. There should not be a single ornament put upon great civic buildings, without some intellectual intention. Actual representation of history has in modern times been checked by a difficulty, mean indeed, but steadfast; that of unmanageable costume: nevertheless, by a sufficiently bold imaginative treatment, and frank use of symbols, all such obstacles may be vanquished; not perhaps in the degree necessary to produce sculpture in itself satisfactory, but at all events so as to enable it to become a grand and expressive element of architectural composition. Take, for example, the management of the capitals of the ducal palace at Venice. History, as such, was indeed entrusted to the painters of its interior, but every capital of its arcades was filled with meaning. The large one, the corner stone of the whole, next the entrance, was devoted to the symbolization of Abstract Justice; above it is a sculpture of the Judgment of Solomon, remarkable for a beautiful subjection in its treatment to its decorative purpose. The figures, if the subject had been entirely composed of them, would have awkwardly interrupted the line of the angle, and diminished its apparent strength; and therefore in the midst of them, entirely without relation to them, and indeed actually between the executioner and interceding mother, there rises the ribbed trunk of a massy tree, which supports and continues the shaft of the angle, and whose leaves above overshadow and enrich the whole. The capital below bears among its leafage a throned figure of Justice, Trajan doing justice to the widow, Aristotle 'che die legge,' and one or two other subjects now unintelligible from decay. The capitals next in order represent the virtues and vices in succession, as preservative or destructive of national peace and power, concluding with Faith, with the inscription 'Fides optima in Deo est.' A figure is seen on the opposite side of the capital, worshipping the sun. After these, one or two capitals are fancifully decorated with birds, and then come a series representing, first the various fruits, then the national costumes, and then the animals of the various countries subject to Venetian rule.
Now, not to speak of any more important public building, let us imagine our own India House adorned in this way, by historical or symbolical sculpture: massively built in the first place; then chased with basreliefs of our Indian battles, and fretted with carvings of Oriental foliage, or inlaid with Oriental stones; and the more important members of its decoration composed of groups of Indian life and landscape, and prominently expressing the phantasms of Hindoo worship in their subjection to the Cross. Would not one such work be better than a thousand histories? If, however, we have not the invention necessary for such efforts, or if, which is probably one of the most noble excuses we can offer for our defciency in such matters, we have less pleasure in talking about ourselves, even in marble, than the Continental nations, at least we have no excuse for any want of care in the points which insure the building's endurance. And as this question is one of great interest in its relations to the choice of various modes of decoration, it will be necessary to enter into it at some length.
The benevolent regards and purposes of men in masses seldom can be supposed to extend beyond their own generation. They may look to posterity as an audience, may hope for its attention, and labour for its praise: they may trust to its recognition of unacknowledged merit, and demand its justice for contemporary wrong. But all this is mere selfishness, and does not involve the slightest regard to, or consideration of, the interest of those by whose numbers we would fain swell the circle of our flatterers, and by whose authority we would gladly support our presently disputed claims. The idea of self-denial for the sake of posterity, of practising present economy for the sake of debtors yet unborn, of planting forests that our descendants may live under their shade, or of raising cities for future nations to inhabit, never, I suppose, efficiently takes place among publidy recognized motives of exertion. Yet these are not the less our duties; nor is our part fitly sustained upon the earth, unless the range of our intended and deliberate usefulness include, not only the companions but the successors of our pilgrimage. God has lent us the earth for our life; it is a great entail. It belongs as much to those who are to come after us, and whose names are already written in the book of creation, as to us; and we have no right, by anything that we do or neglect, to involve them in unnecessary penalties, or deprive them of benefits which it was in our power to bequeath. And this the more, because it is one of the appointed conditions of the labour of men that, in proportion to the time between the seed-sowing and the harvest, is the fulness of the fruit; and that generally, therefore, the farther off we place our aim, and the less we desire to be ourselves the witnesses of what we have laboured for, the more wide and rich will be the measure of our success. Men cannot benefit those that are with them as they can benefit those who come after them; and of all the pulpits from which human voice is ever sent forth, there is none from which it reaches so far as from the grave.
Nor is there, indeed, any present loss, in such respect, for futurity. Every human action gains in honour, in grace, in all true magnificence, by its regard to things that are to come. It is the far sight, the quiet and confident patience, that, above all other attributes, separate man from man, and near him to his Maker; and there is no action nor art, whose majesty we may not measure by this test. Therefore, when we build, let us think that we build for ever. Let it not be for present delight, nor for present use alone; let it be such work as our descendants will thank us for, and let us think, as we lay stone on stone, that a time is to come when those stones will be held sacred because our hands have touched them, and that men will say as they look upon the labour and wrought substance of them, 'see! this our fathers did for us.' For, indeed, the greatest glory of a building is not in its stones, nor in its gold. Its glory is in its Age, and in that deep sense of voicefulness, of stern watching, of mysterious sympathy, nay, even of approval or condemnation, which we feel in walls that have long been washed by the passing waves of humanity. It is in their lasting witness against men, in their quiet contrast with the transitional character of all things, in the strength which, through the lapse of seasons and times, and the decline and birth of dynasties, and the changing of the face of the earth, and of the limits of the sea, maintains its sculptured shapeliness for a time insuperable, connects forgotten and following ages with each other, and half constitutes the identity, as it concentrates the sympathy, of nations: it is in that golden stain of time, that we are to look for the real light, and colour, and preciousness of architecture; and it is not until a building has assumed this character, till it has been entrusted with the fame, and hallowed by the deeds of men, till its walls have been witnesses of suffering, and its pillars rise out of the shadows of death, that its existence, more lasting as it is than that of the natural objects of the world around it, can be gift ed with even so much as these possess, of language and of life…
Do not let us talk then of restoration. The thing is a Lie from beginning to end. You may make a model of a building as you may of a corpse, and your model may have the shell of the old walls within it as your cast might have the skeleton, with what advantage I neither see nor care: but the old building is destroyed, and that more totally and mercilessly than if it had sunk into a heap of dust, or melted into a mass of clay: more has been gleaned out of desolated Nineveh than ever will be out of rebuilt Milan. But, it is said, there may come a necessity for restoration! Granted. Look the necessity full in the face, and understand it on its own terms. It is a necessity for destruction. Accept it as such, pull the building down, throw its stones into neglected comers, make ballast of them, or mortar, if you will; but do it honestly, and do not set up a Lie in their place. And look that necessity in the face before it comes, and you may prevent it. The principle of modern times, (a principle which, I believe, at least in France, to be systematically acted on by the masons, in order to find themselves work, as the abbey of St Ouen was pulled down by the magistrates of the town by way of giving work to some vagrants,) is to neglect buildings first, and restore them afterwards. Take proper care of your monuments, and you will not need to restore them. A few sheets of lead put in time upon a roof, a few dead leaves and sticks swept in time out of a water-course, will save both roof and walls from ruin. Watch an old building with an anxious care; guard it as best you may, and at any cost, from every influence of dilapidation. Count its stones as you would jewels of a crown; set watches about it as if at the gates of a besieged city; bind it together with iron where it loosens; stay it with timber where it declines; do not care about the unsightliness of the aid: better a crutch than a lost limb; and do this tenderly, and rever ently, and continually, and many a generation will still be born and pass away beneath its shadow. Its evil day must come at last; but let it come declaredly and openly, and let no dishonouring and false substitute deprive it of the funeral offices of memory.
Of more wanton or ignorant ravage it is vain to speak; my words will not reach those who commit them 1 , and yet, be it heard or not, I must not leave the truth unstated, that it is again no question of expediency or feeling whether we shall preserve the buildings of past times or not. We have no right whatever to touch them . They are not ours. They belong partly to those who built them, and partly to all the generations of mankind who are to follow us. The dead have still their right in them: that which they laboured for, the praise of achievement or the expression of religious feeling, or whatsoever else it might be which in those buildings they intended to be permanent, we have no right to obliterate. What we have ourselves built, we are at liberty to throw down; but what other men gave their strength and wealth and life to accomplish, their right over does not pass away with their death; still less is the right to the use of what they have left vested in us only. It belongs to all their successors. It may hereafter be a subject of sorrow, or a cause of injury, to millions, that we have consulted our present convenience by casting down such buildings as we choose to dispense with. That sorrow, that loss, we have no right to inflict. Did the cathedral of Avranches belong to the mob who destroyed it, any more than it did to us, who walk in sorrow to and fro over its foundation? Neither does any building whatever belong to those mobs who do violence to it. For a mob it is, and must be always; it matters not whether enraged, or in deliberate folly; whether countless, or sitting in committees; the people who destroy anything causelessly are a mob, and Architecture is always destroyed causelessly. A fair building is necessarily worth the ground it stands upon, and will be so until Central Africa and America shall have become as populous as Middlesex: nor is any cause whatever valid as a ground for its destruction. If ever valid, certainly not now, when the place both of the past and future is too much usurped in our minds by the restless and discontented present. The very quietness of nature is gradually withdrawn from us; thousands who once in their necessarily prolonged travel were subjected to an influence, from the silent sky and slumbering fields, more effectual than known or confessed, now bear with them even there the ceaseless fever of their life; and along the iron veins that traverse the frame of our country, beat and flow the fiery pulses of its exertion, hotter and faster every hour. All vitality is concentrated through those throbbing arteries into the central cities; the country is passed over like a green sea by narrow bridges, and we are thrown back in continually closer crowds upon the city gates. The only influence which can in any wise there take the place of that of the woods and fields, is the power of ancient Architecture. Do not part with it for the sake of the formal square, or of the fenced and planted walk, nor of the goodly street nor opened quay. The pride of a city is not in these. Leave them to the crowd; but remember that there will surely be some within the circuit of the disquieted walls who would ask for some other spots than these wherein to walk; for some other forms to meet their sight familiarly: like him who sat so often where the sun struck from the west, to watch the lines of the dome of Florence drawn on the deep sky, or like those, his Hosts, who could bear daily to behold, from their palace chambers, the places where their fathers lay at rest, at the meeting of the dark streets of Verona.
Notes
1. No, indeed! — any more wasted words than mine throughout life, or bread cast on more bitter waters, I never heard of. This closing paragraph of the sixth chapter is the best, I think, in the book, — and the vainest. [1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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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t herzlichem Vertrauen … alle Ewigkeit : 'With heartfelt trust | Have Johannes Mooter and Maria Rubi | Had this house built. | The dear God will shield us | From all misfortune and danger | And let it stand in blessedness | On this journey, through this time of sorrow | To the heavenly Paradise | Where all good people dwell, | There will God reward them | With the Crown of Peace | To all eternity.'
Cambridge School of Art: Inaugural Address (1858)
I suppose the persons interested in establishing a School of Art for workmen may in the main be divided into two classes, namely, first, those who chiefly desire to make the men themselves happier, wiser, and better; and secondly, those who desire to enable them to produce better and more valuable work. These two objects may, of course, be kept both in view at the same time; nevertheless, there is a wide difference in the spirit with which we shall approach our task, according to the motive of these two which weighs most with us — a difference great enough to divide, as I have said, the promoters of any such scheme into two distinct classes; one philanthropic in the gist of its aim, and the other commercial in the gist of its aim; one desiring the workman to be better informed chiefly for his own sake, and the other chiefly that he may be enabled to produce for us commodities precious in themselves, and which shall successfully compete with those of other countries.
And this separation in motives must lead also to a distinction in the machinery of the work. The philanthropists address themselves, not to the artisan merely, but to the labourer in general, desiring in any possible way to refine the habits or increase the happiness of our whole working population, by giving them new recreations or new thoughts: and the principles of Arteducation adopted in a school which has this wide but somewhat indeterminate aim, are, or should be, very different from those adopted in a school meant for the special instruction of the artisan in his own business. I do not think this distinction is yet firmly enough fixed in our minds, or calculated upon in our plans of operation. We have hitherto acted, it seems to me, under a vague impression that the arts of drawing and painting might be, up to a certain point, taught in a general way to every one, and would do every one equal good; and that each class of operatives might afterwards bring this general knowledge into use in their own trade, according to its requirements. Now, that is not so. A wood-carver needs for his business to learn drawing in quite a different way from a china-painter, and a jeweller from a worker in iron. They must be led to study quite different characters in the natural forms they introduce in their various manufacture. It is no use to teach an iron-worker to observe the down on a peach, and of none to teach laws of atmospheric effect to a carver in wood. So far as their business is concerned, their brains would be vainly occupied by such things, and they would be prevented from pursuing, with enough distinctness or intensity, the qualities of Art which can alone be expressed in the materials with which they each have to do.
Now, I believe it to be wholly impossible to teach special application of Art principles to various trades in a single school. That special application can be only learned rightly by the experience of years in the particular work required. The power of each material, and the difficulties connected with its treatment, are not so much to be taught as to be felt; it is only by repeated touch and continued trial beside the forge or the furnace, that the goldsmith can find out how to govern his gold, or the glass-worker his crystal; and it is only by watching and assisting the actual practice of a master in the business, that the apprentice can learn the efficient secrets of manipulation, or perceive the true limits of the involved conditions of design. It seems to me, therefore, that all idea of reference to definite businesses should be abandoned in such schools as that just established: we can have neither the materials, the conveniences, nor the empirical skill in the master, necessary to make such teaching useful. All specific Art-teaching must be given in schools established by each trade for itself: and when our operatives are a little more enlightened on these matters, there will be found, as I have already stated in my lectures 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Art, absolute necessity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guilds of trades in an active and practical form, for the purposes of ascertaining the principles of Art proper to their business, and instructing their apprentices in them, as well as making experiments on materials, and on newly invented methods of procedure; besides many other functions which I cannot now enter into account of. All this for the present, and in a school such as this, I repeat, we cannot hope for: we shall obtain no satisfactory result, unless we give up such hope, and set ourselves to teaching the operative, however employed — be he farmer's labourer, or manufacturer's; be he mechanic, artificer, shopman, sailor, or ploughman — teaching, I say, as far as we can, one and the same thing to all; namely, Sight.
Not a slight thing to teach, this: perhaps, on the whole,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to be taught in the whole range of teaching. To be taught to read — what is the use of that, if you know not whether what you read is false or true? To be taught to write or to speak — but what is the use of speaking, if you have nothing to say? To be taught to think — nay, what is the use of being able to think, if you have nothing to think of? But to be taught to see is to gain word and thought at once, and both true. There is a vague acknowledgment of this in the way people are continually expressing their longing for light, until all the common language of our prayers and hymns has sunk into little more than one monotonous metaphor, dimly twisted into alternate languages, — asking first in Latin to be illuminated; and then in English to be enlightened; and then in Latin again to be delivered out of obscurity; and then in English to be delivered out of darkness; and then for beams, and rays, and suns, and stars, and lamps, until sometimes one wishes that, at least for religious purposes, there were no such words as light or darkness in existence. Still, the main instinct which makes people endure this perpetuity of repetition is a true one; only the main thing they want and ought to ask for is, not light, but Sight. It doesn't matter how much light you have if you don't know how to use it. It may very possibly put out your eyes, instead of helping them. Besides, we want, in this world of ours, very often to be able to see in the dark — that's the great gift of all; — but at any rate to see no matter by what light, so only we can see things as they are. On my word, we should soon make it a different world, if we could get but a little — ever so little — of the dervish's ointment in the Arabian Nights , not to show us the treasures of the earth, but the facts of it.
However, whether these things be generally true or not, at all events it is certain that our immediate business, in such a school as this, will prosper more by attending to eyes than to hands; we shall always do most good by simply endeavouring to enable the student to see natural objects clearly and truly. We ought not even to try too strenuously to give him the power of representing them. That power may be acquired, more or less, by exercises which are no wise conducive to accuracy of sight: and, vice versâ accuracy of sight may be gained by exercises which in no wise conduce to ease of representation. For instance, it very much assists the power of drawing to spend many hours in the practice of washing in flat tints; but all this manual practice does not in the least increase the student's power of determining what the tint of a given object actually is. He would be more advanced in the knowledge of the facts by a single hour of well- directed and well-corrected effort, rubbing out and putting in again, lightening, and darkening, and scratching, and blotching, in patient endeavours to obtain concordance with fact, issuing perhaps, after all, in total destruction or unpresentability of the drawing; but also in acute perception of the things he has been attempting to copy in it. Of course, there is always a vast temptation, felt both by the master and student, to struggle towards visible results, and obtain something beautiful, creditable, or saleable, in way of actual drawing: but the more I see of schools, the more reason I see to look with doubt upon those which produce too many showy and complete works by pupils. A showy work will always be found, on stern examination of it, to have been done by some conventional rule; — some servile compliance with directions which the student does not see the reason for; and representation of truths which he has not himself perceived: the execution of such drawings will be found monotonous and lifeless; their light and shade specious and formal, but false. A drawing which the pupil has learned much in doing, is nearly always full of blunders and mishaps, and it is highly necessary for the formation of a truly public or universal school of Art, that the masters should not try to conceal or anticipate such blunders, but only seek to employ, the pupil's time so as to get the most precious results for his understanding and his heart, not for his hand.
For, observe, the best that you can do in the production of drawing, or of draughtsmanship, must always be nothing in itself, unless the whole life be given to it. An amateur's drawing, or a workman's drawing — anybody's drawing but an artist's, is always valueless in itself. It may be… most precious as a memorial, or as a gift , or as a means of noting useful facts; but as Art, an amateur's drawing is always wholly worthless; and it ought to be one of our great objects to make the pupil understand and feel that, and prevent his trying to make his valueless work look, in some superficial, hypocritical, eye-catching, penny-catching way, like work that is really good.
If, therefore, we have to do with pupils belonging to the higher ranks of life, our main duty will be to make them good judges of Art, rather than artists; for though I had a month to speak to you, instead of an hour, time would fail me if I tried to trace the various ways in which we suffer, nationally, for want of powers of enlightened judgment of Art in our upper and middle classes. Not that this judgment can ever be obtained without discipline of the hand: no man ever was a thorough judge of painting who could not draw; but the drawing should only be thought of as a means of fixing his attention upon the subtleties of the Art put before him, or of enabling him to record such natural facts as are necessary for comparison with it. I should also attach the greatest importance to severe limitation of choice in the examples submitted to him. To study one good master till you understand him will teach you more than a superficial acquaintance with a thousand: power of criticism does not consist in knowing the names or the manner of many painters, but in discerning the excellence of a few.
If, on the contrary, our teaching is addressed more definitely to the operative, we need not endeavour to render his powers of criticism very acute. About many forms of existing Art, the less he knows the better. His sensibilities are to be cultivated with respect to nature chiefly; and his imagination, if possible, to be developed, even though somewhat to the disadvantage of his judgment. It is better that his work should be bold, than faultless: and better that it should be delightful, than discreet.
And this leads me to the second, or commercial, question; namely, how to get from the workman, after we have trained him, the best and most precious work, so as to enable ourselves to compete with foreign countries, or develop new branches of commerce in our own.
Many of us, perhaps, are under the impression that plenty of schooling will do this; that plenty of lecturing will do it; that sending abroad for patterns will do it; or that patience, time, and money, and goodwill may do it. And, alas, none of these things, nor all of them put together, will do it. If you want really good work, such as will be acknowledged by all the world, there is but one way of getting it, and that is a difficult one. You may offer any premium you choose for it — but you will find it can't be done for premiums. You may send for patterns to the antipodes — but you will find it can't be done upon patterns. You may lecture on the principles of Art to every school in the kingdom — and you will find it can't be done upon principles. You may wait patiently for the progress of the age — and you will find your Art is unprogressive. Or you may set yourselves impatiently to urge it by the inventions of the age — and you will find your chariot of Art entirely immovable either by screw or paddle. There's no way of getting good Art, I repeat, but one — at once the simplest and most difficult — namely, to enjoy it. Examine the history of nations, and you will find this great fact clear and unmistakable on the front of it-that good Art has only been produced by nations who rejoiced in it; fed themselves with it, as if it were bread; basked in it, as if it were sunshine; shouted at the sight of it; danced with the delight of it; quarrelled for it; fought for it; starved for it; did, in fact, precisely the opposite with it of what we want to do with it — they made it to keep, and we to sell.
And truly this is a serious difficulty for us as a commerrial nation. The very primary motive with which we set about the business, makes the business impossible. The first and absolute condition of the thing's ever becoming saleable is, that we shall make it without wanting to sell it; nay, rather with a determination not to sell it at any price, if once we get hold of it. Try to make your Art popular, cheap — a fair article for your foreign market; and the foreign market will always show something better. But make it only to please yourselves, and even be resolved that you won't let anybody else have any; and forthwith you will find everybody else wants it. And observe, the insuperable difficulty is this making it to please ourselves, while we are incapable of pleasure. Take, for instance, the simplest example, which we can all understand, in the art of dress. We have made a great fuss about the patterns of silk lately; wanting to vie with Lyons, and make a Paris of London. Well, we may try for ever: so long as we don't really enjoy silk patterns, we shall never get any. And we don't enjoy them. Of course, all ladies like their dresses to sit well, and be becoming; but of real enjoyment of the beauty of the silk, for the silk's own sake, I find none; for the test of that enjoyment is, that they would like it also to sit well, and look well, on somebody else. The pleasure of being well dressed, or even of seeing well-dressed people — for I will suppose in my fair hearers that degree of unselfishness — be that pleasure great or small, is quite a different thing from delight in the beauty and play of the silken folds and colours themselves, for their own gorgeousness or grace.
I have just had a remarkable proof of the total want of this feeling in the modern mind. I was staying part of this summer in Turin, for the purpose of studying one of the Paul Veroneses there — the pre-sentation of the Queen of Sheba to Solomon. Well, one of the most notable characters in this picture is the splendour of its silken dresses: and, in particular, there was a piece of white brocade, with designs upon it in gold, which it was one of my chief objects in stopping at Turin to copy. You may, perhaps, be surprised at this; but I must just note in passing, that I share this weakness of enjoying dress patterns with all good students and all good painters. It doesn't matter what school they belong to, — Fra Angelico, Perugino, John Bellini, Giorgione, Titian, Tintoret, Veronese, Leonardo da Vinci — no matter how they differ in other respects, all of them like dress patterns; and what is more, the nobler the painter is, the surer he is to do his patterns well.
I stayed then, as I say, to make a study of this white brocade. It generally happens in public galleries that the best pictures are the worst placed; and this Veronese is not only hung at considerable height above the eye, but over a door, through which, however, as all the visitors to the gallery must pass, they cannot easily overlook the picture, though they would find great difficulty in examining it. Beside this door, I had a stage erected for my work, which being of some height and rather in a corner, enabled me to observe, without being observed myself, the impression made by the picture on the various visitors. It seemed to me that if ever a work of Art caught popular attention, this ought to do so. It was of very large size; of brilliant colour, and of agreeable subject. There are about twenty figures in it, the principal ones being life size: that of Solomon, though in the shade, is by far the most perfect conception of the young king in his pride of wisdom and beauty which I know in the range of Italian art; the queen is one of the loveliest of Veronese's female figures; all the accessories are full of grace and imagination; and the finish of the whole so perfect that one day I was upwards of two hours vainly trying to render, with perfect accuracy, the curves of two leaves of the brocaded silk. The English travellers used to walk through the room in considerable numbers; and were invariably directed to the picture by their laquais de place, if they missed seeing it themselves. And to this painting — in which it took me six weeks to examine rightly two figures — I found that on an average, the English traveller who was doing Italy conscientiously, and seeing everything as he thought he ought, gave about half or three-quarters of a minute; but the flying or fashionable traveller, who came to do as much as he could in a given time, never gave more than a single glance, most of such people turning aside instantly to a bad landscape hung on the right, containing a vigorously painted white wall, and an opaque green moat. What especially impressed me, however, was that none of the ladies ever stopped to look at the dresses in the Veronese. Certainly they were far more beautiful than any in the shops in the great square, yet no one ever noticed them. Sometimes when any nice, sharp-looking, bright-eyed girl came into the room, I used to watch her all the way, thinking — 'Come, at least you'll see what the Queen of Sheba has got on.' But no — on she would come carelessly, with a little toss of the head, apparently signifying, 'nothing in this room worth looking at — except myself,' and so trip through the door, and away.
The fact is, we don't care for pictures: in very deed we don't. The Academy exhibition is a thing to talk of and to amuse vacant hours; those who are rich amongst us buy a painting or two, for mixed reasons, sometimes to fill the comer of a passage — sometimes to help the drawing-room talk before dinner — sometimes because the painter is fashionable — occasionally because he is poor — not unfrequently that we may have a collection of specimens of painting, as we have specimens of min erals or butterflies — and in the best and rarest case of all, because we have really, as we call it, taken a fancy to the picture; meaning the same sort of fancy which one would take to a pretty arm-chair or a newly-shaped decanter. But as for real love of the picture, and joy of it when we have got it, I do not believe it is felt by one in a thousand.
I am afraid this apathy of ours will not be easily conquered; but even supposing it should, and that we should begin to enjoy pictures properly, and that the supply of good ones increased as in that case it would increase — then comes another question. Perhaps some of my hearers this evening may occasionally have heard it stated of me that I am rather apt to contradict myself. I hope I am exceedingly apt to do so. I never met with a question yet, of any importance, which did not need, for the right solution of it, at least one positive and one negative answer, like an equation of the second degree. Mostly, matters of any consequence are three-sided, or four-sided, or polygonal; and the trotting round a polygon is severe work for people any way stiff in their opinions. For myself, I am never satisfied that I have handled a subject properly till I have contradicted myself at least three times: but once must do for this evening. I have just said that there is no chance of our getting good Art unless we delight in it: next I say, and just as positively, that there is no chance of our getting good Art unless we resist our delight in it. We must love it first, and restrain our love for it afterwards.
This sounds strange; and yet I assure you it is true. In fact, whenever anything does not sound strange, you may generally doubt its being true; for all truth is wonderful. But take an instance in physical matters, of the same kind of contradiction. Suppose you were explaining to a young student in astronomy how the earth was kept steady in its orbit; you would have to state to him — would you not? — that the earth always had a tendency to fall to the sun; and that also it always had a tendency to fly away from the sun. These are two precisely contrary statements for him to digest at his leisure, before he can understand how the earth moves. Now, in like manner, when Art is set in its true and serviceable course, it moves under the luminous attraction of pleasure on the one side, and with a stout moral purpose of going about some useful business on the other. If the artist works without delight, he passes away into space, and perishes of cold: if he works only for delight, he falls into the sun, and extinguishes himself in ashes. On the whole, this last is the fate, I do not say the most to be feared, but which Art has generally hitherto suffered, and which the great nations of the earth have suffered with it.
For, while most distinctly you may perceive in past history that Art has never been produced, except by nations who took pleasure in it, just as assuredly, and even more plainly, you may perceive that Art has always destroyed the power and life of those who pursued it for pleasure only. Surely this fact must have struck you as you glanced at the career of the great nations of the earth: surely it must have occurred to you as a point for serious questioning, how far, even in our days, we were wise in promoting the advancement of pleasures which appeared as yet only to have corrupted the souls and numbed the strength of those who attained to them. I have been complaining of England that she despises the Arts; but I might, with still more appearance of justice, complain that she does not rather dread them than despise. For, what has been the source of the ruin of nations since the world began? Has it been plague, or famine, earthquake-shock or volcano-flame? None of these ever prevailed against a great people, so as to make their name pass from the earth. In every period and place of national decline, you will find other causes than these at work to bring it about, namely, luxury, effeminacy, love of pleasure, fineness in Art, ingenuity in enjoyment. What is the main lesson which, as far as we seek any in our classical reading, we gather for our youth from ancient history? Surely this — that simplicity of life, of language, and of manners gives strength to a nation; and that luxuriousness of life, subtlety of language, and smoothness of manners bring weakness and destruction on a nation. While men possess little and desire less, they remain brave and noble: while they are scornful of all the arts of luxury, and are in the sight of other nations as barbarians, their swords are irresistible and their sway illimitable: but let them become sensitive to the refinements of taste, and quick in the capacities of pleasure, and, that instant, the fingers, that had grasped the iron rod, fail from the golden sceptre. You cannot charge me with any exaggeration in this matter; it is impossible to state the truth too strongly, or as too universal. For ever you will see the rude and simple nation at once more virtuous and more victorious than one practised in the arts. Watch how the Lydian is overthrown by the Persian; the Persian by the Athenian; the Athenian by the Spartan; then the whole of polished Greece by the rougher Roman; the Roman, in his turn refined, only to be crushed by the Goth: and at the turning point of the Middle Ages, the liberty of Europe first asserted, the virtues of Christianity best practised, and its doctrines best attested, by a handful of mountain shepherds, with out art, without literature, almost without a language, yet remaining unconquered in the midst of the Teutonic chivalry, and uncorrupted amidst the hierarchies of R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