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盆故事”
第一章 缘起
无论谁要想在听众群中一呼百应,都必须不遗余力地往前钻、挤、拥、攀,以达到一个所有人之上的制高点。而在所有集会上,不论人们多么拥挤,我们总能观察到一个特有的现象,就是在他们头顶上仍有充裕的空间,但是如何到达那里却是一个难题。想要摆脱定数就像摆脱地狱一样难。
— evadere ad auras,
Hoc opus, hic labor est. 【1】
对此,历代哲人的想法都是建造一座空中楼阁。但是,无论过去乃至今日的这种构筑物具有何种用途和声誉,包括在我看来带有几分谦恭的苏格拉底 【2】 为了冥想而用来装自己的吊篮,这些挖空心思的构想还是有两点不足。首先是基础太高了,高得连看都看不见他们,更不要说听见了。第二是所用材料的寿命太短,经不起风吹雨打。尤其是在我们西北这片大地上。
有鉴于此,为让这一伟大构想真正发挥功能,据我所知仅剩下三样东西。它们都是我们前辈们神奇的智慧结晶。他们认为,为了鼓励所有热心的探险者,应该为那些愿意说个不停的演说家准备三件木制品。那就是:讲道坛、梯子和巡回台。 【3】 至于围栏 【4】 ,尽管它也是木头的,设计的用途也与前三者相同,但是由于它的级别或低下的地位,使用它会不停被同行打断 【5】 ,因而无缘位列第四。木凳 【6】 也一样,无论它的鼓吹者如何强调它的地位和价值。因为,如果他们乐意认真研究它最初的设计,以及辅助设计的环境和附件,都会马上承认它如今的用途仍然与其原始构造完全一致,而且,从语源学上说,它的这两个方面也是吻合的,这个名字在腓尼基语 【7】 中就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词,其所指,按字面意思翻译,就是睡觉的地方。但是按一般理解,它指的是一个带有舒适长枕和软垫的座椅,很适合老迈并患有痛风的肢体:senes ut in otia tuta recedant 【8】 。感谢命运的安排,让那些人在这上面扯平。先是在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别人睡觉,现在轮到别人絮叨他们大睡了。
但是,如果再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将木凳和围栏排斥在演说器材之外,那么有以下这一条理由就足够了。那就是:将它们纳入其中显然会破坏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正是我决心不论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要大书特书的。对此我模仿了其他许多哲人和大人物所推崇的审慎方法,他们在分类学方面的主要技能渐渐让他们对某个神秘数字产生了兴趣,使这一数字在他们的想象中变得神圣起来,以至于他们不惜强迫公理伦常为它让路,在自然界各个方面,通过给一些强行配对和任意驱逐另一些,让物种要么减少,要么组合,要么改变,只为了迎合这个数字。不错,在所有其他数字中,正是美妙绝伦的数字“三”寄托了我无限悠长的情思和经久不衰的兴趣。 【9】 在目前正在排印、下一季即将出版的刊物中,有我一篇对这个数字的颂词,我通过无可辩驳的推理,不但在“三”的大旗下简化了论证的常规和原理,还从它的两大敌手“七”和“九”那儿带回来一些逃兵。
言归正传,我要说的演说器具的头一件,不论从地位还是尊严上,都非讲道坛莫属。在这个岛国有若干种讲道坛,而我只青睐用苏格兰古木制成的那种。它非常适合这里的气候。如果它快要腐朽,那么不但传声的效果更好,而且还有见于下文的诸多其他理由值得一提。至于形状和大小,我所喜爱的完美型是特别窄的那一种,没有过多的雕饰。最重要的是,它不带顶罩(从古代惯例看,这应该是在所有集会上正常使用的唯一一种不带顶罩的讲道坛)。也就是说,由于与示众的颈手枷颇为相似,它会对人的耳朵产生巨大的影响。
至于梯子我无需多言。外国人一看便知,它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我们对这种器械的理解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人都更为深刻。登上梯子的演说家抓住听众的不仅有和风细雨,还有在早期发表的讲话 【10】 中述及的整个世界,在我看来那真是英语口才宝藏的精粹。为此,我听说那位名人兼书商约翰·丹顿所搜集的忠实而苦涩的集子即将出版。那是十二卷对开本,还带有铜版印刷插图。这书的用途非凡,令人称奇,而且行业价值也很高。
最后一件演说器具是巡回台。它的搭建充满智慧,sub Jove pluvio, in triviis et quadriviis. 【11】 而且它还是前面两件东西的枢纽,演说者时而青睐其中一个,时而又青睐另一个,视它们受瞩目的程度而定。三者之间有严格、永久的联系。
从以上严密的分析不难看出,为了在听众中引起注意,确实需要一个优越的位置。但是,尽管这一点已达成共识,但其缘由却说法不一。在我看来,没有几个哲人对此找到了真正的、合乎自然规律的答案。而我至今所见的最深刻,经过最充分思考的解释是:空气是浓重的物质,因此,根据伊壁鸠鲁 【12】 的理论,会不停地往下沉。而当空气中又加载了话语的重量之后,下沉就会更快。至于话语,鉴于它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因而也是浓重的物质。因此它必须从一个高处发出,否则的话,它既不能很好地到达目的地,也不能充分发挥功能。
Corpoream quoque enim vocem constare fatendum est,
Et sonitum, quoniam possunt impellere sensus. 【13】
通过我平常的观察,我更乐于接受这一观点了。我曾多次观察到,在这些演说家的演讲集会上,所有听众都自然而然张大了嘴巴,仰头使之保持与地平线平行,并与从地心到天际的垂直线相交。有了这样一个姿势,加上如果所有听众挤得足够紧密,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所得全部带回家,少有或毫无遗落。
我承认,在今天剧院的设计和构思上,还有一些更为精致的东西。首先,正厅的座位区域是下凹的,比舞台低,正合乎我上面所做的分析推理。话语无论多么沉重,是铅还是金,都可以塞进一些批评者的嘴巴,我想他们也同样会自然地张着大嘴巴准备好了接受这饕餮盛宴。再有,包厢被设计成围绕正厅的圆形,高于舞台,为的是尊重那里的女士。因为她们在展现风韵和柔情方面的聪明才智,需要排成队欣赏,或者,围成圈自然更好。声色的妩媚,暗涌的狂想,通过她们轻浮的动作飘送至中间区域,然后被那里的人们用冷漠的理解定格或冻结。夸张的言辞,插科打诨,这些轻浮的话语自然飘得最高,最终将在屋顶消失。但是还好,幸亏那位有远见的设计师还为此设计了第四个位置,称为十二便士廊 【14】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那些话正合他们的口味,于是便贪婪地捕获它们。
然而,上述有关演说容器或接受器的半科学半逻辑学的推理还存在很可观的象征意义。它作为一个形态,一个象征,一个影像,一个符号,代表着作家这个大社团的共识,也就是他们必须通过这些途径使自己大大高于芸芸众生的凡俗世界。讲道坛夸夸其谈大英帝国现代圣贤的作品,仿佛是他们把常人的低级趣味和推理提纯并精神化了。其实质乃是前述的有关腐朽木头的问题。这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因为朽木的材质能照亮黑暗, 【15】 二是因为它的孔洞里充满蠕虫。 【16】 这就像一个有两个把柄的造型,很符合演说家所具备的两大基本素质。同时他的作品也有两种不同的命运。 【17】
梯子是真实题材故事和诗歌的充分象征,一大批作家的出名都要归功于它们。说到真实题材故事,是因为……Hiatus in MS…… 【18】 说到诗歌,是因为陈词的人的确是通过歌声perorare 【19】 的,因为在慢慢向上攀爬的过程中,命运必将在他们距离顶级很远的时候就唾弃他们 【20】 ,因为这是与财产优先权转移有关的问题,还因为这是混淆meum和tuum 【21】 的问题。
在巡回台的下面摆着的则是一些用于取悦普通人的书籍,包括“六便士智慧”“威斯敏斯特 【22】 趣谈”“趣闻杂谈”“笑话大全”等等。由此可见,文丐作家以及有关文丐的作品 【23】 在近年来与时间的战斗中终于大获全胜,并修剪它的翅膀,剪断它的指甲,打磨它的牙齿,翻转它的计时沙漏,磨钝它的钩刀 【24】 ,还拔下它鞋上的钉子。我的这部新作也正要斗胆以此名义推出,因为我刚刚有幸获得成为这个杰出的兄弟会一员的殊荣。
殊不知,我并非不清楚近些年来文丐作品是如何因诸多偏见而衰落的,也并非不了解两个后来发起的社交界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奚落文丐及其作品,把他们嘲笑为在智慧和学识的共同发展时代与其所处的地位不符的。他们自己的良心自然清楚我的所指,整个世界也不会是这般熟视无睹的旁观者,看不见格雷沙姆学会 【25】 和威尔咖啡屋 【26】 所做的努力,在我们的废墟上树立起的榜样和声望。但是当我们深思他们的行为,觉得既不正义,又不体面,且无责任心,又不合常理的时候,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更为彻骨的悲哀,不论是在感情还是在道义方面都是如此。因为,世界和他们自己岂能忘记,更不消说我们自己是如何清楚详细地知道,这两个学术团体都是我们所栽培,我们所浇灌的?有人告诉我说,我们的两个对手最近联手提出了一比高下的倡议,并向我们发起挑战,想要从图书的重量和数量这两个方面比试一番。作为回应,我得到我们校长的许可,恭敬地提出两点意见:首先,我们说,这个提议本身就像阿基米德为一桩小事所提 【27】 的那样,没有实施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如何能找到有足够大刻度的衡器来比试第一方面,又如何能找到有足够计算能力的数学家来比试第二方面呢?其次,我们准备好了接受挑战,但前提是必须找一个与此无关的第三方,让他拿出不偏不倚的公平态度来判定每一本书、每篇论文和小册子最应属于哪个社团。这件事,上帝知道,目前还很难定下来。因为我们准备好做一个列有几千本书的目录,按理说,它们都应当冠以我们兄弟会的名字,但是反叛了的新派作家却背信弃义地提出其他名字。有鉴于此,我们觉得将决定权交由作者本人不大符合我们的审慎态度。我们的对手通过阴谋策划,造成我们的严重不和,我们中的许多人已逃向他们,而我们最亲近的朋友也开始独往独来,似乎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我授权对这一无情的令人不快的话题所做的回应,仅此而已。由于我们极不情愿挑起这样一个如果持续下去必将会损害各方利益的事端,因而更希望友善地解决问题。我们将遵循我们的方针,只要这两个浪子回心转意,离开那些使他们沉迷的酒桌和娼妓——新近有迹象表明他们所研究的方向可能让他们沉迷于此——我们就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并像娇惯他们的父母一样为他们祝福。
但是,我们社会的笔墨产品先前所得到的普遍关注(与尘世间一切短命的事物一样)存在的一个最大缺陷是当今在大部分读者身上的一条肤浅的静脉。这些人永远不可能透过事物的外表看清本质。这就好比说,智慧是一只狐狸,经过长时间的追猎,最终要靠发掘才能得到;智慧是一块干酪,越是浓缩的,就越密实、越家常、表皮越粗糙,而且,对于一个英明的盘子来说,有了蛆虫才越发好;智慧是牛乳加马德拉葡萄酒 【28】 ,越是下面的越美味;智慧是一只母鸡,我们不能不关注它的叫声,因为那与鸡蛋有关;最后,智慧是一个坚果,需要你用智慧来辨别,否则它会崩掉你的牙齿,而你得到的却只是一条虫子。鉴于这些重要事实,文丐中的智者一直以来都倾向于将他们的知识和技艺用不同的文体或寓言包装起来,这与其说是真正的需要,不如说具有更多矫揉造作的成分。这样的运载工具,通常都是金碧辉煌的四轮马车,其表面的雕饰一时间让旁观者眼花缭乱,以至于无心关注或想象坐于其中的车主的情况。这是一个遗憾,尽管我们司空见惯。因为我们对待毕达哥拉斯 【29】 、伊索 【30】 、苏格拉底以及其他前辈的态度都是如此。
但是,应我的朋友们的一再请求,不让世界抑或我们自己继续受这种误解的困扰,我对我们社会最杰出的作品做了一次完整的、充满艰辛的专题旅行;它们除了具有用来取悦肤浅读者的美丽外表之外,深处还蕴藏着尚鲜为人知的所有科学艺术中最精致完美的东西。这是我十分愿意通过解扣或解索,通过汲取或解剖来展示的。
这个大部头是几年前开始动笔的,执笔人是我们中最为杰出的一员。他从《列那狐 【31】 的历史》着手,但遗憾的是,他既没有活着看到文章出版,也没有再继续这一如此有意义的研究。这实在令人惋惜,其实这是因为他所发现并与朋友交流的东西,如今已被广泛接受。我相信任何一位有识之士都毫不怀疑他的作品是人类知识的集大成之作,是我们国家所有奥秘的指南或启示录。但我的进度要快多了,已完成了几十部书的注释。我将从中挑选几条展示给公正的读者,以说明我的目的所在。
我着手的第一本书是《拇指先生》 【32】 ,作者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家,这部隐晦的著作讲到灵魂转世的整个轮回, 【33】 分析了各个阶段灵魂的演进过程。
其次是《浮士德博士》,由阿提庇乌斯 【34】 执笔。他是一位值得我们记住的博学之士,他在984岁的时候发表了这本书。这位作者的生命完全靠仙丹和通灵术维持,而浮士德和海伦 【35】 的婚姻则十分明显像公龙和母龙的躁动。
《惠廷顿和他的猫》 【36】 ,作者是一位名为杰胡达·汉纳西的犹太学者。其中包含对耶路撒冷犹太教法典首卷的注释篇的辩护,以及对巴比伦的犹太教法典的注释篇的偏爱,这与平民百姓的观点是不一致的。
《乡下人和黑豹》 【37】 ,这是一位在世的知名作家的代表作,旨在写一部完整的从斯科图斯 【38】 到贝拉明 【39】 一万六千名学者的简介。
《汤米·波茨》 【40】 ,出自(据说是)同一作家的另一篇作品,作为附录补充于其中。
《愚人村的智者及附录》,这是一部极有教义的作品。它才思泉涌,对那些流传于英法等国家的现代社会知识和智慧提出正当的辩护,并抨击古代的假说、傲慢和无知。这位不知名的作者对此主题的分析之透彻,使有眼光的读者很容易感受到从此以后任何有关这一话题的争论都略显重复。最近,我们社会的一位精英人士发表了一篇有关这部书的摘要。
对于有见识的读者,以上介绍或许能让他对整个研究的结果有所了解或领略。目前我的心思和精力全都集中于此。如果在我临死之前能把这件事圆满完成,我就会认为一段不幸人生的有生之年总算没有虚度。不仅如此,实在说,这已超出我的奢望:从尽心服务国家而磨损的鹅毛笔,从对教皇制度的褒贬,从汤盆计划 【41】 、异己名单、被迫服从,从对生命和命运的问候、特权、财产、道德自由、给朋友的信,从被不断转变折磨得衰败不堪的理解力和理念,从一个被敌对派系无情摧残了一百多处的脑袋,从被痘疹折磨的身体(这些痘疹曾经鸨母和医生的恶治。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是我和政府的公开敌人,为了他们的宗派争执而在我的鼻子和胫骨上实施报复)等等所有这一切中,我都不敢有上述奢望。在三朝统治期间我曾为三十六个派别写了九十一本小册子,但是当我发现国家再没有给我和我的笔墨以机会的时候,我很乐意退出,转而走更适合我的哲学家的路子。而让我感到心满意足的是,我度过的很长一段人生都是以不冒犯他人为准则的。
话说回来,读者的正直让我坚信,我所列出的简单书目可以轻松清除我们社会所有其他作品中显然由于嫉妒和无知所滋生出来的造谣中伤,说这些作品除了其中的机智和风格使它们具有一般的娱乐消遣功能以外,对人类别无他用。对此,我深信,迄今为止我们最精明的敌人也尚未提出过异议。我的这篇文章,在机智和风格以及更深奥离奇的方面,都是紧跟最受称道的原创的。并且,在它全部完成之际,经过缜密考虑和构思,我完全采用在现今我们社会特有的方式为它冠名。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希望它进入宫廷以及市井的一般谈话。
坦白说,我看到一些我十分景仰的作家,追逐时尚,把书名搞得十分复杂有趣。而我自己在标题命名上则比较自由。不错,书作为头脑的孩子,也像其他可人的孩子一样,理应得到洗礼和五彩缤纷的命名。而我们大名鼎鼎的德莱顿 【42】 甚至走得更远,不遗余力地引进了一批教父。 【43】 显然,这是具有更多优点的一大进步。但遗憾的是,这一值得称道的创新没能得到很好的培育,时至今日尚未形成普遍效法的趋势。果真如此的话,这位权威定然是首开先河了。我的努力也没有跟随这一有益现象。但是我很清楚,请教父往往要付出令人难堪的代价。这虽然只是我的想象,我却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点。因为让我无法搞清症结究竟在哪儿的是,在我用全世界的思想和痛苦把我的文章分成四十份,并请求四十位我熟识的精英为我赞助的时候,他们却都认为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并婉言拒绝了我。
第二章
从前有一个男人,他有三个儿子 【44】 ,全由他的妻子一胎所生,分不清谁排行第几,就连助产士也分不清。这位父亲将死的时候三个孩子年纪尚幼。他在临死前把他们叫到病榻前嘱咐说:
“孩子们,我没有置办过也未继承得什么不动产,所以我一直都在考虑给你们留下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经过慎重的考虑,我花钱给你们每人置办了一件新外套,就在这儿。我要告诉你们,这外套有两大奇功,一是如果仔细穿着,它可以一直不破不旧,伴随你们终生,二是它们可以随着你们的身体一起长大,增长增宽,永远适合你们的身材。来吧,在我临死前让我看着你们把它穿在身上。喔,很好。记住,孩子们,要仔细穿着,还要经常刷洗,保持干净。在我的这份遗嘱里有如何穿着和保护这件外套的详细说明。你们必须严格遵守,以免受到我列出的每一项疏忽或违反条规的惩罚。所有这些都与你们未来的命运息息相关。我还要你们真正像亲兄弟那样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兴旺。”
故事讲到这里善良的父亲就死去了。三个儿子便一同开始自主安排未来。
恕我不和读者絮叨在这以后最初的七年当中他们三位都有哪些经历,唯一需要提及的就是他们都信守了父亲的遗言,把外套保管得非常妥善。他们周游了几个国家,遇到过几个巨人,还杀死了若干恶龙。
说话间他们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于是都来到城里,和那里的女人们谈情说爱,其中他们最为中意的有三位女性,在当时都享有很高声誉。她们是女公爵、女郡主和女伯爵 【45】 。在和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这三位冒险家遭到了极大的冷遇。三人睿智的头脑马上就猜到了其中的原由,于是通过学习这座城里的良好风尚,他们很快就有所改进。他们写书、集会、作诗、吟唱、交谈、不言不语。他们酗酒、斗殴、嫖娼、野宿、骂街、擤鼻涕。他们参加戏剧的首演,出没于巧克力屋 【46】 ,殴打看守和警察,躺在货物上,获得喝彩。他们诈骗出租马车夫,拖欠店主的钱款,还睡他们的老婆。他们杀死镇长,把乐师从楼梯上踢下去,在财主家蹭饭,在赌场闲荡。他们谈论从未去过的沙龙,谈论与从未谋面的绅士一起进餐,装作与某公爵夫人耳语,其实一言未发;他们把洗衣女工随手写的字条说成高雅的情书;他们有意做出从豪门庭院走出的假象,其实从未进去过;他们在sub dio 【47】 受到皇室隆重接见;他们把一家公司的职员熟记于心,将其作为谈资在另一家公司高谈阔论。更主要的是,他们长期与那些在议院里沉默寡言却在咖啡屋里高谈阔论的议员团保持着接触,靠每天晚上拾人牙慧参与政见。他们还被一大群弟子包围着,争着抢他们的施舍。这三兄弟还学得另外四十项诸如此类的本领,毋庸一一赘述。其结果是他们成为城里最知名的才艺大师。但这仍然不够,上文提到的那三位女性还是对他们置之不理。要说清其中的原委,我须征得读者的原谅和耐心,且让我先说另一段重要故事,这是当时那位作家没有讲清楚的。
就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个新派组织,其纲领声名远播,尤其是在上流社会的体面人中尽人皆知。这个组织崇拜一种偶像。这偶像,如其教义所言,通过一种制造工艺每天都能造出人来。他们将这偶像置于房屋的最高处,位于一个三英尺高的祭坛上,身姿与波斯皇帝十分相似,他坐在那里,双腿在身下交叉。此神的识别标记是一只鹅。 【48】 据此有学者推测,他的真身来自朱庇特神殿。在他的左面,祭坛的下方,地狱似乎正敞开着,以获取他创造出来的动物。为避免此种情况发生,他的几位牧师每隔一小时就将一些尚未被赋予生命的造物,或团块,有的甚至是已有生命的完整肢体扔进去,而那可怕的深渊立刻贪婪地将它们吞噬。这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目睹。那只鹅也位于稍逊一等的神圣所在,或称deus minorum gentium 【49】 。它前面摆放的祭品是一种每小时喝一次人血的动物。它在国外十分有名,据称是埃及猴科动物所喜爱的。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这种动物被宰杀,以满足此神的口腹之欲。那个偶像还被作为帆桁和针 【50】 的发明者加以崇拜,究竟是作为海员的守护神还是有什么其他神秘的名目,一直尚不十分清楚。
对此神的崇拜者还有其自身的一套信仰体系,所依据的基本原则如下:他们认为宇宙是一件大衣服,笼罩一切,认为地球被空气笼罩,空气被星星笼罩,星星被primum mobile 【51】 笼罩。看看我们地球上的世界,你就知道那是一件完整而时尚的衣服。那被称为大地的不就是一件绿色的精制上衣吗?那大海不就是它的丝光马甲吗?再看看万物的创造,你就会发现大自然的神工是如何雕饰恋爱中的植物的。再观察山毛榉的树冠是如何被漂亮的假发装饰的,白桦树又是如何穿上白缎子紧身上衣的。归根结底,人类自身何尝不是一件精巧的衣服,或带有各种装饰的完整套装呢?至于人的身体,那更是毋庸赘言,分析一下他们是如何获得思想的,你会发现他们全都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件衣服。无需多言,难道宗教不是一件斗篷,诚实不是一双在泥土中磨破的鞋,自爱不是一件大衣,虚荣不是一件衬衫,良心不是一条裤子,虽然遮挡着淫荡和肮脏,却随时会因此种目的而滑落吗?
若这些postulata 【52】 都赞同,接下来我们就该分析那些被世人误称为套装的造物缘何成为真正最高等的动物了,或者,说得高雅一点,理性的动物,或人类。要说其中的原因,很明显,难道他们不是活的、会动的、会说话,还会从事其他一切与人有关的活动吗?美貌、智慧、风度和教养难道不是与他们密不可分吗?一句话,我们所看到、听到的都只有他们。难道不是他们在街道上行走,充斥于国会、咖啡屋、剧场和妓院?的确,这些被俗称为套装或衣服的动物,据一些文字记载,还有其他一些称谓。如果谁的服饰是一条金链,一件红色长袍,一根白棍,一匹骏马,那他就被尊称为市长大人。如果谁将貂皮或其他毛发装饰于某处,我们就称他为法官,如果谁能将纯亚麻衬里和黑缎子联系在一起,我们就称他为主教。
这一职位中的其他一些,主体虽然基本相同,但在一些细节方面更为精致。他们提出,人是综合了两套衣服的动物,其中的一套来自自然,另一套来自上天。也就是肉体和灵魂。灵魂是外在的衣服,肉体是内在的衣服。后者是ex traduce 【53】 ,前者则是每天生成的外延。他们还通过经文对此予以证实,因为我们的存在、活动以及生命都发生于其中。此理同样可用哲学证实,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在所有人之中,所有人也都在其个体之中。他们还说,如果将二者分开,将会发现肉体不过是一具没有知觉的令人厌恶的尸体。从各种征兆看,外在的衣服必定是灵魂。
这套宗教体系还有另外几条附属教义,令人津津乐道。特别是,人的思维也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以此种方式演绎而成。刺绣是纯粹的智慧,镶金边是和谐的谈话,金饰带是巧妙的应答,蓬松的长假发是幽默,沾满粉末的外套是善意的玩笑——实现所有这些都需要足够的谋略和精妙的技巧,需要有远见的安排,以及严格遵循时代风尚的要求。 【54】
以上对哲学和神学之精髓的扼要总结,是我付出大量心血、阅读和汇集古代作家思想的成果;所采用的似乎是一种与从古到今任何其他血肉体系都截然不同的思维模式,而所为并非仅仅取悦或满足读者的好奇;乃是为了令其对故事下文的来龙去脉了然于心,并了解在那久远的过去人们的处世态度和观点,这样才能更清晰地认识那时人们的所作所为。因此,我建议读者用极大的专注反复细读我的此番叙述。现在我且放下这一话题,仔细收拢故事的主要线索继续讲述。
鉴于上述观点的普遍流行,以及在宫廷和城市的所有高雅场所都奉为行动的准则,我们这三位冒险家在如此处境中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一方面他们所看中的那三位女士,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她们的名字,永远都处于时尚的最前沿,憎恶所有不及她们的人,认为他们一钱不值。另一方面,他们父亲的遗嘱又说得非常清楚,只要遗嘱上找不到支持或肯定的,不得在衣服上增加或更改一丝一毫,否则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再看看父亲所留给他们的衣服,真乃是上好的布料精心缝制而成。其精细程度让人绝看不出任何缝合的痕迹。但同时它又十分简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就这样,在他们来到城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肩章出现了——简直满世界都是肩章——没有配戴肩章就休想走近三位女士的ruelles 【55】 。“那个人没有灵魂,”人们会惊呼,“他的肩章在哪儿?”三位兄弟很快就从痛苦的经历中发现了他们的迫切需要。走在大街上横遭他人四十次的轻蔑羞辱;如果他们去戏院,看门人就会把他们带到十二便士区;如果叫渡船,船夫会对他们说:“我坐在前面。” 【56】 如果他们去酒吧,店员会大叫:“伙计,我们这儿不卖麦芽酒。”如果去见一位女士,在门口接待他们的男仆会说:“请留言。”身处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们连忙求助于父亲的遗嘱。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细读,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有关肩章的内容。究竟该怎么办?何去何从?——服从是必须的,但肩章似乎也非常必要。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三兄弟中较为有学问的一个说,他想到了一个折中办法。确实,他说,遗嘱中没有提到肩章,totidem verbis 【57】 没提肩章。但是他推测其中包含类似的意思,或totidem syllabis 【58】 。这一解释立即得到其他二人的赞同。于是他们又开始在遗嘱中寻找。但是也许是晦气使然,整个遗嘱中连第一个音节也没有找到。沮丧之余,最初提议的那位兄弟又鼓起勇气说:“兄弟们,就算我们在totidem verbis和totidem syllabis都没有找到,但是还有希望。我敢保证,我们用tertio modo 【59】 ,也就是totidem literis 【60】 一定能够找到。”他的这番话又得到另外二人的赞许。于是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仔细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S,H,O,U,L,D,E,R这几个字母 【61】 。但是有意和他们作对的晦气再次从中作梗,他们竟然找不到K 【62】 。这可把三人难坏了。但是那位挑头的兄弟(从现在起我们该给他取个名字了)又有主意了。他说字母K是一个新近出现的不合法的字母。讲究学问的时代都不用这个字母,古代文献中就更没有了。固然,他说,单词Calendae 【63】 在Q. V. C. 【64】 有人在书写时会用K开头,但那是错误的。在更为规范的正式文件里它都是以C开头的。因此可以说,在我们的语言里让“肩章”的“章”带有K这个字母是一大错误。因而从现在开始他会注意把所有的“章”字都拼写成以C开头。到此,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肩章明明白白是jure paterno 【65】 。于是我们这三位先生都戴上了最大最炫的肩章。但是,人的满足感持续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在那个追逐时尚的年代自然也不例外。肩章在风行了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必须承认它开始落伍了。因为从巴黎来了一位先生,衣服上装饰着五十码长的金饰带,完全符合当下月份的正宗宫廷时尚。于是两天后社交场上出现的所有男人身上都被金饰带包裹了起来。任何敢于不佩戴金饰带就出门的人都遭人厌弃,自然也不会受到女士的青睐。在如此严峻的情势下,我的三位骑士又当如何呢?他们在肩章的问题上已经有一个污点了,而在求助遗嘱这件事上,除altum silentium 【66】 以外什么也没有出现。但肩章毕竟是一个模糊的、轻微的、不确定的污点。而这金饰带则十分明显是一个未经允许的改动,aliquo modo essentiae adhaerere 【67】 。因此需要得到明文规定的支持。但是此时的那位上文提到的有学识的兄弟读了Aristotelis dialectica 【68】 ,尤其是读了de interpretatione 【69】 精彩部分,教导读者要从某一事物以外的一切事物中寻找这一事物的意义。这就如同演说《启示录》的讲解员,对其文字内容虽然一窍不通却仍然可以成为先知。兄弟们,他说,要知道遗嘱是duo sunt genera 【70】 ,口头的和书面的。不错,我们面前的遗嘱手稿上虽然没有提到金饰带,也没有与之有关的规定,但是si idem affirmetur de nuncupatorio, negatur 【71】 。还记得吗,兄弟们,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他听到爸爸的朋友说,他如果知道他的孩子在任何时候能得到足够的钱买金饰带的话,他一定会支持他们买。哦,上帝!另一个兄弟大叫起来,千真万确!的确是这样,第三个也随声附和,我记得清清楚楚。于是他们轻松得到了教区里最大的金饰带,行走起来的绅士风范大为光艳。
这样的时尚生活过了没几天,一种火红的绸缎衬里又出现了。布店老板很快就把衬里的样式送到三位绅士面前。尊敬的阁下,他说,我的康威殿下和约翰·瓦尔特先生都在昨天晚上用同样的布料做了衬里,明天早上十点以前我就能做好,剩余的布料连给我夫人做一个针垫都不够。于是三人又开始翻看遗嘱,因为眼下的事情依然需要得到认可。在正统作家笔下,衬里是外套的主体。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此有关的现成文字,只找到几句父亲要他们注意防火的忠告,还告诫他们在入睡前要熄灭蜡烛 【72】 。这些内容,尽管目的明确,也非不言自明,但从整体上看还不具有构成命令的分量。因此,这位有学识的兄弟说,为避免更多的踌躇,并不让难堪的局面再度出现,我记得还曾见过带有附录的遗嘱,附录肯定是遗嘱的一部分,与之具有同等效力。现在我考虑我们面前的这份遗嘱,因为还缺少一个附件,所以尚不完整。因此我要在合适的位置巧妙地把它加上——对此我早有考虑——那本是我们祖父的看门人所写。谢天谢地,其中他讲了很多有关这种高雅颜色绸缎衬里的内容。这番话立即得到其余二人的赞同。于是按照遗嘱附件的技术要求,一卷老羊皮纸被附在了遗嘱上。绸缎衬里也就顺理成章地做上了。
次年冬天,镶边缝纫商协会雇用了一个演员,为的是上演一出新喜剧。他身上的衣服到处都镶着银边。自然,由于当地的良好传统,这很快就成为了时尚。这三个兄弟又开始在遗嘱中搜寻。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居然找到这样一段文字。文曰:我严格要求我的三个儿子不得在他们的所述外套上镶银边……违者将受到处罚。至于处罚的内容,因为过长恕我从略。一阵沉默之后,那位我们已经几次提到的博学的兄弟又发话了,他说自己很擅长批评,曾发现有一位不知姓名的作家提到,那份遗嘱里的“镶边”一词实际上还可以解释为“扫帚”。因此他提出,显然需要对这段文字增加注释予以澄清。对此兄弟中的一个却表示不赞同,因为按照语言的规范,“银”这个词在与之搭配的“扫帚”释义下无法正常理解。但得到的回答是,应该从神话和寓言的意义上来理解这个词。可他仍旧不同意,进而还解释了父亲禁止他们穿带有镶边衣服的原因——是担心这样显得不自然、莽撞。但不等他说完,那位兄弟就反唇相讥,指责他对神话出言不逊。毫无疑问,神话是非常有用和重要的,不应对其吹毛求疵或刨根问底。总之,此时父亲的权威已大打折扣。这一折中办法再次成为任凭他们把衣服镶满银边的合理依据。
过了一阵,一个古老的、沉寂多年的时尚又复活了,那就是印度妇女儿童的肖像刺绣。三兄弟都清楚记得,父亲一直都非常讨厌这一时尚。为此他在遗嘱里写了好几条,以强调他对刺绣的极端厌恶,以及他对自己儿子们违反此条规定的强烈诅咒。尽管如此,三个儿子的外套上还是不出几天就夸张地展现出了这一时尚。他们的理由是,刺绣的图案已和当年或父亲遗嘱所指的大不一样。此外,他们也并非在父亲严令禁止的意义上穿着它。因为刺绣是好的传统,对公众有巨大的好处,所以对遗嘱中的这些强硬条款显然需要做一些于我有利的解释,应该cum grano-salis 【73】 地理解。
由于在那个时代,时尚不断更替,这三兄弟厌烦了为层出不穷的破例不断找借口。于是他们下决心:哪怕冒再大的风险也还是要顺应潮流,三人经过商议,一致决定将父亲的遗嘱锁进一个结实的小盒子,带出希腊或意大利(究竟是哪一个记不清了),不再为研读它而劳神费心,只在他们认为适当的场合才提一下父亲的权威。结果没过多久又出现一种带有无数小斑点的衣服式样。其中的大部分点是银色的。对于这些斑点,有学者声称,ex cathedra 【74】 。而他们应该清楚记得,那完全是jure paterno 【75】 。确实,这一时尚所显示的比遗嘱中直接提到的内容更多一些。但是作为父亲的共同继承人,他们有权为公众利益,totidem verbis 【76】 ,增加若干条款,哪怕这并不能从遗嘱的字面意思推导出来,否则multa absurda sequerentur 【77】 。有了这一规矩,在下一礼拜日他们来到教堂时,外套上都布满了小斑点。
我们上文多次提到的那位博学的兄弟,在整条街以及邻近的街道上成为首屈一指的学者,以后发制人闻名于世,并得到某位大人物 【78】 的垂青,还受邀到他家做客,并成为他孩子们的老师。在那位大人物死后,他正是靠一贯严守父亲遗嘱的做法,通过转让将其财产过户到自己及后代的名下。在他占有的领地上,他让乡绅靠边站,并让自己的两位兄弟接替了他们。
第三章 题外的话:关于批评家
尽管到目前为止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尽可能仔细地、最大限度地效法我们时代杰出样板所倡导的写作规范和方法,但是记忆上的缺陷还是让我犯了一个错误。这着实令人不快,需要立即纠正,然后我才能继续故事的主要情节。我要为我们的好先生——批评家——说几句话,并对他们提出忠告、祝福和恳求。很惭愧,我承认,在我尚未交代这样一个必要情节之前就说了许多,真是个不可原谅的疏忽。为弥补这一点,恕我斗胆地先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这个词的由来和渊源入手对他们的人品和技艺做一简单综述,然后再粗略概括一下他们的过去和现状。
关于在今天的日常谈话中如此频繁出现的批评家一词,依我阅读古代书籍和文献的记载,有时分指三类各不相同的人。首先,它可解释为给世界或他们自己的发明提出规矩的人。这样一来,细心的读者就能对学者的作品有独到的见解,并对真正高雅、绝妙的精品形成自己的品味,还能欣赏每一种文体或风格之美,并将其与破坏美的败笔区分开来。在他们平常的阅读中,他们发现那些错误和缺陷,那些令人厌恶的、做作的、枯燥的和不相干的东西的谨慎态度,就像一个清晨走在爱丁堡大街上的行人,时时警惕处处小心沿路的脏东西。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那些污物的颜色或外观有什么特别的好奇,更不消说翻弄或把玩,而只是希望自己在走过去之后能尽量保持干净。看来这类人的态度尽管十分错误,还是从字面上理解批评家的,认为他们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赞扬和推卸责任,那些决心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批评家是像决心绞死一切前来受审之人的法官一样残忍的人。
其次,批评家还指修补家,他们保护古代经典不受虫蛀、污损和尘土的侵扰。
如今这两类批评家都早已见不到了。因此我也无须再为他们浪费口舌。
第三类最为高尚的批评家可称为“真正的批评家”,其渊源也尤为古老。任何一个真正的批评家都是生就的英豪,直接来自莫摩斯 【79】 和海布里斯的高贵谱系。他们生了佐伊勒斯,他生了泰格利乌斯,他生了大某某;他生了本特利、赖默、沃顿、佩罗尔特和丹尼斯; 【80】 他生了小某某。
而这一类批评家才是我们的公共福利社会有史以来获益无比巨大的一类,以至于出于对他们的感激和景仰我们把他们说成来自上天,与赫克勒斯 【81】 、特修斯 【82】 和珀尔修斯 【83】 等等这些人类伟大的观察者齐名。但是历史功勋再大也无法阻挡居心叵测之人的诋毁。因为有人提出,这些古代英雄虽因与许多巨人、恶龙和强盗交战而声名显赫,但是对人类来说他们本身都是比那些被他们杀掉的怪物更可怕的人。因此,为了他们的功德更加圆满,当所有怪物都被消灭以后,他们应该对自己也实施同样的裁决。正如赫克勒斯的大度而为, 【84】 给自己赢得了比他最好的同伴更多的神庙和景仰者。因此我猜想,许多人会认为,真正的批评家应该在自己的任务完成的那一刻,马上用鼠药或麻绳自裁,或从某个适当的高度跳下,这样才更符合公众认知方面的要求,而任何针对如此伟大的光辉形象所提出的指摘,都必然在其动作尚未完成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从这种源自上天的批评及其名副其实的英雄壮举中,我们不难发现真正的古代批评家的具体作为。那就是,在知识的世界里徜徉,为猎取或发现其中蕴含的巨大的错误,像从山洞中揪出卡科斯 【85】 一样昭示其不为人知的谬误;像描述海德拉 【86】 的头一样夸张地演示它们,像把奥吉亚斯 【87】 的牛粪耙拢一样一个不落地收集它们;或者像驱赶某个心怀叵测的危险飞禽一样,它像贪吃树上的果子的斯廷法罗斯鸟 【88】 ,正企图从知识之树上踩下最好的树枝。
以上分析将有助于我们对真正的批评家给出适当的定义。他们发现并收集作家的错误,这进一步准确无误地反映出,任何人如果查看所有那些古代批评家让世界荣耀的作品,都会立即从作品的线索和要旨中发现,作者们的观点相差无几,并且都犯有作家曾犯过的疏忽、混淆、遗漏之类的错误。再有,不论作品所谈论的主题如何,其想象力都充满并严重受到其他作品缺陷的影响,以至于其中最不好的东西也渗入他们自己的作品。这样一来,整部作品简直就像是他们给自己提出的批评意见。
在按照最崇高的、世所公认的意义大致讲完批评家的出身和作为以后,接下来我要反驳一些人的不同观点。他们以作者的沉默和默认为反驳理由,伪称批评家如今所采用的艺术手法,以及我这里所说的,都是现代的事情。因而大英帝国和法国的批评家并不具备我所描述的那般光荣的历史出身。那么,如果我可以澄清,我要说恰恰相反,正是古代作家所描述的真正批评家的人品和职业操守,与我所给出的定义十分吻合,那些人提出的作家沉默的严厉反驳,也站不住脚。
坦白说,对这一普遍的错误在很长时间以来我负有一部分责任,对此如果不通过我们高尚的现代人的帮助,我就永远不能推卸责任。为改善我的思想和国家的利益,我不分昼夜地刻苦研读他们的颇有教益的作品,通过不懈的努力,我做了很多关于古人薄弱方面的有益研究,最后得到一张完整列表。而且它无疑表明,其中所展现的古代精华都是由后来的作家发现并揭示的。 【89】 此外,那些古代作品所揭示的最了不起的发现,不论是艺术还是自然方面的,全系现代人超验的智慧发现。这些都清楚表明,古人值得称道的美德十分有限,对于那些待在角落里苦于与现代事物交流太少的人们来说,他们所表现出的对古人的盲目崇拜也可以休矣。充分考虑这些因素,以及人性的各个方面,我很容易就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些古人非常清楚他们的诸多不足之处,因而必定会在他们作品的某些段落里,努力通过讽刺或歌颂真正的批评家来消除、软化或转移读者挑剔的锋芒,而采用的方法就是模仿他们的大师——现代人。鉴于讽刺与歌颂都很常见,而我通过长期有效地研究前言和序言得到了很多有关的说法。于是我毅然决定通过细细研读最古老的作家,尤其是那些反映最远古时代的作家,来看看我究竟能从这两者的对比中发现些什么。这十分出乎我的意料,尽管他们都曾偶然有过作为真正批评家的特别论述,却总是受到恐惧或希望的左右,在涉及这方面话题的时候他们都十分小心谨慎,不敢超出神学和象形文字 【90】 的范畴。 【91】 我认为,正是这一点给了肤浅的读者以口实,要求作者对古代真正的批评家保持沉默。尽管错综复杂,为之分类却是十分必要和自然的,很难想象任何具有现代眼光和趣味的读者会忽略它们。因此我将从汪洋大海中找出几个实例,我深信,它们一定能无可争议地澄清这一问题。
很值得关注的一点是,在谈论这一高深莫测的话题时,那些古代作家都专注于类似的象形文字,只是出于爱好和智慧将其改编为不同故事。首先,保萨尼阿斯 【92】 的观点是,正确的写作完全归功于批评家制度。我认为,他的意思不外乎通过以下描写将真正的批评家一展无遗。他说,他们属于喜欢撕咬书中多余部分和赘生物的那类人,学者经过长时间研究这些书,从自己的角度发出警告说,要从书中剪除多余的、腐烂的、僵死的、枯萎的、畸形的枝桠。而他的这番睿智之见却源自以下寓言故事:阿戈斯 【93】 的纳夫普里亚人 【94】 看到一株被驴 【95】 撕咬过的葡萄藤生长得更好,结出了更多的果实,从而学会了给葡萄藤剪枝。而希罗多德 【96】 对同样的象形文字,却说出更直白的语言,几乎是in terminis 【97】 。他是如此大胆,竟然把批评家归于无知和邪恶之属。公然用我认为不能再直白的语言对我们说,在莱比亚 【98】 西部有一种有犄角的驴;对于此一说,克特西亚斯 【99】 也添枝加叶,说印度也有同样的动物。他还说,由于其他所有的驴都没有胆汁,而这种有多余胆汁的家驴肉特别苦,不能食用。 【100】
看来古代作家不用直白的语言探讨这一话题的原因,是由于他们不敢公开将矛头指向如此强大、可怕的批评家。他们的声音是如此令人生畏,令所有的作家一听到连手中的笔都会掉落在地。于是希罗多德从作家的角度向我们讲述,锡西厄人 【101】 的一支人马众多的军队是如何在听到一只叛逆的驴叫声后在惊慌和恐惧中投入战斗的。从那以后,一些有深刻思想的语言学者便推断说,英国作家对于批评家的恐惧是来自于我们对锡西厄人祖先的恐惧。简而言之,这种恐惧是如此之广泛,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有心在描述若干时代的批评家时更自由公开自己观点的作家,都因感到以前的象形文字过于接近其真实原型而不得不放弃对它们的讨论,进而想出另外一些更审慎、更模糊的替代话题。出于同样的原因,狄奥多罗斯 【102】 也不敢多言,只说在埃利孔 【103】 的山里有一种奇特的野草,它发出一种危险的气味,会毒死敢于嗅它的人。而卢克莱修 【104】 也给出完全相同的描述:
Est etiam in magnis Heliconis montibus arbos,
Floris odore hominem tetro consueta necare. 【105】
但是我们上文提到的克特西亚斯却比其他人更勇敢,他和与自己同时代的批评家相处惯了,因此很希望在身后留下至少一个他向这整个行当复仇的深刻印记。他的用意是如此昭然若揭,我简直弄不懂那些否认古代真正批评家的人是如何将其忽略了的。因为,假借描写印度的许多奇特动物,他写下如下深刻的文字:他说,有这样一种蛇,它同其他蛇一样没有牙,因此不能咬。但是它特别爱呕吐,它的呕吐物不论落到什么东西上,那东西都会立刻腐烂变质。这种蛇多见于出产钻石的深山,它们还时不时地排出毒液,任何人沾上这种毒液,大脑就会从鼻孔飞走。
古人中还有一类批评家,从分类上说难以与前者分开。但是从成长和成熟度上说,他们似乎是生手,或初学者。而正是由于他们职业上的这一区别,他们经常被认为自成一类。这些年轻学生的主要业务是经常去剧场,学习如何找出剧目的最糟糕之处,并将其记录下来,然后向老师做详细分析。就这样,他们像小狐狸一样在小范围的运动中成长起来,最后变得敏捷而强悍,能捕捉到大猎物。不论古代人还是现代人都承认,真正的批评家有个特点,与妓女和市政参议员都一样,那就是不会改变称号或本性。而年老的批评家自然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他们的至善和成就也无非是年轻时就具有的才干的提高。就像大麻,尽管能收获麻籽,但有自然学者告诉我们,它不是好东西,会使人窒息。我对这种创作很欣赏,或至少我很喜欢它才思敏捷的前言,这要归功于那些年轻的从业者们,泰伦提乌斯 【106】 曾以malevoli 【107】 为题一再赞扬了他们。
毫无疑问,真正的批评家制度对于学问方面的公共福利事业是绝对必要的。因为人类的行当各有不同,就像地米斯托克利 【108】 和拥戴他的人,有的会拉小提琴,有的可以把一个小镇变成一座大城市。而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人理应被踢出人类的行列。无疑,为避免这种处罚,第一批批评家就此诞生了。同时还出现了暗中诋毁他们的声音,说真正的批评家不过是个技工,为了自己的行当,像裁缝一样凑集了一堆廉价的材料和工具。还说批评家和裁缝在工具和才干方面确实有可比性,裁缝的痛苦就是批评家一本平常书的铅字,其智慧和学识是靠熨斗来展示的。并说,造就一个学者需要多少批评家,造就一个人就需要多少裁缝。他们还说批评家和裁缝都同样大胆,他们使用的工具也基本上是一样的尺寸等等。对于这样的不实之辞可以有多种回敬。我可以首先肯定它是一种污蔑。恰恰相反,要想和批评家脱离干系所付出的代价,比和你所能想到的其他任何人脱离干系都高,这是不争的事实。就好比作为一个真正的乞丐,有钱的候选人们施舍的每一个银币都是他的价值,而在真正成为批评家之前,却要花费一个人思想中的所有好品质。对于吃亏的交易来说,这可以说是无心议价。
在用了如此长的篇幅求证批评的历史,及其原始状态之后,我要分析一下这个领域的现状,并展示它和它古老的过去是多么一致。有一位作家,他的作品在很多年前就全部失传了。他在书的第五卷第八章提到了批评家,说他们的作品就是学识的镜子。这句话,我按照字面的理解,作者的意思肯定是,不论谁要想成为完美的作家,必须注意看批评家的书,以它为鉴修改自己的作品,就像照镜子一样。现在无论谁只要想到古代的镜子是黄铜制成的,并且sine mercurio 【109】 ,就会立刻将其适用现代真正批评家的两大品质,并且必然得出结论说,它们一直是,并且必将永远都是不变的。即黄铜是持久的象征,并且,在它表面经过一定的抛光处理之后,就可以反映出前面的物体,而无需在其背面涂抹水银。批评家的所有其他本领无需一一提及,因为它们都包含于这两大品质之中,或可以归结于此。但是我要总结三句格言,它们即可作为现代真正批评家与假批评家区分的标志,也将大有裨益于那些致力于这一有用而光荣的事业的杰出人士。
第一点是,与其他所有才学相反,如果批评意见在批评家的头脑中是第一时间形成的,它就被认为是最真实的和最好的。这就像捕鸟者总认为第一个目标最有把握一样,如果他不再找下一个的话,通常都会拿下第一个目标。
第二点是,真正的批评家具有游走于最杰出的作家之间的智慧,他们做出选择所依赖的是直觉。这就像老鼠寻找奶酪,或黄蜂寻找最好的果子。当国王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他必然是这支军队中最肮脏的人,而那些向他献殷勤的人则是玷污他最甚的人。 【110】
最后,真正的批评家在研读一本书的时候,就像一只在宴会上的狗,它的思想和肠胃都取决于客人丢下的东西。因此总是在骨头最少的时候才叫得最欢。
说到这里,我想向我的赞助人——真正的批评家——的致意可以告一段落了。并且这也可以弥补我先前对他们的沉默。也许我以后还将继续沉默下去。我认为我很值得他们作为整体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在他们的期待中,我将大胆继续我的前文已经欣然开头了的冒险故事。
第四章 “澡盆故事”
至此,我所有的努力和研究已将作为读者的你带到一个你一定听说过的大革命时期。上文多次提到的那位博学的兄弟自己得到了一所温暖的房子,于是他马上就对你趾高气扬了起来。除非好心的读者用你那高尚的襟怀坦诚赞许一番他的想法,否则我担心从此以后你即使遇见他也不知道他就是故事的主角。他的角色、他的服饰以及他的态度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告诉他的两个弟兄,他希望他们知道,他是大哥,因此也就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不仅如此,没过多久他就不许他们叫他哥哥了,而要叫他彼得先生。过了一阵他又要求他们称他彼得老人,再后来又要他们称他为彼得老爷。为了使这一伟大的称号名副其实,他很快又考虑到,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比自己目前出身更好的背景,这个称号就难以维持。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设法向策划兼艺术大师的方向发展,并在这方面大获成功,世上的许多具有现代时尚和现实用途的著名革新、窍门、机械等都完全归功于彼得老爷的发明。我将从这些发明中挑选最主要的几项加以描述,并不过多涉及它们的形成过程。因为我认为发明家们在这方面尚未达成一致。
我希望,如果我的这部作品被翻译成外语(我可以豪不夸张地说,我收集材料的艰辛,叙述的真实可靠,以及所谈问题对于公众的巨大效益,都将证明这是值得的),那么若干国外科学院的值得尊敬的院士,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的,就会欣然接受拙文所提供的普遍知识。我还要特别敬告那些最值得尊敬的师父们,也就是东方的僧侣。正是为了他们的缘故,我所使用的词汇和短语都极为适合翻译成任何一种东方语言,尤其是汉语。因此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一想到整个世界或许都因为我的劳动而收获良多,就感到非常惬意。
彼得想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购买据说是最近才在terra australis incognita 【111】 发现的一片陆地。他从发现者(尽管有些人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去过那里)手上买过来这样一大片土地,价格非常合算。然后将它分成若干个州转手卖给一些经销商。他们打算往那里殖民,带了很多人前往,结果船在航行中遇难。于是彼得又把这片大陆卖给其他客户,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转卖,每次都获得同样的成功。
我要提的第二项任务是他至高无上的治疗虫子的方法,尤其是那些在脾脏内的虫子。 【112】 接连三个晚上,病人吃完晚饭后就不得再吃任何东西,只要他上床睡觉,就要小心地向一面侧身,当他感到累了要换到另一侧时,他必须同时把双眼限制在同一个对象上,没有明显的时机就绝不能两端一起放气。只要认真按照这个处方去做,虫子就会不知不觉地通过汗液排出,经由大脑升空。
他的第三个发明是建立一所耳语室 【113】 ,为的是公众利益以及消除忧郁症或疝气之类的困扰。它同样也有益于所有窃听者、医师、助产士、小政客、反目成仇的朋友、念念有词的诗人、快乐或绝望的情人、鸨母、国王的私人顾问、侍从官、寄生虫和弄臣。简而言之一句话,它有益于所有充满太多的气不能不放的人。一头驴子的头被放置于十分方便的位置,以至于另一方可以很随意地让嘴和它的任意一只耳朵搭话:离耳朵要近,仅留少许空间,这样就能借助这畜生耳朵所特有的飘忽不定的能力,通过打嗝、呼气或呕吐收到直接的效果了。
彼得另一个非常有益的项目是为各种烟斗、现代狂热的殉道者、诗集、影子……以及河流办理保险。 【114】 保护所有这些都不会受到火灾的侵害。对此我们友好的社会可能很容易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这些原文的誊写员,尽管对于行为人来说,两者中不论哪一个都对他十分有益,而且对公众也如此。
彼得还获得了木偶和西洋镜原作者的身份。由于其巨大的实用价值已众所周知,我就不再多说了。
他的另一项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就是那著名的万能泡菜 【115】 。他明确提出,家庭主妇们的日常泡菜除了给死肉和某些蔬菜保鲜以外,没有更多的用途。而他所研发的高投入、高技术含量的泡菜则可以用来保鲜房子、花园、城镇、男人、女人、孩子,还有牛。而且保鲜的效果就如同琥珀中的昆虫一般完美。目前这种工艺制成的泡菜在味道、气味和形象上,和家常的黄油、牛肉和鲱鱼没有什么区别,并且经常非常成功地得到应用。而要说它那些了不起的优点,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彼得只需加入少许魔力粉,就会百分之百获得成功。这项活动要在月亮升起的适当时间通过喷撒实施。而腌制的对象,如果是一所房子,那它就绝对不会再受任何蜘蛛、老鼠、黄鼬的骚扰;如果是一只狗,那它就再无疥癣、狂犬病和饥饿之忧了。此工艺还曾百试不爽地用于去除孩子身上的疮痂、虱子和头癣,并且绝不妨碍对象正在做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台上。
但是,在彼得所有的保鲜珍品中,他最得意的还是一组公牛。其种群是那些看守金羊毛 【116】 的动物的直系后裔,得以非常幸运地被他保存了下来。尽管有人曾假装好奇地观察这些牛,进而对其品种的绝对纯洁性提出质疑,认为它们在一些方面与其祖先相比已经有所退化,而在另一些方面又因和其他品种杂交而变得有所不同。据记载,科尔喀斯Colchis 【117】 公牛的四蹄是黄铜的,但这是否由于野蛮的放牧和经营,或由于其他父母种系的混入而产生了变异,或由于密谋私通,或由于其祖先高贵的精液细胞曾在某种程度上受损,或由于在如此漫长的时间过程中必然产生的退化,而造成最初的原始本然在后来罪恶的世界里堕落了,这些都不得而知。总之,不论原因究竟如何,彼得那些公牛的金属蹄子确实随时间的侵蚀而严重退化,现在变成了铅的。但是,属于它们血脉特有的可怕的咆哮却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包括能从鼻孔喷火的本领。这一点,尽管连它们的许多反对者都承认这是它们超群之处,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邪乎可怕。那只不过是由于它们的日常进食使然——爆竹和烟花。然而,他们却有两个独特的标志,使它们极其明显地不同于一般公牛,而且,我还从没有见到过任何对其他动物的描述像贺拉斯 【118】 这样把它们相提并论的:
Varias inducere plumas; 【119】
和
Atrum desinat in piscem. 【120】
就是这种有鱼尾巴的公牛,偶尔也能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翔。彼得给它们派了几个用场。有时他会用它们吓唬淘气的男孩,让他们安静下来。有时他也会派给它们十分重要的差事。这说起来极其令人兴奋(但谨慎的读者恐怕不一定相信),也就是从它们高贵的祖先金羊毛的守卫士那里演化出整个家族的敏感的口味。他们一如既往地贪恋黄金,如果彼得把它们送出国,哪怕只得到一个小小的赞美,它们也会立即咆哮、吐痰、打嗝、撒尿、放屁、喷出着火的鼻涕,并且一直不停地转圈,直到你赏给它们一块金子。但是在得到魔力粉后,他们就变得像羊羔一样十分安静。总之,不管是通过主人私下默许或鼓励,还是自己贪图黄金的本性,还是两者兼有之,它们其实并不比彪悍、放肆的乞丐强多少。如果它们得不到施舍,就会让女人流产,让孩子抽风。时至今日,这些人还常常把精灵和妖怪称作牛乞丐 【121】 。它们最后变得非常麻烦,扰得四邻不安,以至于西北部的一些绅士豢养的正宗英国斗牛犬 【122】 一直袭击他们,直到今天还能感觉到。
我还不能不提彼得的另一个非凡的项目,从中可以看出他的确是具有高深造诣的发明大师。当纽盖特监狱 【123】 的某位犯人被判处绞刑后,彼得就会以一定数额的金钱作为交换条件,提出为他减刑。这位可怜的罪犯想尽办法变卖家当凑足的钱,换来的是彼得老爷写有如下内容的一张纸条——
“各位市长、行政长官、狱卒、警员、法警、死刑犯人等,我们得知,判处死刑的某某仍在你们或你们中某人的手中。我们责成并命令你们,见字后立即让此人回到他自己的居所,不论他是因谋杀、鸡奸、强奸、乱伦、亵渎圣物、叛国、渎职等何种罪名获罪。你们仅凭此字条即可确保安然无事。倘若你们不照此办理,就让你们和你们的来世见……去吧。此致,衷心地与你们告别。
你的最卑微的
人上人,
皇帝彼得。”
那些相信他花言巧语的可怜人,不但失去了生命,还耗尽了所有钱财。
我希望从后人的佼佼者中挑选出来有资格对这篇精心打造的文章评头论足的人,能细细品味其中的某些隐语。他们中所有没被vere adepti 【124】 的人都可能有草率下结论的危险,尤其是一些离奇神秘的段落中的arcana 【125】 ,为简洁起见被合到了一起。因而在品评过程中需要划分。而且我确信,艺术界未来的子孙们将对我这一如此有益的innuendo 【126】 无比感激。
不用我多说,读者一定很清楚,世上很多有价值的发明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尽管我在此正当提出的仅为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因为我的初衷是,只介绍那些最有利于公众效法的发明,或是最能展现发明家的奇思妙想和智慧的发明。因此,如果此时彼得已成为超级富豪,我们并没有必要感到惊讶。但是,可惜!由于他的大脑如此长时间地过度运转,他的精神终于出现了恍惚和分裂的症状,继而开始错乱。简而言之,由于性情高傲、专注事业和无赖作风,可怜的彼得变得越来越离谱,竟然开始想象世界上最离奇古怪的事情。在他犯病的高峰期,他和那些通常因为高傲而变得疯狂的人一样,竟然称自己为全能的上帝,有时还自称为宇宙的霸主。我曾见过他(我的作者说)戴着三顶旧皇冠高帽,三顶帽子一个摞一个巍峨地戴在他头上, 【127】 腰带上挂着巨大的一串钥匙,手里还拿着一根钓鱼竿。在这种装扮下,如果任何人出于礼貌上前去拉他的手,他都会十分优雅地,像一只受过良好教育的狗一样,把脚伸给他们。如果他们拒绝他的这种礼貌,他就会把脚抬起到他们裤腰的高度,然后对准他们的嘴巴踢上该死的一脚。从此以后这种礼节就被称为敬礼。无论谁走过他面前如果不发出由衷的赞美,都会被他那强有力的呼吸把帽子吹掉,落到污泥里。与此同时他的家里全乱套了,他的两个兄弟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的第一桩boutade 【128】 是在一天早上将他们的妻子踢出门外,连他自己的太太也不例外。然后他们叫人到大街上把最先碰到的三个在街头表演的女人带回来,取而代之。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把地窖的门给封了,不给他的兄弟们一点吃喝。有一天,彼得在城里一位地方官的家中做客,聆听了他模仿其同侪的口吻,对他的牛腰肉进行的称赞。“牛肉,”这位大人说,“是肉中之王,其中包含鹧鸪、鹌鹑、鹿肉、野鸡、李子布丁和奶油的精华。”彼得回到家中以后,感到很有必要看一看他自己的学说,按其所默认的牛腰肉烹饪出来,再添加到他的黑面包里是何种效果。“面包,”他说,“亲爱的兄弟,是生命的支柱,其中含有牛肉、羊肉、小牛肉、鹿肉、鹧鸪、葡萄干布丁和奶油的精华。为完成这一切的混合,需要一定量的水,与起软化作用的酵母或麯子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健康的发酵液,并渗入到面包的肌体内。”在得到如此确定的结论以后,第二天晚餐时城市宴会的所有礼节性主餐就都是一道黑面包了。“来,兄弟们,”彼得说,“吃吧,不要客气;这是上好的羊肉,要么等一下,让我来,我来帮你们。”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舞弄刀叉做出一系列庄严的仪式动作,切下两片高贵的面包,并各放到一个盘子里递给他的两个弟兄。这两兄弟中较年长 【129】 的一个,也不是第一次领教彼得的这套把戏了,便用很谦恭的语言评价这一神圣赠物。“我的老爷,”他说,“我觉得你这一高贵的赠与行为可能有一个错误。”——“哦,”彼得说,“看你高兴的样子,说吧,就让我们听听是什么可喜的事情让你合不拢嘴。”——“那倒不是,我的老爷。只是,除非我受骗了,不然的话,阁下,您刚才欣然脱口而出有关羊肉的词语,想必不会让我全心全意的寻找落空吧。”——“怎么,”彼得诧异道,“这我就完全不懂了。”这时弟弟赶忙插话纠正说:“我的老爷,我哥哥八成是饿坏了,所以急切地盼望看到阁下曾经许诺我们的羊肉。”——“祷告吧,”彼得说,“请让我和你一起,你们要么拿出要么装出比我所赞成的更多的快乐,如果你们不喜欢自己的那一块,我可以另外再给你们切一块,我认为这就是一整块前腿肉。”——“那么,我的老爷,”第一个发话的兄弟问道,“难道在你看来这始终是羊的前腿肉?”——“祷告吧,先生,”彼得说,“吃你的饭吧,不要无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还不想再给它添加作料。”但是另一个兄弟被彼得所表现出的一脸严肃所激怒,有点按捺不住了:“上……,我的老爷,”他说,“我只能说,通过我的眼睛所见、手指所触、牙齿所咬、鼻子所闻,它不过是一片干面包而已。”这时另一个兄弟也插话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像十二便士面包的一块羊肉哩。”——“看看你们,二位先生,”彼得愤怒地叫道,“为了让你俩知道你们不过是两只瞎眼的、十足的、无知的、任性的小狗,我只好使用如下证据了:我对上……发誓,这是伦敦肉类市场所能见到的真正的、上好的、天然的羊肉;上……诅咒你们这两个永远不相信这一切的家伙。”这铁一般的证据一出,当然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了。慌乱中那两个反对者竭力支吾并掩盖他们的错误。“是啊,当然,”第一个说:“经过更深入的考虑……”——“嗯,”另一个打断他说,“现在我感到这东西好多了。老爷确实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我们。”——“很好,”彼得说,“来,孩子,给我的酒杯里斟满波尔多红酒,我全心全意地敬你俩一杯。”这两个弟兄,高兴地看到他怒气全消,便回以他们最诚挚的谢意,说他们很乐意维护他的主人地位。“那是当然的,”彼得说,“我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我不会拒绝你们所言中任何合理的部分。葡萄酒,如果饮用适度,就是兴奋剂,也给你俩一人一杯;这是真正的从葡萄中提取的天然原汁,并非由你们所诅咒的葡萄酒商所酿造。”说到这里,他又递给他俩每人一大块黑面包,并命令他们喝掉,且不必担心,因为它对他们不会有丝毫伤害。这两兄弟,在完成了在这种微妙场合通常需要做的一套仪式动作以后,久久地看着彼得并相互对视,琢磨着事态将如何发展。但他们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挑起新一轮的争端。由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现在多半正处于疯病的巅峰期,辩论和规劝只会让他更加不可理喻。
我之所以把这段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是因为它作为主要原因引发了一场重大的、世人瞩目的分裂。分裂在这三弟兄之间大约同时发生,而且从此以后再没有和好过。但是对于这一点我将在另一章中讲述。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彼得老爷即使在他神智十分清醒的时候,在一般谈话中也总是很露骨地表现出极度的任性和不容分说,而且永远都是宁死不承认自己有丝毫错误。此外,他还有一项可怕的本领,就是在任何场合撒弥天大谎,不仅如此,他还发毒誓说这都是真的,并诅咒在场所有哪怕是装出对他有一丝怀疑的人下地狱。有一次他发誓说,他家里有一头牛,在吃了一顿草料之后挤出的牛奶填满了三千座教堂;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牛奶永远不会坏。还有一次他谈论起一根属于他父亲的旧路标杆,说它上面的钉子和木料足够建造十六条战船。有一天他又谈起一种中国货车,说它轻得可以在群山上乘风破浪航行,“上……,”彼得说,“这有何奇妙?我向上……发誓,我还曾看到过一个用石灰和石头建造的大房子在海洋和陆地上游走(假定它时而也要停下来吃东西),飞越了两千多德国里格的距离。”再有就是那最精彩的部分了,他总是一边讲述一边百般发誓说,他自有生以来从不说谎,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我向上……发誓,先生们,我告诉你们的都是事实;见……吧,我永远诅咒那些不相信我的人。”
无需多言,彼得因此而臭名昭著,周围邻居都坦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而他的两个兄弟也早已厌烦了处处受他的不公平待遇,终于决定离开他。但是首先他们谦恭地向他提出期望得到父亲那份久违了的遗嘱。而他非但没有满足他们的请求,反而骂他们是婊子养的、强盗、叛徒等等,用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难听字眼。然而有一天他在国外推广他的项目的时候,这两兄弟看到了时机,于是回来找到了遗嘱,通过copia vera 【130】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有多严重。父亲在遗嘱里说他们三人是平等的继承人,并严格规定,不管他们谁得到什么都应该三人平分。照此办理,他们的下一行动就是砸开地窖的门,品尝美酒,提提精神并安抚内心的伤痛。在抄写遗嘱的过程中他们又发现禁止淫乱、离婚和分居的规定。于是他们休掉了小妾,找回了自己原配的妻子。就在这一切还没有停当的时候,从纽盖特监狱来了一位律师,问彼得老爷是否愿意为一个明天即将上绞架的死刑犯减刑。这两兄弟回答他说,他竟然找一个本身更应该被绞死的人为将被绞死的人减刑,真是太荒唐了。同时他们也了解了我上文刚刚交代的他的种种骗术。他们建议这位律师去找国王看看能否为朋友减刑。正在这闹哄哄的当儿,哈!彼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哨人马。他集中起所有家丁,骂出数不清的脏话和诅咒,毋庸一一赘述。并以压倒性优势将这弟兄二人踢出了家门,从此以后不许他们再靠近他的屋檐半步。
第五章 关于现代人的题外话
我们,这些被世界誉为现代作家的人,所付出的努力如果不能大有裨益于全人类的福祉,那就永远不可能实现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的梦想。这,哦万物,就是你的仆人——我——的远大理想!
Quemvis perferre laborem
Suadet, et inducit noctes vigilare serenas. 【131】
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我才耗费了如此多心血和精力,在人的躯体上通过解剖发现其内在本质,并阅读了大量有关各种器官的有益书籍,包括内在和外在的器官,直到尸体的气味让我再也无法继续保存它。通过如此巨大的付出,我终于完全了解了每根骨头的精确位置和形态,因此很乐于在这里为所有对此感兴趣的先生和其他人展示完整的解剖图。但是在这个本来属于题外话的章节中,我不能离题太远。因为我知道有些作家把题外话包装在另一个题外话里,使之像一个扑朔迷离的魔盒。我只简单说明一点,通过对人类本质的深入剖析,我有了一个全新的、重要的、奇特的发现。那就是,造福人类有两种途径:教育和消遣。在刚才提到我的那些材料中(世人或许有一天会看到它,如果它的魅力大到足以让我的某位朋友想去偷一本,或让某位我景仰的先生急不可耐地想一睹为快的话),我已经进一步证实,人类现今倾向于从消遣中获得大大多于教育的益处。他们的通病是大惊小怪、没有正形、哈欠连天。在当今无所不包的智慧和学识的汪洋大海中,教育似乎已没有多大余地了。但是在我的那本对于伟大时代极具权威性的教材中,我已成功将教育全面拔高,而且,这一杰作从头至尾都在十分艺术地把这两个层面糅合在一起,一层是有用的,另一层是dulce 【132】 。
当我想到:我们五光十色的现代人已经大大掩盖了古代人的微弱光芒,把他们排斥在所有时尚的商业活动之外,这还不算,我们的那些卓越的城市精英竟然还对古人是否曾经存在的问题产生严重分歧,而对此我们可以从杰出的现代人本特利 【133】 博士有益的劳动和呕心沥血的著作中得到十分满意的答案,当我想到所有这一切的时候,我不禁深深感到,没有哪个著名的现代人曾尝试过在一本体积小巧的便携书里写出如此无所不包的庞大体系。它包括所有已知的,或人们相信或想象的,或在生活中实践过的事情。但是我必须承认,这样的奇迹不久前曾被一位伟大的巴西哲学家想到过。他提出的方法是,通过某种神秘程序获取一个秘方,这是他英年早逝之后我在他遗留下的文件里发现的。在这里,出于我对现代学人的深厚感情,我向他们展示这一秘方。毫无疑问,有朝一日它将启发某位有才华的实践者。
在所有的现代艺术与科学作品中,你根据自己的喜好任意挑选出用小牛皮做书脊、封底印有文字的精美书籍,不论它是由哪一种你喜欢的文字写成,你把它们in balneo Mariae 【134】 进行提炼,注入Q. S. 【135】 的罂粟精华,用从药剂师那里得到的三品脱忘川 【136】 的水混合,并仔细清理掉其中的sordes 【137】 和caput mortuum 【138】 ,让其中所有不稳定的成分挥发掉,你只保留第一道萃取物,然后再将其蒸馏十七次,直到剩下约两特拉姆 【139】 的总量。你把它装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密封好,搁置二十一天。这时你就可以开始写你的天主教专著了。每天早晨在你空腹时,先摇晃小瓶,摇出三滴仙液,用鼻子将其猛烈吸入。十四分钟之内,它就会在大脑(如果有的话)里溶解。这时你的脑海中就会立即浮现出无数的摘要、介绍、提纲、精粹、全集、节录,excerpta quaedams 【140】 , florilegias 【141】 等等。而且全都井然有序地从你的笔端涌出,有条不紊地落到纸上。
我必须承认,正是有了这一秘方的帮助,尽管impar 【142】 ,我却可以冒险尝试一件连某位名为荷马 【143】 的作家都未曾实现甚至尝试过的如此大胆的事情。尽管他本不是个没有能力的人,且对于一位古人来说,也还算有几分天资,我却发现了他的许多错误,这使我不能原谅他的骨灰,如果他还有任何骨灰留下来的话。因为尽管我们很清楚他的作品所涉及的是一个包括人、神、政治乃至机械力学的完整的知识体系,但是很显然,他完全忽视了一些方面,而在其他方面也极其不完美。首先,作为一个他的门徒所称的杰出的秘法家,他的opus magnum 【144】 极度的贫乏和蹩脚,他似乎只肤浅地读过森迪沃格斯 【145】 、贝曼 【146】 或《灵智魔学》 【147】 ,而他对sphaera pyroplastica 【148】 也有很多错误理解,以致造成无法挽回的疏忽。如果读者同意这一严厉的谴责,vix crederem autorem hunc unquam audivisse ignis vocem 【149】 。在机械方面,他也有不少同样明显的错误。因为,我曾带着现代智者常有的最真诚的实践精神阅读他的作品,却丝毫也无法弄清那件有用工具的结构,也就是一个节约装置。为了它,若没有现代人的帮助,我们可能至今仍然在黑暗中摸索。但我还有一个比这更加严厉百倍的问题要诘问这位作者,我是说他对这一领域的一般法则,以及英格兰教会的原则和纪律的极度无知。他的这一缺点确实使他,以及所有古人都成为我了不起的朋友沃顿 【150】 先生正当的严厉谴责的对象,这位神学学士 【151】 的无与伦比的题为“古代与现代的学识”的论文无论是在其轻松的格调、泉涌的才思,还是作者对这一吞云吐雾的飞行物用途的伟大发现,抑或在其矫情的口才风格方面,都从来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因此,当我笔下的这篇文章行文至此,我深深有感于它给予我的巨大帮助和启发,因而我情不自禁地要公开表达对这位作家的敬意和谢忱,以彰显对他的公正待遇。
但除了上文提到的这些荷马的疏漏以外,好奇的读者一定还会在这位作家的作品中发现其他一些并非完全由他负责的缺陷。因为从他所处的时代到现在,尤其是在最近三年或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每一知识领域都得到了如此长足的发展进步,因而他的构想已不可能像他的鼓吹者所宣称的那样,是非常完美的现代发明了。我们轻易地承认是他发明了指南针、火药和血液循环。但是我敢向他的仰慕者发起挑战,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找出关于这类行为动机的完整说明:难道不是他放任我们自己去寻找政治博弈的艺术?还有什么比他有关茶经的长篇大论更蹩脚和难以令人满意?至于他的被后来人追捧的无须借助汞的唾液分泌法 【152】 ,依我的知识和经验看来,更是极不可信的。
正是为了弥补这样一些重大缺陷,我才在朋友长久的劝说下被说服,拿起了笔。并且我敢保证,明智的读者在这里绝对找不到任何可以在人生紧急关头使用却被忽略的东西。我相信我已经囊括和穷尽了人类想象力所有可能上及和下达的所在。特别是,我推荐的这一研读学者著述的发明是所有其他人全然不曾想到的。对此,我只须在无数事例中略提一件,那就是,我帮助一知半解的人们学习的新方法,此法亦可称为“深学浅读法”,一个有关捕鼠器的新新发明;一个通用的推理规则,或按每个人的自身条件,再加上一个动力强劲的捕捉猫头鹰的机器。所有这些,聪明的读者一看便知,都是我在这本书的若干部分中着力论述的。
我认为,对于我正在写作的这篇文章的美妙和高明之处,我已极尽彰显之能事,因为在这个讲究礼貌和学识的时代,作者倾向于纠正居心不良的批评者或彬彬有礼的无知读者,已成为一种最受称道的时尚与幽默。此外,近来还有几篇著名的作品见诸文坛,有诗歌,也有散文。其中,如果作者对大众的深厚情感和伟大人性不能使他产生愉悦,从而对作品内在的崇高和神圣进行很好的细致描写,那么我们能在其中发现庄严和神圣丝毫踪迹的可能性,就只有千分之一。 【153】 拿我自己来说,我不否认,不管我在这里说了什么,它都更为适合放在前言里说,并且更适合采用通常用于前言的写作风格。但是我认为能得到那无比尊贵的最后的作家殊荣也很惬意:作为最新一代的现代人,我主张我绝对的权利。而我的后来人的身份给了我对所有前人专制的权利。正因为有了这一权利,我极不赞成并坚决反对那种把前言当作一本书的节目单的惯常做法。因为我一直认为,对于大投机商和其他有奇思妙想的零售商来说,以下的做法是极为轻率的:在门口挂一幅所售商品的大图片,下面加上雄辩的解说词:这节省了我多达三个便士的金钱。这样的招牌让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彻底的满足,因此我根本无心再走进店去,虽然我还常常会听到那位演说家般的促销店员最后的时断时续的演说词:先生,我敢保证,我们这就开始。这就是现代前言、书信、广告、简介、绪论乃至器具给读者的最真实的感受。这种技巧在最初曾经十分吸引人。我们伟大的德莱顿把它用到了极致,并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他时常信心十足地对我说,如果不是他如此经常地在前言里向读者保证他是这个世界上如此伟大的一位诗人,读者很可能会怀疑甚至忘掉这一点。这也许是对的吧,但是,我更担心他的教育偏离了方向。他似乎在教人在某些方面变得更聪明,却从未真正打算他们这样。因为看到当今许多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热心读者,翻看前言和献辞(是很常见的现代简洁版)就像看拉丁文,看了四五十页就厌烦了,懒得再往下看。尽管另一方面,必须承认,已知有很大一部分人继而成为批评家或智者都是只看前言不看其余部分的。这使我认为可以公平地将读者分为两类。现在,对我自己来说,我自认为属于前一类。因此,我用现代人的眼光来分析我自己的作品之美,并展示其中的亮点。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在正文中展示,正如我现在所做的。因为这样可以给我们的文章十分可观地增加篇幅,这一点是任何一位娴熟的作家都绝对不会忽视的。
在对我们最新作家所形成的习惯表达了我的一番敬意和谢忱,并通过并非刻意而为的长长的题外话,通过无缘无故地非难一切,并通过良苦用心和机智的语言,拿出对自己极大的公正和对他人极大的诚实揭示了我的优点和其他人的缺陷之后,现在我非常乐意继续我的主要话题,以最大程度地让读者和作者都感到满意。
第六章 无稽之谈
前文说过,彼得老爷与他的两个弟兄分道扬镳,把他们赶出了家门。从此他们重又回到了广阔的世界,且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敢相信了。这些情况倒是恰好给作家的写作增添了合适的素材,对于伟大的冒险家来说,悲惨的境遇总能带来最大的收获。世人也能从中感知慷慨的作者与普通的朋友在素养上的差异。一般认为,普通朋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而慷慨的作者就不一样了,他善于在粪土中发现英雄,并从这里逐步将他扶上王位,然后就戛然而止了;对自己的一番苦心并不期待多少回报和感谢。而这正是我要模仿的范例,我已将彼得老爷赋予一个高贵身份,并给了他相应的称号和足够他享用的金钱。现在我把有关他的话题暂且放一放,因为常人所具有的慈悲之心让我不能不帮他落难中的两兄弟一把。当然,我也绝不会忘记我作为历史学家的天职,脚踏实地地追寻着真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无论它将带我走向何方。
且说这一对被命运和志趣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落魄兄弟,总算找到了一个住处一起住下。在那里他们第一次有了空闲时间。于是他们开始反思自己充满无数不幸和烦恼的过去,一时间对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中他们忽然想起父亲的遗嘱,谢天谢地,他们总算重新得到了遗嘱的正本。于是他们立即将它拿了出来,并庄严决定,改正所有违反遗嘱的错误,并在今后的行动中严格按照规定的要求办事。遗嘱的主体(读者应该不至于忘记)是有关他们穿着那件外套的引人入胜的规则。通过仔细核对,两兄弟把每一个时期的实践活动与规定的条文逐一比较,发现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它们之间差别更大的两种事物,在遗嘱的每一点上都有可怕的、彻底的违反。于是他们立即一致决定,按照父亲的遗嘱把衣服改回原样。
但是,对于那些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结果的急性子读者来说,我有必要打断他们一下,以便让我们作家做一些适当的铺垫。我要说的是,此时这两兄弟的身份也今非昔比,并且有了各自的名分。其中一个给自己取名马丁,另一个取名杰克。这两人曾在他们的兄弟彼得的威压下一度十分友好,因为对于同命相连的两人来说,这是明智之举。厄运当头的人如同处身于黑暗之中,对所有的颜色都分辨不清,但当他们重新回到世界上,开始在光明中相互展示自己的时候,他们所从事活动的现状突然让他们发现,他们有着非常不同的处世态度。
说到这里,严肃的读者可能会指责我作为一个作家记忆力太差。而一个真正的现代人又是丝毫不会受制于这样的缺点的。因为记忆力作为思想对过去事物的存储,是一种对于我们这个辉煌时代的学者来说全然不发生效力的能力。他们只和发明创造打交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或互相讨论出来的。正由于此,我们非常合理地认为,拿我们伟大的健忘症作为论点,是难以染指我们伟大的智慧的。我应该是在此手稿的大约五十页前,就得体地向读者提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彼得,带动了他的两兄弟,在外套添加了所有那些时尚的零碎儿,即使过时了以后他们也没有拆除其中任何一样。也就是说,所有增加的东西都依旧在衣服上保留着。可想而知,它成了你所能想象的最离奇古怪的大杂烩。这样说吧,在他们分手的时候,衣服原来的样子可以说一丝一毫都难以看到了,能看到的只有无数的花边、丝带、镶嵌、刺绣和斑点。我的意思是那些银点,因为其余的斑点都脱落了。还算幸运,这件已经在某个角落里被忘却了很久的衣服,被这两兄弟找到了。在他们决心按父亲的遗愿把它改回原样的时候,它就是上述的样子。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了这项伟大的工作。他们时而观看外套,时而观看遗嘱。马丁先下手了。他把衣服抖一下,就有许多银点纷纷落下。接着他又抓了一把,一下就拉下来近10码长的花边。这个时候他犹豫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仍然有大量的工作要做。然而,当最初的热度过后,他的情绪开始冷却。于是他决定采用较温和的方法继续其余的大量工作。他小心地撕下那一个个银点,以免把衣料撕破。上文我们曾经提到,这些银点含有银的成分,缝缀它们的工人也很聪明,采用了双线密缝,以防脱落。下一步马丁决定拆除外套上大量的金花边,他对每一个针脚的处理更加谨慎,并且还把所有的碎线头也都清理干净,这花费了很长时间。接下来,他开始拆除那些刺绣的印度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图案。看官应该还记得,这些都是他们的父亲在遗嘱上明确提出强烈反对的。拆除它们不但需要精细的手法,而且需要极度的耐心。他拆了好一阵,才把其中的一部分完全拆干净,另外一些只是从表面上看不到了。还有一些绣得非常密实,拆起来非常麻烦,很难完全拆干净并不损伤衣料。此外,还有的刺绣原本就是用于掩盖或修补外套上面的瑕疵的,绣工与衣料已成为一体。于是他决定,对于这些还是以保持原样为好,以免衣服的原始布料受到任何损伤。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对父亲遗嘱的真正目的和用意最好的遵从。以上就是我对马丁所实施的这场伟大革命的尽我所能的描述。
然而,他的兄弟杰克所经历的冒险故事却非常奇特,使我们不得不用剩余的大部分篇幅来描述。对于同样一件事情,他采取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策略。他对彼得给他的伤害一直记忆犹新,并耿耿于怀。这给他带来的刺激和冲动,大大胜过对父亲任何命令的遵从,因为对于前者来说,后者至多也只不过处于次要和服从的地位。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态取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名曰热情。这或许在所有语言中都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词。关于这一点,我想在我对热情所做的一番历史—神学—逻辑学的精辟阐述和分析中已得到充分证明。其中我展示了它是如何先从一个概念发展为一个词,又如何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成熟,从而成为一种有形的物质。这部巨著有对开本三大卷,我已决定马上出版,并采用现代社会常用的从订阅人身上赚钱的方式,而不必怀疑这块宝地上的贵族和上流社会人士所给予我的所有可能的鼓励,因为现在他们对我可能有何种作为已经领略一二了。
且说这位杰克兄弟,在这种复杂心态的驱使下,满怀愤懑地思量着如何对彼得的暴行实施报复,而马丁的软弱妥协又加剧了他的愤怒,于是他下定决心。“这个无赖,”他说,“把吃喝锁起来,把我们的妻子赶跑,骗走我们的钱财,给我们可恶的面包屑充当羊肉,最后还把我们踢出家门;这个恶棍,我们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还不算,大街小巷里人人都反对他。”就这样,他自我调动情绪,让怒火膨胀到最高点。其结果是,头脑中微妙的改革冲动促使他决定立即着手行动,他用三分钟所做的事情大大超过马丁数小时的作为。因为,好心的看官,你一定能理解,热情一旦达到狂热的程度就有几分失去理智了;而这个时候的杰克正处于这种状态,而且已达到极致。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由于他在撕去一堆金丝带时动作过猛,他把整个外套从上到下撕成了两半。而做针线活又不是他的长项,因此他除了将撕开的外套用粗线绳和串肉扦子连缀起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然而无穷无尽的麻烦接踵而至(我是含着眼泪记录这一实情的),当他开始拆刺绣的时候,由于天生笨手笨脚、脾气急躁,又看到数以百万计的针脚需要极度的精细和耐心才能拆除,他一气之下把整个刺绣连同它附着的布料一起撕了下来,并把它扔进狗窝,并疯狂地继续撕扯:“啊,好兄弟马丁,”他一边撕扯一边说,“为了对上帝的爱,学着我一样做吧,撕、扯、拉、剥,一切的一切,这样我们就和那恶棍彼得彻底不一样了。哪怕给我一百英镑,我也不愿意在身上留下一丝一毫可能引起邻人怀疑我与这样一个恶棍有相似之处的证据。”但是,这时候的马丁却非常冷静和镇定。他请求他的兄弟,为了所有的爱,不要对他的外套实施任何伤害,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再得到另一件同样的外套了。还提醒他说,他们所做的这件事与他们对彼得的任何成见无关,仅仅是为了遵守父亲在遗嘱中的规定。他应该记得,无论彼得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毕竟是他们的兄弟。为了报复,就一味采取冤冤相报的方法反对他,这种想法要不得,应该努力克服。的确,他们的好父亲所作的有关他们穿着此外套的规定非常明确,但是其中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和睦、友好、互助和情谊方面也有同样严格的规定。因此,假如得理不饶人本来不可取的话,为加强团结并化解矛盾而为之,那就更不可取了。
如此这般,马丁用开头那种严肃认真的口吻继续说教,所言势必构成一场令人难忘的道德讲座,给我的读者的身心带来巨大的教益,而这也正是伦理的终极目标。但是此时此刻的杰克却早已因不耐烦而不知去向了。在学术争执中,作为学者在提出质疑时应有的淡定,还从未引发过如此强烈的反感。在很多情况下,争执就像一个不平衡的天平,总是重的一边压倒轻的一边,并使之抬高、受迫。当下所发生的情况正是如此,马丁所言之重压倒了杰克之轻,迫使他逃之夭夭,以表示对手足兄弟的反感。总之,马丁的耐心把杰克激怒了。然而,真正让他倍受煎熬的还是眼下自己兄弟的外套这般完好无损,并恢复到了以前的清白状态;而他自己的这件,不但破得使里面的衬衫显露无遗,而且在那些未受到他猛烈撕扯的部位,依旧保留着他兄弟彼得留下的烙印。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饱受欺凌的醉汉,一个因拒绝交出诈骗款而新近被投入纽盖特监狱的犯人,一个当场被抓住又被柜台女郎高抬贵手放走的商店扒手,一个穿着旧天鹅绒裙子任由势利之手摆布的鸨母。不管像其中哪一个,还是所有的都像,这个满身烂布条、破花边和大窟窿的可怜的杰克如果现在看到自己的外套还和马丁的一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但是,如果他看到马丁的外套和自己的一样,他一定会更加倍地高兴。然而,鉴于这两种情况都不大可能发生,他感到需要另辟蹊径,文过饰非。于是他努力(按他自己的说法或用意)收集狡黠的辩词,用以说服马丁回心转意,让他把自己也搞成衣衫褴褛、破烂不堪的样子,并承认自己前面所说的那番话都是无稽之谈。在尽一切努力做好这些准备以后,可惜!孤立无援的杰克所能做的仍不过是用无数粗俗的语言攻击和谩骂他的兄弟,抓狂、语无伦次。总而言之,这两兄弟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杰克立即另外找了新居所,没过几天就传来确切消息说,他的智慧已经耗尽。此后不久他又出现在国外,表现出病态大脑所能呈现的最离奇古怪的胡思乱想症状,进一步证实了上述消息。
现在,在街上遇到他的小男孩们开始用多个名字称呼他。有时称他秃头杰克,有时称他打灯笼的杰克,有时称他荷兰杰克,有时称他法国老休,有时称他乞丐汤姆,有时称他北方敲门的杰克。正是这些名称中的一个或几个或全部,由聪明的读者去取舍,催生了伊奥利亚 【154】 最杰出的也是流行的教派。时至今日,这里的人们仍对这位著名的杰克充满景仰与怀念,将他尊为他们的始祖和创始人。至此我已将此人的来历和为人十分详细地介绍了一番,以满足世人的好奇。
—Melleo contingens cuncta lepore. 【155】
第七章 关于题外话的题外话
我经常听到用三言两语概括的伊利亚特 【156】 ,但对我来说幸运的是,我更经常看到伊利亚特中的三言两语。毫无疑问,人生从这两者中都能得到极大的裨益。但是,世界究竟更应该感谢其中哪一个,我想把这作为一个值得深入探究的问题留给对此感兴趣的人们。对于后者的发明,我认为学术界应主要感谢现代人对题外话的改进:对知识的后期精加工类似于对我们国人口味的精加工。而这种口味,对于味觉极佳的人来说,是经过各种复合材料调配的,呈现于开胃汤、杂烩菜、浓汁肉丁和蔬菜炖肉中。
事实上,生活不很富裕的人,不免感到一种压抑的困扰,声称十分讨厌这种礼节性的发明;对于饮食口味一说,他们倒是也赞成这样的类比,却大胆提出,这一实例本身是对品味的莫大玷污和诋毁。他们告诫我们说,将五十种调料混杂一处加入菜肴的时尚,最初的形成就是为了迎合一种邪恶、堕落的口腹之欲,实属疯狂。看一个人饕餮杂烩菜,头脑完全像鹅,像野鸭,或丘鹬,说明他缺少消化更为实质性食物的胃脏和消化器官。他们还进一步肯定,题外话对于一本书来说就如同一支外国军队来到一个大谈国民需要拥有自己的心和手的国度,往往要么征服当地人,要么把当地人驱逐到最贫瘠的角落。
然而,这些傲慢的抨击者所反对的一切表明,如果把写书的人限制在致命的除了直奔主题其他一概不能写的框框里,那作家群体的数量将很快减少到极其微不足道的数目。应该承认,如果我们目前的处境与希腊、罗马人相同,在学识尚处于摇篮之中,需要扶持和培育,并被冠以创新美名的时期,那么写出大部头的真实故事乃是比较容易的事情,无需偏离主题而言他,借此渲染或深化主题。但是知识的滋长就像一支驻扎在一个富裕国家的数量庞大的军队的成长,开头几天尚可以由自己所在土地的产品供养,一旦给养耗尽,他们势必要到远方去寻找食物。至于从朋友还是敌人那里寻找,也就不重要了。与此同时,邻近的田野被践踏和蹂躏,变得贫瘠干燥,除了暴土扬沙,不再出产粮食。
可见,我们的经历已和我们的先辈完全不同,聪明的现代人对此看得很清楚。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发明了一套成为学者或智者的更为快捷和可靠的方法,无需经受读书和思考之苦。目前使用图书最有效方的式有二,可任选其一。第一种方法是将它们视为议员,记住其头衔和名号,然后就可以吹嘘与之相识了。相比之下,第二种方法其实更可取、更有价值,且更文雅,那就是仔细阅读索引部分。因为它是整本书的纲要和指南,就如同鱼尾巴的功用。由于从大门进入知识的宫殿需要大量时间和程式,所以时间不多、不喜欢程式的人往往选择从后门进入。由于各类艺术都飞速进展,因此更容易从后面进攻。就像医生要了解整个身体的状况,往往只观察后面的排出物。因此,人们获取知识从一本书的后部分着手,就像男孩将弹丸瞄准麻雀的尾巴。因此,了解人生的最佳途径是注意后端,这是聪明人的方法;因此,科学的发现就像赫克勒斯的公牛, 【157】 从后面追踪;因此,老学问的揭秘就像旧丝袜,从脚下开始。不仅如此,作为拥有大量军事原则的体系,近来科学大军的规矩日益严密,总体上看正进行大规模的集体探索活动。对于它给我们带来的福祉,我们完全应该感谢其体系与纲要,它使我们现代的科学巨匠,像谨慎的放贷人一样,用他们的辛劳和汗水造福于我们这些后辈。惟有辛勤劳动播撒的种子,才可能让后人坐享其成,让我们在这高贵的年代获得如此特殊而丰厚的收获。如今让人变得聪明、有学问、高贵的方法越来越多,日益普及,且有了较固定的形式,因此作家的数量也势必相应增加。其结果,必然导致他们之间不断产生摩擦。此外,还有人说,目前自然界已不再有足以让人另立一个名目,并为之编纂一部书的新事物出现。这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数学家告诉我的。他用数学定理对此做了完整的演示。
或许,这一说法会遭到那些坚持物质无限论的人们的反对。他们不承认任何一种事物可以被穷尽。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让我们分析一下当今社会所发明并培育出的一种最高级的现代智慧。作为所有智慧的一部分,它结出的果实最多、最美。其中,尽管有一部分遗存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但依我的记忆,还全然没有被破译或编辑形成体系以供现代社会使用。因此,以我们的名义,我们可以确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发明和完善都是由现代人一手完成的。我指的是现代人所拥有的从男性和女性的pudenda 【158】 及其正常用途中演绎出象征、影射和应用艺术的享誉甚高的智慧,绝对令人惊讶、舒畅和愉悦。再有,看到发明中与这些渠道无关的时尚成分微乎其微,不禁让我时常想到,我们时代和我们国家的那些快乐天才都是古代对印度矮人的象征性描写所产生的预言效果所造就的。这些矮人的身高不过两英尺;sed quorum pudenda crassa, et ad talos usque pertingentia。 【159】 目前我一直在很好奇地研究近期出现的最直观展现这种美的作品。尽管这里的静脉时常流血,而且人用尽所有吃奶的力气保持其扩张、胀大并通畅,就像西徐亚人 【160】 。他们有一个习惯,就是给母马的私处吹气,这样可使它更多产奶。但是我有一个忧虑,就是这样一来那里必然越来越干燥,且不可逆转,而且需要一些新的智慧fonde 【161】 提供可能的帮助,否则我们对此就只能满足于在那里不断重复,在其他场合也一样。
对于我们现代人的智慧无法计算出不可穷尽的事物的这一说法,以上所述给出了有力的论据。那么,除了增加索引和减少卷本这些最后的招数以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必须大量收集语录,并按字母顺序编排。为此,尽管无需和作者协商,但必须和批评家、评论家以及词汇学家谨慎协商。最重要的是,对于聪明地收集到其中最佳部分、鲜花和格言的人,必须通过学识中的所谓细筛子和粗钓丝对其认真处理。 【162】 尽管我们并不清楚接受它们处理的究竟是珍珠还是鱼饵,因而也不清楚我们究竟应看重留在筛面上的,还是落到筛底下的东西。
通过这些方法,在几周之内就涌现出许多能够驾驭最深奥、最广泛的主题的作家了。可如果他脑袋空空的,怎么写出内容丰满的普通书籍呢?如果你放松在环境、方法、风格、语法或创新等方面对他的约束,赋予他但凡有机会就去抄袭别人、放弃自己主见的普遍特权,那么,无须更多的材料,他就能完成一部可以堂堂正正摆在书店的书架上的作品,并且带着它那用纹章图案加工的精致书名标签,体面地、永久地呆在那里,不让任何学生的手指翻动、弄脏,也不会在图书馆的黑暗中不断轮回,而当大限来临之时,却愉快地接受炼狱的审判,以升上天空。
假如没有这样的许可,那如何指望我们这些现代智者有机会展现我们所收集的材料呢?这些材料的主题成千上万,各不相同,且缺一不可;一旦缺少它们,世人无限的喜悦和受益将被剥夺,使我们在暗淡无光中葬于被遗忘的角落,永不得救赎。
正是这些元素使我得以在有生之年见到作家们联手在竞争中胜过行会中的所有其他弟兄。这让我们自得其乐,还包括来自我们祖先西徐亚人的许多快乐。他们用笔的数量之多,就连从雄辩的希腊语中都难以找到更恰当的形容词,只能说在遥远的北方地区人们几乎不能旅行,因为那里鹅毛满天飞。 【163】
本章题外话的长度说明了它的重要程度,而眼下我也已尽我所能为它安排了一个适当位置。如果明智的读者能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位置,我这里授权给他,可以把它放到任何他喜欢的角落。现在我可要回到更重要的正题上了。
第八章 无稽之谈
在伊奥利亚有一位学者认为,宇宙万物起源于风。根据此种理论,整个宇宙的产生,以及最后的归宿都如此:我们用吹出的气息点燃并使之旺盛的自然之火,终有一天会告吹。
Quod procul a nobis flectat fortuna gubernans. 【164】
这就是其adepti 【165】 对他们的anima mundi 【166】 的理解,也就是精神或呼吸或风的世界,因为,如果通过自然的细节来观察整个体系,你会发现这是毫无争议的。无论你喜欢将一个人的forma informans 【167】 称为spiritus, animus, afflatus,还是anima 【168】 ,这些名字除了形态不同,不是都表示风——也就是构成一切化合物质及其最终归宿的基本元素——的意思吗?再说,生命又是什么,难道不是我们常说的从鼻孔呼出的气息吗?因此,自然学家认为风还在我们尚无法说清的某种神秘现象中起作用,这一论断是完全合理的。且不说诸如turgidus 【169】 和inflatus 【170】 这样好听的名字既可以指emittent 【171】 又可以指承受器官。
根据我所收集的古人的记录,我发现他们的信条有三十二条,这里没有必要一一细说。但是其中发展出的几条最重要的规则,绝不能不提。譬如以下这条格言就很有分量:在所有化合中,由于风所占的比例很高,并促成化合,因此这些化合物中的佼佼者必然含有大量的primordium 【172】 ,可见在所有造物中人类是最完美的,并且还被慷慨的哲学家赋予三种不同的animas 【173】 或风。而伊奥利亚的智者又慷慨地添加了第四种,其重要性和修饰作用不亚于前三种。这就叫做quartum principium 【174】 ,分别位于世界的四个角落,并成就了著名的秘法家帕拉切尔苏斯 【175】 将人体置于这四大基点相关位置的学说。
出于这一原则,他们的下一个信条是,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带着一定数量的风,它源自那另外四种,可称之为quinta essentia 【176】 。这一精妙教义普遍适用于人生所有紧要关头,并能发展成为任何门类的艺术和科学,还可以通过某种教育手段得以神奇地精馏和扩充。当此风膨胀至完美程度,就无须保留、硬撑或强压了,而可以自由地传递给人类。由于这些原因,以及其他一些同等重要的原因,聪明的伊奥利亚人宣称,打嗝 【177】 的本能是理性造物最高尚的行为。为了培养此种艺术,使之更好地为人类服务,他们采用了多种方法。在一年的某些季节里,你会看见他们中数量众多的祭司,个个张大嘴巴面向狂风。而在其他时候,你能看到数百人在一起围成一个圈,每人手拿一副风箱,对准旁边人的臀部吹气,把他吹鼓,成为大酒桶的形状。因此,他们通常非常得体地把自己的身体称为气囊。在通过诸如此类的手段胀大,达到足够饱满程度的时候,他们便立即离开,为公众的利益,将自己囊中所得的大部分注入到他们信徒的皮囊里。在这里我们必须申明,他们之所以把所有的学问都尊奉为从同一原则演变而来,是因为,首先,大家都一致承认并肯定,学识使人饱满。其次,还可以通过以下三段论法来证明这一点:话语不过是风,学识不过是话语,因此,学识不过是风。由于这样的原因,他们中的哲学家,在学校就是通过打嗝来向他们的学生阐述其所有学说和观点的,而学生们也因此获得了各种各样雄辩的口才。但是,他们中那些杰出的智者最棒、最显著的特点是一个特定的神态,这神态明确无误地表明精神对其体内物质的扰动达到了何种程度或强度。因为,在嗝逆之后,风与气味同时发了出来,首先,在湍流和气动作用下,它会在人体内的小小世界引起震动,使人咧嘴、缩腮,眼睛露出可怕的表情。此时此刻,他们打出的嗝不但被视为无比神圣,而且越酸越臭越好,被他们卑微的追随者带着无限的欣慰全盘接受下来。并且(为了使这一过程更趋完美),由于人的生命气息是从鼻孔呼出的,因此最好、最有益、最生动地接受它的途径,也是经过那里,以便在其通过的时候给他们以嗅酊般的刺激。
这四种气就是他们的神。他们将其视为激活宇宙并遍布于其中的精神予以崇拜,并且相信惟此四种气就足以给人以所有灵感。然而其中最主要的,也就是令他们latria
【178】
的,是万能的“北”。这是一个古老的神,受到希腊大都市人的最高级别的尊敬:omnium deorum Boream maxime celebrant
【179】
。这个神,虽然被认为无处不在,但在更深邃的伊奥利亚人看来,拥有一个独特的居所,或(用正式语言表述)一个coelum empyraeum
【180】
。他更习惯于出现在这里。此居所坐落的那个地区,古希腊人都知道,名为Σμοτ
α
【181】
,或黑暗的土地。虽然这一点曾引起很大争议,但无可争议的一点是,伊奥利亚人中最优秀之辈都认为自己源于类似的一个名字,其祭司也世世代代从中获得最精妙的灵感。他们亲手将灵感从那些气囊的源头找出来,并在所有国家的非教会派的新教徒中释放。而这些人在此之后便天天气喘吁吁,不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永远的将来。
不错,他们的神秘仪式就是这样进行的。有学问的人都知道,古代的艺术鉴赏家有一项发明,就是用气囊或储气桶保存并携带风,这对于长期的海上航行有很大帮助。而今这一有用技艺竟然失传了,实在令人遗憾,尽管我不清楚潘西罗鲁斯 【182】 是如何粗心大意,竟然把它遗漏了的。这是一项应归功于埃俄罗斯 【183】 本人的发明,这一教派的名字也源于此。不仅如此,他们为了纪念这位创始人,至今还保存下来大量这样的桶,并且在他们的每个殿里都安放一个,事先把上盖去掉。每逢庄严的日子,祭司就钻进桶里。在这里,他在按上面提到的方法做好一切准备之前,还要用一个神秘的漏斗将他的下身和桶底连起来,桶底通过北面的裂缝或罅隙接受新鲜灵感。于是你看到他立即膨胀到桶的形状和大小。在这种状态下,作用在下方的精神仿佛在向他发话,他把整场风暴注入他的听觉,它从ex adytis et penetralibus 【184】 发出,并非没有莫大的痛苦和不安。而吹进来的风作用在他的脸上就如同海风,先是让脸先变黑,继而增加皱纹,接着破裂成泡沫。神圣的伊奥利亚人就是用这种方法向他们气喘吁吁的门徒传达神谕的。他们中有的人在神圣之气出来之后便贪婪地张大嘴巴,有的则不停地吟唱对风的颂歌,并随着自己哼唱的节奏轻轻地来回摆动,以表达他们的神灵之微风的安抚作用。
正是这种祭祀习惯,使一些作家认为伊奥利亚人属于世界上非常古老的人种。由于我上文提到的神秘交易与其他古代圣贤的方法几乎完全相同,灵感均来自于某些藏而不露、奇臭无比的气源,不但将它传给祭司很痛苦,对人们产生的影响也基本上是一样的痛苦。事实上,这一过程还经常由女性提供者来主持或引导,一般认为她们的器官更有利于接受那些神圣的风,以更大的容器让风进入和通过,并顺带为其增加淫欲的成分,这就好比通过必要的安排,从肉欲的淫荡变为精神的渴望。为支持这一深邃的猜想,还有人进一步强调说,这一女祭司习俗至今仍保留于一些现代伊奥利亚教派中。人们同意接受她们来自上述容器的灵感,就像她们的女巫先祖一样。
一个人只要不断给他的头脑以刺激和约束,他那永不停歇的思想就会本能地在两个极端的世界之间遨游:高与低,善与恶。通常,在他头脑中闪现的第一道灵光总把他带入最完美、光鲜和高尚的遐想,直到其飞升至他自己以及视线所及的范围以外,且无法确切感知至高和至低这两个极端是多么靠近的时候。然后,他又以同样的飞行方法和路线,垂直落到最低点,就如同一个人向东行进却来到西边,或者画一条直线,画得足够长就成了一个圈。难道是我们天性中恶的一面总使我们喜欢用相反的意念装饰每一个高明的想法,还是我们用以解释事物的推理,像太阳一样,只能照亮地球的一半,让另一半不得不留在阴影和黑暗中,还是总朝向思想中的最高尚、最美好方向飞翔的幻想已错过目标,疲劳过度,像一只死去的天堂鸟一般突然坠落到地面,还是经过如此这般的形而上学推理,我尚且没有完全错过其真正的原因,而这一在如此复杂条件下伴随我的命题,其实是全真的?这就像人类最不文明的部分也有某种途径或方法,从概念上爬到上帝或至高权力的高度,因而他们一般都不会忘记给自己的恐惧添加一些可怕的想象,这尽管不能更好地,却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对魔鬼有所容忍。 【185】 而这一过程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它发生在想象力被极度拔高的人身上,其拔高度和那些身体被拔高的人一样;因此,随着他们为类似向上的意念而高兴的同时,却也同样为万丈深渊的前景感到恐惧。所以,在选择魔鬼的时候,人类的通常方法一直是,无论基于实际行动还是视觉感官,挑选那些他们所塑造的神最为反感的事物。这也正是伊奥利亚教派所采取的方法,他们把对两种本性之恶的恐惧和仇恨附在自己身体上,并且在此两种恶与他们所崇拜的神灵之间建立起永久的敌意。而这两种恶中的一个是变色龙,灵感不共戴天的仇敌,它充满蔑视地吞噬着他们所敬之神的巨大影响力,却连打嗝这样微小的回报都不肯付出。另一个称为Moulinavent 【186】 ,是个巨大的可怕怪物,它有四条强悍的胳膊,与神进行着永不停歇的搏斗,不但能巧妙地躲避他们的打击,还能以更多的打击回敬他们。
著名的伊奥利亚人就是这样与神和魔鬼周旋的。这使他们在当今世界成为如此著名的一族,同时,那礼貌的拉普兰人 【187】 ,毫无疑问,是一个最有代表性的分支。因此,对于这样的人,我不能不以正当的理由在此大加颂扬,因为他们显然为了利益和志趣而与他们的兄弟,我们中的伊奥利亚人如此紧密地联合在一起,不仅从同一批发商那里购买风,而且用同样的价格和方法向非常类似的客户兜售。
那么,不论上文所描述的这个系统完全系由杰克发明,还是如一些作家所言,是从德尔菲 【188】 的原版抄袭而来,仅经过某些补充和修订,以适应具体时间和环境,我对此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杰克至少给它带来了一个新的转折,使它形成了我上文所演绎的衣服及式样。
对于这样一个社会,我对其中的成员有一种特殊的景仰,而他们的观点和习俗却一直受到其反对者出于恶意和无知的极度歪曲和中伤,我一直都在寻求机会为他们正名。因为我认为,消除偏见,将事物最原本、最真实的面貌公之于众,是人类最伟大、最优良的品德。所以我要大胆地这样做下去,除了良心、荣誉和感激之外,我没有考虑个人得失。
第九章 题外话:关于一个联合王国疯病的起源、利用和改进
对于这样一个著名教派,其声誉所系、不容以任何方式歪曲的一点是,它的兴起和确立都归功于我上文所描述的那位创始人杰克。此人神智颠倒,大脑因错乱而失常,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精神紊乱,或称为疯狂或狂躁。因为,只要我们观察一下世上所有由一个人发起的最大规模行动,不论是通过征服建立新帝国,在哲学领域新的突破和进展,还是新宗教的发明和传播,我们都会发现,其创始人的正常思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见于他们的饮食、教育、某些主导性的脾气性格,受到某种特殊的空气或天气的影响。此外,人类思想中的某些个性想法,容易在一些偶然出现的特定情况下相互碰撞,产生火花,尽管最初看上去微不足道,却能引起燎原大火,激发人生最绚丽的壮举。伟大的转折并不总是出自孔武有力的双手,往往也会在适合的条件下应运而生。灵动之气一旦进入大脑,思想的火花无需外来的火种点燃。因为人的上层所有就相当于空气的中层,尽管本质上形成的过程迥异,但最后产出的实质和效用却是相同的。雾气从地表生成,浊气从粪堆生成,蒸汽从大海生成,烟气从火焰生成,所有的云都具有相同的成分和形状。从茅厕发出的气味,其提神作用与功效,丝毫不亚于祭坛上的熏香。凡此种种,我认为,都可以说明我自己。不仅如此,如果没有阴云受到扰动,大自然就永远不会下雨。同样,禁锢在人脑中的思想,必须受到下方器官所发出气体的扰动和侵袭,才能孕育发明并培养成果。可见,尽管上述这些气体来源的复杂性毫不亚于大气,但是它们产出的成果却由于土壤的不同而在种类和品性上截然不同。下面我举两个实例来证明并解释我的这一论断。
一位伟大的王子 【189】 组建了一支强大的军队,给自己的金库充满无数宝藏,还建立了一支无敌舰队。所有这些计划他丝毫没有向他的重臣或挚友透露。转瞬间世界就充满了杀气。邻近的王国个个十分恐慌,不知道战争风暴何时来临,各地的小道政治家们也纷纷猜测,莫衷一是。一些人认为他已经制定好了称霸世界的计划。另一些人经过分析认为,他的目标是推翻教皇,改革并重建宗教,也就是他自己曾经笃信的宗教。还有一些人更为睿智,认为他是要到亚洲去制服土耳其并恢复巴勒斯坦。处在所有这些计划准备的过程中,某位通过这些症状收集疾病特征信息的御医,企图尝试治疗。在手术实施的过程中,他竟然打破了气囊,把气体放了出来。没等采用任何手段完成补救,那不幸的王子就气绝身亡了。现在,读者是否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这股气究竟来自何处,竟然长时间吸引那些国民的眼球?究竟是何种神秘动力,莫测源泉,竟能让如此美妙的引擎转动起来?后来人们发现,整台机器的运转不过是幕后的一位女性所致,她的一个眼神就引发隆起,但在尚未发射之前,她却被转移到一个敌对的国家。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王子该如何应对?他尝试那位诗人的能容纳corpora quaeque 【190】 的诗句,但落空了,因为,
Idque petit corpus mens unde est saucia amore:
Unde feritur, eo tendit, gestitque coire. 【191】
在漫无目的地使用各种和平手段的努力之后,聚到一处的部分精气升高并燃烧起来,转而阴沉,继而愤怒,转动位于脊髓腔上的头颅,上升至大脑。一个泼皮因为被某个娼妓甩了而产生的打碎她家窗户的冲动,与一位伟大的王子自发筹组强大的军队,一心梦想攻城拔寨、驰骋疆场、凯旋而归的冲动,如出一辙。
— Teterrima belli
Causa — 【192】
另一个实例出自我读过的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有一个强大的国王 【193】 ,为了取乐,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交替不断地攻取、失守城池。他打败敌军,又被敌军打败。他把王子赶出他们的领土,吓唬孩子并抢走他们口中的面包和黄油。不论是否是他的臣民,不论朋友还是敌人,不论男女,他都一概烧杀抢掠。据记载,不同国家的哲学家们在探讨其中的原因、性质、道德和政治背景的时候产生了很大的分歧,难以找出解释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最后,气体或精神占据了这位英雄的大脑,并在其中不断循环,进而占领了身体中那个提供zibeta occidentalis 【194】 的著名区域,并在那里聚集形成一个肿瘤。有了这一说法,当时的世人便不再争执不下了。上述重大结果就是由于精气在此壅滞,不再继续运行所致。同样的精气如果在上层运行,可以征服一个王国,下降到直肠,就造成肛瘘。
下面让我们研究分析在哲学领域引进新思想的伟大人物,以期找到以下结果:究竟出于灵魂的何种本能,得以让凡人在自己的头脑中产生冲动,为所有人都表示无法理解的事物,构建新的思想体系,并以惩般高涨的热情推而广之:这样的冲动究竟萌发自什么样的种子,这样的伟大发明家究竟仰仗其何种人格,从而获得数量众多的门徒。因为显而易见,这些人中最主要的几个,不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都被他们的敌人误解为疯子或精神错乱。事实上,除了他们的追随者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其余的都被所有人误解为疯子或精神错乱。对于语言和行为的正常规范,他们所采用的推理方法截然不同于凡夫俗子简单粗糙的推理;对于他们中的几个典型,我大体上赞同他们今天的继任者现代精神病学的原则分析,并将对其中的精华和原理做适当的深入研究,采用类似于伊壁鸠鲁、第欧根尼 【195】 、阿波罗尼奥斯 【196】 、卢克莱修、帕拉切尔苏斯 【197】 以及笛卡尔 【198】 等人的方法。这些人如果还在世,不论与他们的追随者紧密联系还是分开,在我们这个没有区别的时代,都将招致放血、鞭挞、枷锁乃至卧薪黑牢等危险。在自然规律或状态下思考的人,为什么会想到将其他所有人的思想局限在与自己思想的长度、宽度和高度完全一致的框框里?然而这却是所有创新者在思想的王国里首先想到的问题。伊壁鸠鲁曾希望,在某个时刻,出于某种机缘巧合,所有人的观点在经过无休止的相互碰撞之后——锋利与柔润,轻与重,圆与方——骤然一致起来。同时,通过某种clinamina 【199】 ,统一于某个原子或虚空点上,就如同宇宙万物起源于虚空。笛卡尔曾说,他在自己死之前看到了所有哲学家的情绪,就像许多小星星遨游在他的浪漫国度,并被他的旋涡所淹没并溺死。现在,我倒很乐意听听,如果不用我所阐明的在较低器官所生成的气体作用于大脑,并在那里精馏成概念,而对此我们贫乏的母语尚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名字可以描述,只能称之为疯狂或狂躁,对此类特定人群的这种想象力还能有其他的解释吗?因此,现在就让我们来设想一下,所有这些伟大的哲人都无不给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理论招徕了一批盲从的信徒,这究竟是为什么。而在我看来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在人类理解能力的和谐世界里,有一根特殊的琴弦,它分成若干段,每一段的音调都完全相同。假如你能巧妙地找到与之一致的键位,并轻轻地敲击它,如果你的运气足够好,弹出的音与它们的完全一致,那么在某种神秘谐振现象的作用下,那几根弦就会同时发出声音。这种情况的出现取决于技巧和偶然性,因为,如果碰巧你弹出的音不那么准,高了或者低了,那么你的教义就不会有人追随,相反你将被作为疯子捆绑起来,只能得到一些活命的面包和水。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对这一高深的技巧进行甄别,在不同的时间对不同的人有针对性的采用。在这方面西塞罗 【200】 就很聪明,他在给一个英格兰朋友写信的时候,除了其他内容,他还谨慎写下了谨防被我们的出租马车夫欺骗(当时的他们似乎和现在差不多,都是些反复无常的无赖)的精彩文字:Est quod gaudeas te in ista loca venisse, ubi aliquid sapere viderere。 【201】 恕我大胆直言,这是一条不归路,从伦常事理来说如此不通的是,在一些人中间不过是个傻瓜的你,在另一些人中可能被视为智者。希望我所认识的某些绅士能把此话作为及时的暗讽在心中掂量掂量。
事实上,这的确是那位高贵的绅士,我最聪明的挚友沃顿先生的致命错误。他是一个表面看上去注定有更大发展和成就的人,不论你是否考虑他的信念或样子。绝对没有人在进入公共视线的时候,有比他传播一种新宗教时更适当的身心准备。啊,设想一下:那些快乐的人才,因误用虚妄的哲学,进入适合他们的梦想和愿望的渠道,在那里扭曲心灵和表情是如此高尚的行为,以至于对此忿忿不平的下层世界都不敢直言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或直言他的大脑已不幸进水。对此就连作为他兄弟的现代主义者,都像不肯领情的人一样不禁大声耳语,声音之大正在顶楼上写作的我都听到了!
最后,从古至今,凡喜欢研究狂热之源流的人,如果沿这条肥水不断寻根求源,就会发现它的源头和下游一样污浊和不平静:而最大的发现就是气体中的嗅酊,世人称之为疯狂。并发现,如果没有它,世界不但不能得到两个伟大的祝福——征服和次序——甚至所有世人还不幸会对看不见的东西具有相同的认识。 【202】 然而,以前有一种postulatum 【203】 认为,这股气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何种角度上它作用于传播和理解,或它的升华将到达何种大脑。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切入点,它为明智而好奇的读者分清了若干理由,大脑区区数值上的差异,如何在同一种气体的作用下产生如此巨大差异,成为区别亚历山大大帝、莱顿的杰克 【204】 和笛卡尔先生等人品的唯一分界点?这里所讨论的问题是我所经历的最抽象的;是对我的心智最强有力的考验:因此我希望读者也拿出最大的诚意。因为下面我还要继续索解这一棘手问题。
人类具有某种
Hic multa desiderantur 【205】
我认为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如此这般勉强地通过这个复杂的问题之后,我相信读者会同意我的结论,那就是,如果现代人认为,疯狂只是大脑受到发自较低器官的某种气体的影响造成的某种扰动或错乱,那么这种疯狂正是那些发生在帝国的伟大革命、哲学思想以及宗教派别的源头。因为大脑如果处于自然的条件和状态下,就会引导它的主人以常人的方式宁静地生活,而不会产生丝毫要民众服从自己的权力、推理或愿景的念头。并且他越是用人类学习的通常模式规范自己,就会越远离将自己的某个特殊想法发展成派系的倾向,因为这让他明白自己的软弱无能和人们的顽固无知。但是当一个人的奇想超越了理性,想象力与感觉器官的具体感受发生了冲突,其中的常识判断和理解都被踢出九霄云外,他让自己首先成为第一个改变信仰者,那这信仰一旦有了指针,也就不难吸引他人了。不论作为外因还是内因,妄想都具有同样强大的作用。花言巧语和美好愿景对于耳朵和眼睛的作用,就相当于胳肢对于触觉的作用。那些我们最珍视的生活中的娱乐和乐趣不过是对感官的欺骗和玩弄。因为,如果我们认真考虑我们通常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以及它与理解或感觉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它所有的特征和属性都符合这样一个简单的定义:一个永恒的骗局。首先,对于思想或良知来说,很明显的一点是,想象的威力大大胜过客观事实,而理性也在其中发挥作用。因为想象力可能引起的革命,比起真正耗费金钱或资源所能得到的要更为神奇得多。人类的这种偏执所造成的结果也并不怪他们自己,如果我们考虑到,辩论通常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和认知的事情之间,那么问题症结仅仅是,无论想象中的事物是否被恰当地描述为存在于记忆中的事物,记忆都可以作为一个公正的凭据,并且非常有利于想象,因为它是公认的一切事物的诞生地,其他一切都至多不过是事物的坟墓。再说,如果我们采纳这一有关幸福的定义,并用感官作为参照来分析它,就不得不承认它们之间完美的吻合。所有我们遇到的事物,如果不通过幻想的渠道加以理解,是何等模糊和平淡!同样,在自然的镜子中显现的一切事物是何等渺小!因此,如果没有人为媒介的帮助,虚假的灯光、精选的折射角度、添枝加叶,那么普通人的幸福指数才会达到很高的水平。假如世人能认真考虑这一点(对此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人们就不会将他们最高的智慧诉诸于揭露缺点和暴露阴暗面的艺术。 【206】 这种做法不论是好是坏,在我看来都与摘掉面具相仿,而这不论在现实世界还是剧场演出中从来都是不允许的。
从程度上说,轻信倒是比好奇更为平和的思想活动,但是不及将事物的表面与深入其内部的所谓哲学相关联的智慧,而这种哲学带回的严肃信息和发现是,事物的内部毫无用处。所有事物最初呈现给人的两种感觉是视觉和触觉,而从这两种感觉只能分析出事物的颜色、形状、大小及其表面实际存在的或经工艺加工的东西,仅此而已。然后就要运用拥有大量工具的推理,其中包括切割、扩张、碾压、穿刺等,以提供它们实质上相异的证据。现在,我要说所有这一切都是极度反自然的。自然的一个永恒的法则是将她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因此,为了以后能够节省所有这些昂贵的解剖费用,我坚持认为很有必要在这里告诉读者,在以上这些结论中推理显然是正确的,对于我所认识的大多数具有肉体的事物而言,外在的远远比内在的更可取;而我最近的研究分析使这一点得到了更充分的证实。上周我看到一个女人脱去衣服,你很难相信这让她本人变得多么糟糕。昨天我要求在我面前脱去一具美男尸体的衣服,这时我们才惊奇地发现,在一套衣服里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缺点。然后我打开他的大脑,他的心,他的脾,我真切地发现,我们的每一步操作越是往下进行,所发现的缺陷就越多、越大。从这一切中我公正地为自己形成这样一个结论,无论什么样的哲学家或策划者,如果能发现焊接或修补自然缺陷或不足的艺术,那他们和那些当今因放大并暴露缺陷而受到如此尊敬的人(例如认为解剖是医学的终极目标的人)比起来,都是更为出色的人,是他们把更有用的科学教给我们。那些被命运和处世态度置于某个位置,可以方便地享受这一高尚艺术成果 【207】 的人,可比伊壁鸠鲁,是满足于分离表层和图像的印象,使之作用于对事物外表的感知的人。 【208】 这样的人,真的很聪明,榨取自然的营养,让哲学和理性去舔舐那些酸屑与糟粕。这就是福运的高贵与精明,可称为对上当的执迷,是在一群无赖中充当傻瓜的平静状态。 【209】
再说疯狂。毋庸置疑,根据以上我所作的系统分析,每一物种都从冗余的气体中获益,因此,由于一些种类的狂暴能为肌肉提供双倍能量,说明也有其他东西能给大脑增加活力、动力和精神。然而,经常发生的情况是,这些积极的精神一旦占领大脑,就变得像在他人废弃空无一人的住房徘徊,由于无所事事,要么只好带着房子的一部分消失,要么呆在家里把它从窗口整个儿扔出。 【210】 这就是疯狂的两个主要分支的神秘表现,对此不少哲学家的研究不如我深入,误认为这种区别来自于不同的原因,并草草把第一种归因于缺少,把第二种归因于冗余。
我认为,上述情况说明,按我所作的推理分析,主要关键点在于给冗余的气体派上用场,并谨慎为其调整时机。这样一来就完全有可能在一个联邦国家产生红衣主教和天主教的功效。因此,一个人,选对适当的时机,跃入一个海湾,在那里变成英雄,就被称为国家的救星。另一个虽采用同样的步骤,可惜时机不对,致使疯狂所形成的烙印与记忆发生抵触。正由于这显著的差异,我们才受到这样的教导:满怀敬意与挚爱地重复库尔提斯 【211】 的名字,满怀仇恨与蔑视地重复恩培多克勒 【212】 的名字。同样,人们通常认为老布鲁特斯 【213】 是为了公众的利益才扮演傻子和疯子的角色。但这些都只不过是同样冗余的气体长时间无用武之地所致,用拉丁语说就是ingenium par negotiis 【214】 ;或者,如将其尽我所能译成英语,就是一种狂躁,若不将它用于国家大事,它就永不安定。 【215】
由于这些原因,以及其他一些同等重要但不一定同等有趣的原因,我这里要高兴地拥抱一个我一直在寻找的机会:我有一项十分高尚的事业要推荐给爱德华·西摩 【216】 爵士,克里斯托弗·马斯格雷夫 【217】 爵士,约翰·鲍尔斯 【218】 爵士,约翰·豪 【219】 先生以及其他爱国人士,那就是,他们应该申请通过一项法案,任命一批委员对疯人院及有权投送人员、文件和记录的相关部门进行检查,并且要深入检查到每个学员和教授的优点和资质;对其性情和行为诸方面要进行最细致的观察,以区别并匹配他们的才干,他们可能为国家机关发明令人称奇的民用和军用仪器,在程序上采用我在这里谦恭地提出的方法。我希望大度的读者看在我对那高尚社会崇高敬意的分上,允许我对这一重大议题表达我极大的诚意,而我也曾一度有幸成为它不值一提的一员。
是否有任何学员将毫无价值的东西撕得粉碎、咒骂并亵渎神灵、咬牙切齿、口吐白沫、并把尿壶泼向观察者的脸?那就让检查委员运用他们那令人羡慕的权力给他一个骑兵团,将他和其他人一道送到弗兰德斯 【220】 。还有另一个人说个没完、含混不清、又打哈欠,又大嚷大叫,既无标点又无停顿?那是被放错了位置的多么了不起的人才!应立即为他提供一个绿包和一些纸, 【221】 再给他口袋里塞三个便士, 【222】 让他去威斯敏斯特会堂。你也许还会发现第三个人在严肃地丈量他的茅屋,那是一个颇具远见和洞察力的人,尚未崭露头角。因为这就像摩西,ecce cornuta erat ejus facies 【223】 ,走在适当的地方,用适当的严肃而庄重的神情向你乞讨,还述说很多的艰难时事、税收和巴比伦的娼窝 【224】 。晚上八点钟关闭并锁上他的小屋的木窗户,梦到火、扒手、法院的常客以及特权之所在。现在,如果所有这些诉求的主人与他的弟兄们一道被打发到城市里,那它们将导致怎样的结果!再看第四个,他在不断深入地自言自语,时不时咬着自己的拇指,面部表情不断随内心的盘算和设计发生变化;时而飞快行走,眼睛盯在手里拿的报纸上;一个大量节省时间的人,没有灵敏的听觉,也没有长远的目光,却有更好的记忆;一个永远匆忙的人,一个实业的伟大孵化器和增殖机,擅长无言的耳语的高超艺术;一个对单音节词 【225】 拖长音无限崇拜的人,一个随时准备毫无保留地向任何人谏言的人;一个早已忘记单词常用的意思,却令人钦佩地记得其发音的人,语言支离破碎,因为总被意外情况打断。如果你在他最常消磨的时间段来到他的壁炉旁边, 【226】 他会说,先生,给我一个便士,我将为你放歌一曲,但是你要先付钱(因此才有这样的俗语,更有这样的实践:为歌舍钱)。这是一场多么完整、面面俱到的法庭技巧演示,却因用错了地方而完全失落了!走近另一个茅屋(你先得捂住鼻子),你会看到一个粗暴、阴森、肮脏、邋遢的人,与自己的粪便为伍,满身是自己的尿液。他饮食的最佳部分是经加工的自己的排泄物,它先是腐败蒸发,继而不停盘旋,最后再吸入体内。他的面色是肮脏的黄色,有稀疏的胡须,与他饮食的首次衰变很相配,并与其他那些出生并成长在粪便里的昆虫无异,从那里获得自身的颜色和气味。出自这种公寓的学生惜字如金,但是对呼吸比较随意:他伸出手准备接受你的施舍,得到之后便立即回到他以前的行当。现在,想一想沃里克巷 【227】 的学会竟然不再关心如此有用的成员的回归,难道不令人吃惊吗?正是这样的成员(如果通过上述外表就能确定),将成为那高尚群体的最大亮点。另一个学员在你面前趾高气扬,撅起嘴,睁大眼睛,并很优雅地向你伸出手来要求亲吻。看守劝你不要害怕这直率的人,因为他不会伤害你,而且他是唯一被允许自由出入前厅的人,而那里的演说家让你明白,这个严肃的人是一个因自傲而走火入魔的裁缝。这个出色的学员还有其他许多好品质,恕我这里不再一一述及。听我说,假如所有这一切有关他的说法、他的动作、他的做派显得不特别自然,不与环境相吻合,那才是怪事呢。
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竟支持许多有情人、小提琴手、诗人和政治家的观点,认为通过这样的改革就可以让世界复原了。除了有如此大量的人才,他们的智慧和学识,如果我可以冒昧肯定的话,现在是被埋没,或者至少被误用了,而把他们派上用场能给国家利益带来明确的好处之外,公众将得到的更为实质性的巨大好处是,正如对他们的调查所展示的那样,所有这些人不但非常优秀,而且在若干方面已达到完美的程度。这,在我看来,一如我上文的明确展示,必将由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所加强:即使我本人,这个说出如此伟大真理的作者,也是一个想象力难以驾驭、动辄信口开河的人。从长期的经验中我已经观察到,我的思想是一个轻佻的骑手,时常会落马。因此,如果没有庄严地承诺抒发我的思想,或诸如此类的承诺,我的朋友为了人类的普遍利益就永远不会放任我单独行动。对此,我的那些温柔的、坦诚的、彬彬有礼的、职业生涯充满现代慈善和温情的读者,恐怕很难相信。
第十章 “澡盆故事”
近年来作者群和读者群之间的礼尚往来,成为在一个非常精致的年代难得正解的话题。几乎没有一个剧本、小册子或诗集出现的时候不带有一篇充斥着世界对此书广泛接受和赞誉的前言。只有天知道,所有这些究竟是在哪儿、什么时候、怎样或被谁接受了。然而出于对这样一个值得称道的习惯应有的尊重,我在这里也要将我卑微的谢意献给元首阁下和议会两院,献给国王最尊贵的枢密院的议员们,献给尊敬的法官们、神职人员、贵族、这片土地上自由的民众;并以一种更特别的方式,献给我在威尔的咖啡屋、格雷沙姆学会、沃里克巷、穆尔菲尔德 【228】 、苏格兰院 【229】 、威斯敏斯特会堂、伦敦市政厅的弟兄和朋友们,简而言之,献给所有居民及其家人,无论他们在法庭、教堂、营地、城市还是乡村,感谢他们的慷慨和对这本神圣著作的普遍接受。我带着极度的感恩接受他们的赞许和好评,并将尽我所有微薄之力,抓住一切机会回报他们。
同时我很欣慰地感到命运对我的眷顾,使我如此幸运地降生在这个书商和作者利益共享的时代。这两者,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肯定,是当今在英格兰仅存的感到满意的两大派系。如果你问一位作者,他最近出版的作品是否成功,当然,他会感谢他的星座,世人对它非常看好,他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然而,上……,写这本书他只花了一周时间,而且是从他的各种紧急事务中抽时间断断续续拼凑起来的。对此你十有八九会在其前言中看到更多,他会让你看前言。而要了解更多的书你就要去找书商了。你作为顾客来到书商那儿,会遇到类似的情况:上帝祝福他,他的作品销路很好,现在已经是惊人的第二版了,而且店里仅剩下三本。于是你开始讨价还价:先生,我们本来是不减价的,但考虑到你可能是回头客,你认为多少钱合适就出多少钱吧。“请别忘记向你的每个朋友推荐这本书,只要他们来买,价钱都和你的一样优惠。”
如今,那些伟大作品中精彩部分感动世人的情况时有出现;但这究竟应感谢什么样的机遇或条件,这个问题尚未得到认真考虑。若没有天阴下雨,没有醉汉守夜,没有糟糕的脾气,没有医学疗程,没有昏昏欲睡的星期天,没有使人沉迷的骰子,没有裁缝长长的账单,没有乞丐的钱包,没有发昏的头脑,没有炎热的太阳,没有造成便秘的饮食,没有想要的书,没有厌学的情绪:倘若没有所有这一切,以及其他许许多多难以计数的理由(特别是一个出于审慎考虑而疏于提及的误服硫磺的理由),我怀疑作者和作品的数量将会缩小到看上去极为可怜的程度。为进一步证实这一点,请听听一位著名穴居 【230】 哲学家的论断:不错,他说,一些愚蠢的成分显然是作为人类本性一部分的附属品,而我们能做的只不过是选择倾向于将它暗藏于身还是明戴于身,同时我们也无须对通常如何确定它刨根问底,只要我们牢记:它和人能力的关系就如同它和液体的关系,最轻的总是在最上面。
在英国这个著名的岛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文人,他藏有非常大量的书籍,读者对此人并非完全陌生。他擅长经营一类有害的作品,称为二流作品,但他通常私下把它归到一流作品的名下。我很容易就联想到,只要我的这本书一放下笔,这个机灵小子就会前来偷盗它。对待我就像他曾经对待布莱克摩尔 【231】 博士、莱斯特兰奇 【232】 博士及其他很多不知名的人物一样残忍。因此,为了伸张正义,我向伟大的马鞍修理专家、人类的爱神本特利博士请求援手,希望他用他那最现代的思维考量一下这一莫大的冤情:假如事情果真如此发生,一个作用于屁股、形式上属于二流作品的马鞍,由于我的罪恶,必须被错误地安在我的背上,他就会立即当着世人的面, 【233】 愉快地为我解除这一负担,并把它带回自己家里,直到真正的畜生认为需要它。
同时我在这里要发布如下宣言,我决心把多年来我一直精心筹划的宏伟构想整体上限定在这一本书里。因为我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我就希望,为了我亲爱的国家的特殊利益以及全人类的普遍利益,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倾倒出来。因此,友好地考虑到我的客人的数量,以及他们要在一顿盛宴中享用我的所有款待,我不屑于将剩下的饭菜放在柜橱里。客人们吃剩下的可以送给穷人,餐桌下面的狗可以啃骨头。这,在我看来,比起邀请这些人明天再来品尝残羹剩饭,是更为慷慨的做法。
如果读者能充分认识到我前面所谈内容的分量,我相信这一定会对他的思想观念产生奇妙的革命性影响,而且他还将对接受并享受这一神机妙论的最后部分做好了倍加充分的准备。读者可以分为三类:肤浅的、无知的和有识的。而我有幸让我的笔触完全适合他们每一类的天赋和长处。肤浅的读者会因感觉怪异而大笑,这就清理了他们的胸腔和肺部,控制他们的脾气,而且对利尿非常有帮助。而无知的读者,他们与前者之间的区别非常微妙,会发现自己目瞪口呆,这对治疗眼部疾患十分有益,帮助提升并活跃精神,还非常有助于排汗。然而对于读者中真正的有识之士,尤其是那些在别人熟睡时被我好心唤醒的以及在别人醒时熟睡的读者,会在这里找到足够的素材以供他下半生揣摩。在这里,作为我热切的希望,我谦恭地提出一项实验,请每个基督教国家的国王在他的领土内选出七位学识最为渊博的学者,把他们关在七个屋子里七年时间,命令他们给这篇综合论述写七篇详细注释文章。我敢断言,无论他们的若干猜想有什么样的区别,都将是明明白白、不带明显失真地从此文本推导而来。同时还有一点我要认真请求,如果这些陛下允许的话,请在方便的时候尽快实施此项行动。因为我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体验一把我们这些神秘主义作家很少在有生之年体验到的名声,不管这名声是一个被嫁接在主干上的几乎不能生长的果实,更不要说在主干腐朽入土之前成熟,还是一只猛禽,和其他伙伴一道,被腐肉的气味引诱到一具尸体旁,还是它 【234】 认为只有站在坟头上,自己的喇叭才音色最美,传得最远,因为这里高出地平面,且下面的墓室可以起到共鸣的作用。
的确,对于无名作家来说,一旦他们在这黑暗王国找到死亡的良好归宿,那对于他们的成名,不论在品类上还是在程度上,都是莫大的幸福。由于夜晚是一切事物之母,明智的哲学家认为所有著作的成功都与其黑暗的程度成正比。因此,真正被照明的(也就是最黑暗的)就招致了如此难以计数的品评,致使其学术嫁接的可能性催生出无数作者本人可能永远想象不到的意思,却被合法地认为是这一切的执笔者。这样作家的言语就像种子,尽管是随意撒的,但当它们落在一块多产的土地上时,结出的果实却远远超出播种者的希望或想象。
因此,为了促进如此有益的一项工作,我将在这里略表一下有关暗讽的话题,对于那些分工对这一妙不可言的著述努力提出普遍批评的可敬人士来说,这或许会有巨大的帮助。首先,对于数字“0”我有一个非常神秘的谜,它乘以7并除以9。 【235】 同样,如果蔷薇十字会 【236】 的某个虔诚的弟兄热切地连续祈求长达六十三个早晨,并满怀赤诚之心,然后根据说明在第二和第五章调换某些字母和音节,就一定会领悟到整部巨著的全部精髓。最后,任何人只要不畏艰难地计算出这篇文章所用的每个字母的数量,并精确地总结出这些数量之间的区别,给每一区别都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会发现其结果将是对他的劳动丰厚的回报。但是他必须对Bythus 【237】 和Sigé 【238】 十分小心,并一定不要忘记Achamoth 【239】 的品质;à cujus lacrymis humecta prodit substantia, à risu lucida, à tristitia, et à timore mobilis。 【240】 这其中尤金尼厄斯·菲拉莱蒂斯 【241】 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第十一章 “澡盆故事”
在如此宽阔的领域徜徉之后,现在我要欣然将我的故事收尾了,并且从此用较为均匀一致的步调结束我的旅程,除非行进途中我看到什么精彩的景色。对此虽然我目前没有看到任何征兆也不抱任何期望,但是如果这样的情况真的和我不期而遇,我请求我的读者能够原谅我,并允许我引你一道看完这道风景。因为写作就像旅行;如果一个人急于回家(我承认我从来不这样,家里可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让我轻松),而他的马又因长途骑行和崎岖的道路而疲惫不堪,或者本来就是匹老马,那我明确建议他走最直、最普通的道路,不管它多脏。但是我们一定会碰到这样的人,充其量算是卑鄙的同伴,他每走一步都会给自己和旅伴身上溅上泥;他们所有的思想、祈愿、谈话都完全围绕着旅途终点的话题,每次溅起泥浆、趔趄或跌倒,他们都彼此衷心地祝愿对方见鬼去。
另一方面,如果一个旅行者和他的马匹都精神饱满,所带的钱包也鼓鼓的,还有一整天的时间,那他一定会挑干净、好走的路;还会和他的伙伴打趣取乐。但是如果难得出现这样的情况,让他和他的伙伴们一起来到一个令人愉快的场景画面,无论是艺术的还是自然的,或是两者兼有的,这时如果他们表示拒绝,不管出于无知也好,疲劳也好,见鬼,就让他们先走吧,他可以在下一个小镇赶上他们。当他到达那里的时候,他的马像一阵旋风般呼啸而过,男女村民和孩子们都跑出来诧异地观看,上百条狗在他身后边跑边吠,如果他挑其中最大胆的一条抽它一鞭子,它多半会夹着尾巴消失而不会报复;但是如果有哪条犯贱的杂种狗胆敢过于靠近挑衅,那它的腿上一定会得到他那匹骏马无意扬起的后蹄的一记回敬,这同样也不输什么,只见那条狗一瘸一拐嗥叫着跑回家去。
下面我将开始总结杰克的奇异冒险经历:关于他的现状、前途和命运,毫无疑问,细心的读者一定还清楚记得,我在前面某章节的结尾处已经提到过。因此,他的下一个关注点必定是,从那两个先行者身上总结出一套理念,以赋予将要发生的事情真正符合自己理解的意义。
杰克不仅非常慎重地把他头脑的第一次革命说成引发了伊奥利亚的流行教派,而且还使它成功进入到了一套花样百出的新奇思想体系,他丰富的想象力使他抱定的某些观念,虽然表面上十分不合常理,却自有其玄机和意义,同时也不乏追随者的质疑和改良。因此对我所收集到的这方面的详实材料,不管是通过了解传统还是认真阅读收集到的,我都要非常生动地加以复述,并在笔触所及的范围之内,尽可能形象地反映其高度和宽度。我也绝不会提出问题,而他们会提供大量高尚的事例,说明这样一个人的思想转变是如何激励他们把一切付诸文字的。他能产生影子,却无须借助太阳的帮助;他还能把影子打造成物质,也无须借助哲学的帮助。他特有的天赋在于将意象和寓言固化成文字,并把已成文的东西精炼成图景和秘诀。
杰克已将他父亲的遗嘱做成精致的副本,在一大张羊皮纸上工整誊清。由于下定决心扮演一个最孝顺的儿子,他成为可以想象的对遗嘱最关注的人。尽管其中关于那件外套的保养和穿着,我已多次告诉读者,是用非常直白、简单的语言写成,包括如何正确保管的说明以及服从和违反要求所带来的奖惩,然而他却开始接受一种奇想,认为这其中有更深的隐情,因而在最深处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秘密。“先生们,”他说,“我要证明这张羊皮纸是肉、饮料、衣料,是魔法石和万能药。”在兴高采烈地说完这番话后,他决心将它用于人生必要的且最微不足道的场合。他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它成为任何他所需要的形状,在他睡觉的时候它是睡帽,在下雨的时候它就是一把雨伞。如果某个脚趾疼,他会撕下一块包在那个脚趾上;如果痉挛突然发作,他就在鼻子底下焚烧它两英寸;如果他的胃感到胀满不适,就吞下落在一个银便士上的所有灰烬;所有这些都无不灵验。与这些文雅举止相应的是,他谈话的语言也完全是他意志的写照,而且他把自己的口才完全限制在这一领域范围内,不敢说出一个超出该范围、缺乏权威性的字眼。一次,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他的话突然被紧急情况打断,当时的情况不允许过于冗长的言语,他又缺乏机敏的反应,以在那种意外的场合得体地构思出一句要求走后门的权威短语,于是他只好选择最谨慎的做法,招致在此情况下常出现的处罚。从此人类所有修辞集之大成也不能让他把自己洗刷干净了,因为,在就此紧急事件查阅遗嘱的时候,他发现在接近末尾处有一个段落(不知是否誊写员自己添加的)似乎禁止这样做。
他把不在他的肉食面前祷告定为他的宗教生活的一部分,不由任何人分说,正如那句谚语所说,像基督徒的样子吃他的食物。
他有一种特别的嗜好,喜欢火中取栗 【242】 和吃燃烧着的蜡烛的紫色烛花。他能以难以想象的敏捷动作掐下灯花并吞下,这样他的肚子里就燃起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由于这团火,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都不断冒烟,这使得他的头在黑夜里就像一头叫驴的颅骨。一个淘气的男孩在那里面放了一个小蜡烛,把他的君主陛下的臣民都吓了一跳。这样一来他回家就不需要其他东西照亮自己了,只是执着地说,一个聪明的人就是他自己的指路明灯。
走在大街上时他会闭上了眼睛。如果他撞上柱子或掉进阴沟里,这两件事他总是会碰上一样或两样都碰上,他就会告诉在一旁讥讽他的学徒,他已无条件地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了命运的安排或打击,并且通过长期的经验他早已发现,试图和命运抗争或躲避命运的打击都是徒劳的,无论谁胆敢尝试其中任何一样都必然碰得头破血流。“这是命中注定的,”他说,“在出生的前几天,我的鼻子与这个柱子就已注定有一场遭遇,因此大自然才会让我和它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和它成为同胞。现在,我的眼界打开了,事情很有可能比这更糟糕,一个具有敏锐眼光的人每天会遭遇多少次如此可诅咒的跌倒?此外,领略一切的眼睛只有在这些感官都脱离正轨的时候才最为敏锐。因此我们才会看到,比起那些过度相信并依赖视觉神经的人,盲人行走的步伐,及其行为与判断,都加倍小心。正常人的视觉神经会因极其微小的意外而失灵,一滴水或薄膜可以彻底消失;就好比一盏灯淹没在一群咆哮着冲上街头的恶霸中,把它自己及其主人都置于暴徒的拳打脚踢之下。而如果暴露的虚荣心受到抑制,他们走在黑暗中,就能够逃过一劫。再进一步说,如果我们留意观察那些受到赞誉的灯具的作用,定会看到它与其命运相比还要糟糕很多。的确,我是在柱子上碰伤了鼻子,但那是因为此时我的命运要么就是忘了,要么就是认为没有必要拉我一把,或给我以任何躲避的提醒。但是绝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说服现代人或后人将鼻子交由眼睛做主,这可能是失去鼻子最迅捷的途径。哦,眼睛,你这盲目的领路人,我们脆弱的鼻子的可悲的监护者,照我说,你执着于映入视野的第一道悬崖,竟然把我们可怜的、听你摆布的身体拖向毁灭的边缘。啊!那边缘已经腐烂,我们脚下一滑,跌了下去,冲向一个海湾,沿途没有救命的灌木阻挡我们下滑;这下滑没有一个凡人的鼻子能够经受得住,除了银桥之主巨人劳尔卡库 【243】 的。因此,哦眼睛,最好不过,以伟大的正义的名义,你就好似在污秽和黑暗中给人照亮的愚蠢的灯,终让他们掉进深渊或可怕的沼泽。”
我所复述的杰克这番话,比起他本人杰出的口才,以及他在如此深奥问题上的推理能力,都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除此之外,在吸引热情方面,他还是一个伟大的设计者和改进者,他引入了一个新的神,此神已经会聚了一大批崇拜者,有的人称之为巴别塔 【244】 ,有的人称之为混乱,它在索尔兹伯里平原 【245】 有一个哥特式结构的古老寺庙,以其圣殿的盛名和朝圣者的欢庆闻名于世。
当他要搞恶毒的恶作剧时,他便下弯膝盖,上翻眼睛,开始祈祷,哪怕正在水沟里。那些了解他的恶作剧的人都和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而每当陌生人被好奇心吸引,走到近前发笑或听他念祷词的时候,他会突然用一只手掏出钻头并把尿全撒在他们的眼睛里,周围的所有其他人也用泥浆溅污他们。
冬天他只穿很薄而且宽松的衣服,并且不扣扣子,以让周围的热量进入,夏天他穿很厚并包裹严实的衣服,以阻隔周围的热量。
在政府所有的革命时期,他总能让自己的辩词成为绞刑司令官的公文,而在行刑之际,他要做的十分拿手的事情不是别的,惟有长祈祷而已。 【246】
他有一个肌肉发达而活动灵敏的舌头,伸出来能够到他的鼻子,并从那里发出奇特的演讲。在这些王国里他也是第一个开始改善西班牙在驴叫方面成果的人,他自己的大耳朵永远都竖立着暴露在外,他把这项艺术演绎得如此完美,以至于要想通过观察或听声音来区分原身和替身,有非常大的难度。
他受到一种疾病的困扰,这种病与所谓的被狼蛛叮咬的情况正好相反,会在听到音乐,尤其是一组风笛的声音之后变得像疯狗一样。 【247】 但是他又可以通过到威斯敏斯特大厅,或到比林斯格特 【248】 ,或到一个寄宿学校,或到皇家交易所,或到政府咖啡屋里转两三圈治好这种病。
他并不是一个害怕颜色的人,但是非常讨厌所有的颜色, 【249】 并且由于这个原因,他极度厌恶画家,厌恶之深使他走在街上发作的时候,会在口袋里塞满石头,一看到图画就向它投掷。
由于这种生活方式,他十分频繁地清洗自己。他经常会跳入没过头顶的水中, 【250】 哪怕是在冬季,但出来的时候总是注定比下去的时候更脏,如果他还能更脏的话。
他是第一个发现从耳朵输入催眠药剂秘方的人,它是一种复合剂,包括硫磺和基列 【251】 乳香,外加一点大便。
他腹部贴着一大块人造刺激性材料的膏药,它的烧灼作用可以使他发出呻吟,就像著名的肉砧板受到炽热的烙铁的炙烤。
他会站在街头的转角处,呼喊经过那里的行人,对一个大叫说:“尊贵的先生,请在我的皮套裤上狠狠打一巴掌。”一会又对另一个说:“我忠诚的朋友,请在我的屁股上踢一脚。夫人,我能恳求你高抬贵手赏我一记可爱的耳光吗?高贵的船长,为了上帝的爱,请痛打我一顿吧,用你的拐杖打在我可怜的肩头。” 【252】 当他用这番诚挚的恳求换来一顿痛打,足以让自己的思想和身体都充分膨胀以后,他就会带着莫大的安慰回到家中,用惊人的话语表达自己给公众利益带来好处。“看看这些伤痕”,他边说边露出肩头,“是一个可恶的土耳其士兵今天早上七点钟给我留下的。当时我费尽力气才把这土耳其壮汉赶走。邻居们,请再看这里,我的头也得到应有的重创,如果可怜的杰克的头再软一点,那你们早就会看到教皇和法国国王在你的妻子和你的仓库中间了。 【253】 亲爱的基督徒们,伟大的莫卧儿 【254】 也已经到来,到达白教堂了,却没有吞噬男人、女人和孩子们(上帝保佑我们)!你们得感谢我这可怜的身体。”
非常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杰克和他的兄弟彼得彼此之间看似甚至有几分虚假的厌恶或反感有一种非凡的效果。 【255】 彼得最近因为一些恶行不得不潜逃,并且,因为害怕警察,他不到天黑很少外出。他们俩的住所是这座城市的两个相隔最遥远的角落,每当他们的机缘或志趣驱使他们去国外,他们总会选择最不适合的时间,以及他们可以想到的最怪异的路线,为的就是避开对方。然而,尽管采取了这些办法,相遇却是他们永恒的宿命。这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因为他们的狂热和脾性都有相同的基础,我们可以把他俩看作一个圆规的两只脚,扩展程度相同,且全都固定在同一个中轴上,尽管开始移动的方向相反,但终将在圆周的某个点上会合。此外,最为不幸的是,杰克还与他的兄弟彼得极其相似。他们不仅在志趣和性情上相同,而且在形态、身材和相貌上也十分接近。两人的相似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无比频繁发生的情况是,一个法警抓住杰克的肩膀大叫道:“彼得,你是国王的犯人。”还有一次,彼得的一个最亲近的朋友张开双臂欢迎杰克,并说:“亲爱的彼得,我真高兴看到你,你的祈祷给了我对付蠕虫的美妙良方。”这,我们不难看出,就是杰克苦苦经营了这么长时间所得到的难堪的回报,他看到自己所有努力是如何与他许给自己的唯一目的和意图相抵触,可怎样才能避免如此可怕的效果对他这样一个脑袋和心脏的冲击呢?不幸的是,他那件可怜的外套上残留着所有惩罚,东方升起的太阳走进他生活,每一天都让它们显现无遗。他雇了一个裁缝帮他缝补衣领,可是这让领口变得很紧,几乎使他窒息,还让他的眼珠子凸了出来,乍一看全是眼白。对于衣服所剩无几的主体部分,他每天要在粗糙墙壁上摩擦两个小时,以磨掉残余的花边和刺绣;但同时持续施以相当的暴力,就像对待一个异教的哲学家。然而,所做的这一切结果仍然令他大失所望。因为一般来说,破烂衣服在本质上与华丽衣服很有相似之处,两者从外表上看都飘着很多零碎儿,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或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或对于视力较差的人来说,并不容易分辨清楚。因而在这些情况下,杰克和他的破衣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种很可笑的炫耀打扮,衬托出他十分类似的人品和气质,却挫败了他的一切试图制造区别的努力,并使他们二人如此相似,以至于他们各自的信徒都常常被彻底蒙骗了。Desunt non-nulla. 【256】
有句古老的斯拉夫尼亚谚语说的好,对付人和对付驴一样,要想稳稳操控他们就必须有一个控制他们耳朵的好方法。而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相信此说得到这样一条重复经验的检验:
—Effugiet tamen haec sceleratus vincula Proteus. 【257】
因此,广泛阅读我们祖先中不同人物和不同时期的格言对我们大有裨益。因为,如果看一看原始记录,我们就会发现,没有任何革命的规模和频繁程度可以和人类的耳朵相比拟。以前曾经有一个抓住耳朵不放的奇特发明,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那是artes perditae 【258】 ,对此,考虑到这一艺术在后来的世纪里不仅减少到非常可悲的程度,而且那些少数流传下来的也退化到只会嘲笑我们鼎盛时期的高超技巧,难道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假如仅切掉一只雄鹿的一只耳朵就可以让这一非遗传缺陷传遍整座森林,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惊叹在我们的先人和我们自己的耳朵上所发生的如此复杂的修剪和切割的神工呢?的确,在我们这个岛屿靠美德统治的时期,许多的努力都致力于提高我们耳朵的再增长。其比例之巨大不仅对于外向的人来说是一种显摆,而且对于内向的人也是一种恩典。此外,自然主义者认为,如果在身体的优越部位有一些东西隆起的话,比如耳朵和鼻子,那么在低劣部位也必然有同样的情况。因此,在那真正虔诚的时代,男人们在因其天赋招徕的集会中,总是很开放地暴露自己的耳朵及其所在部位。因为希波克拉底 【259】 告诉我们,一旦耳朵后面的静脉被切断,男人就会阳痿,而女人通过观看和受用它们则没有丝毫退化。她们中的那些已经使用此法的更是非常仔细地观察它们,希望以此怀上一个合意的后代;而其他作为仁爱的候选对象的则发现了更多样的选择,并当仁不让地把注意力集中于找到最大的耳朵上,以使种群不至在他们之间退化。最后,这些虔诚的姐妹们都将该部位所有非凡的膨胀视为凸显热情或精神的寄托物,并像接受恩典一般由衷赞许她们坐上的每个人头,特别是传教士的,他的耳朵通常是最大的。因此,他总是频繁而明确无误地将所有优点示人,而在他诗兴大发的时候会头头是道地谈论一件,有时也谈论另一件。从这一习惯衍生出了布道的整个过程,并在那些行业人士中一直延续至今,其风格可以用短语头头是道来形容。
这就是圣徒们用以增大那部位的整个过程,并认为它在任何情况下都灵验。但前提是,在时间的长河中不要出现一位残酷的国王 【260】 。他曾提出一套血腥的迫害计划,直指一切超过一定指标的耳朵,因此有些人喜欢用黑布或帽子把他们的突出物包起来,有人干脆用假发遮盖。这些耳朵有的被割掉,有的被斜着剪去,而大多数被连根切除。但是在我的有关耳朵历史的简单回顾中,我临时决定把后话交由公众去接续。
从以上简短的有关耳朵早先的受难史,以及将它们过去生长的情况搬到现实中的小小努力中显然可以看出,我们能够依赖一个如此短小、如此脆弱、如此光滑之物的理由,实在微乎其微,任何人要想紧紧抓住别人,都必须借助其他方法。其实,一个观察人性足够细心的人会发现很多抓手,其中人的六种感官的每一种都是一个,此外还有连接激情的许多抓手,以及连接智慧的若干抓手。说到最后这些抓手,好奇心是其中之一,并且,与所有其他的相比,它抓得最牢靠。对于一个生性懒惰、缺乏耐心、呼噜连天的读者来说,好奇心是策马的马刺,是嚼口的辔头,是穿鼻的铜环。一位作家有了这样的抓手就肯定能够抓住读者,在这点上一旦找对了路,那么对方的所有反抗和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成为任他摆布的阶下囚,直到他因为累了或厌烦而放手的时候。
因此,作为这篇无比玄妙文章作者的我,就是因为在这里采用了上述抓手,这才超乎想象地牢牢抓住了我可爱的读者。其实我早就该放手了,但我一直都不十分情愿,让他们在追随本书仅剩的部分的时候被带入我们与生俱来的冷漠中。我只能说,尊敬的读者,为了你我的安宁,我的心病与你完全一样,害怕失去或弄乱我的稿纸,也就是我这些故事的剩余部分。这些故事充满了意外事件、转折和冒险,它们既新奇、出乎意料之外,其所有关键点又都在情理之中,符合我们这个高尚时代的精致口味。但是很可惜,现在我只能尽我最大努力归结众多头绪中的几个了。其中包括有关彼得是如何得到国王的木凳的保护的完整描述 【261】 ,以及他与杰克在他们共同的一项计划上取得的一致,那就是,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将兄弟马丁引诱到负债人拘留所,扒光他身上的所有衣服;马丁如何全力以赴向他们展示他的一双美妙的鞋跟 【262】 ;一项新的反对彼得的授权如何出台,如何使杰克一瘸一拐地离开彼得,并偷走了他的保护符据为己用;杰克服饰的碎布条如何在宫廷和城市成为时尚,他如何骑上一匹高头大马 【263】 并吃上奶油蛋羹 【264】 等等。关于所有这一切(以及其他一些我一时想不起来的故事)的细节,全部都无可挽回地被遗忘了。这一莫大的遗憾定将让我的读者们相互扼腕叹息。但是如果他们认同以下忠告符合他们的若干基本准则,并看在这本书从开篇到此处在我们之间业已建立的友谊的魔力的份上,请不要对意外事件反应过度以致对健康产生不可逆的损害——现在我要尽一位成名作家的在程序上的义务,完成此书的最后部分了,这是一位有尊严的现代人一定不能忽略的。
结 语
不论做任何事情,如果拖的时间太长,都会很容易,但不一定经常,和做的时间太短一样,半途而废。对于脑力劳动,尤其如此。那位高尚的耶稣会士 【265】 (但愿他的心灵得到安息)率先大胆以书面形式承认,图书必须和服饰、饮食以及娱乐一样符合季节性的要求,并让其形式和法国其他事物相比得到更大的改善,更好服务于我们高尚的民族。而我要斋戒到一本错过潮流的书被人遗忘的时候,就像白天的月亮,过汛期一周的鲭鱼。没有人会像购进这本书的书商一样在乎我们的天气,他略微懂得在一个干旱的时节应该推出什么样的图书,并在晴雨表预示大雨将至之前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266】 当他看到这部作品,并将它与他的历书核对之后,他明白告诉我说,他已经明确考虑过篇幅和主题这两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并认为除非再等很长一段时间,且必须等到出现一个对于芜菁甘蓝 【267】 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一年,它才会有销路。对此,由于我的希求十分迫切,我想知道,如果在这个月出版,他认为还要什么条件。他往西面看了看回答我说:“我估计不会出现坏天气。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引人入胜的名目(但不是诗),或在……上的简短的叙述,那它八成会形成燎原之势。但是如果它销售不畅,其实我已经雇了一位作家在写一篇反驳本特利博士的文章,我相信它一定有利可图。”
我们商议了很久才达成一项权宜之计,就是如果来了这样一位顾客,充满信心地希望了解作者,他就随便挑选一个当周时尚排行榜上的智者名字,并像私密好友般地说给他。而如果德弗 【268】 的最新剧目正好在榜上,那我倒更乐意他是康格里夫 【269】 。这,我要说,是因为我对我可敬的读者的口味有透彻的了解,并且通常都带着极大的兴趣观看一只被从蜂蜜罐上赶走的胃口极佳的苍蝇,直接落在大便上享用美餐。 【270】
我要对所谓深奥作家这一话题说几句话,这样的作家最近数量骤增,而且我非常清楚,明智的世人都决定将我也归于这一类。因此我认为,说到深奥,它和作家的关系就如同它和井的关系。一个眼力很好的人能看到最深的井底,除非井里有水。而常见的情况是,当井底干燥得除了泥土一无所有的时候,哪怕它距离地面只有一码半的深度,也会有人认为它深不可测,其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那里漆黑一团。
下面我想尝试分析一个在现代作家中十分常见的现象,就是不知所云:在已经把某个话题说透了以后,仍然不肯停笔。有人称之为智慧心魔,在身体死去之后它仍旧继续前行。说真的,在需要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知识比辨识能力掌握在更少人的手里。一个作家在写完一本书的时候,他和他的读者就已经成为相识已久、不忍分别的老朋友了。因此我时常把写作想象成参观,告别时的繁文缛节或许比先前的所有谈话更冗长。一篇文章的结尾类似一个人生命的尽头,也有人将它比作宴会的结束,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对分手心有不甘,ut plenus vitae conviva 【271】 。因为人们在酒足饭饱以后往往喜欢坐下来,哪怕只是打盹或小睡,以打发当天剩余的时光。但是,在最后这点上我和其他作家截然不同。如果,通过我所有的努力,我能对人类如此躁动不安的休息有所贡献的话,那就太让我喜出望外了。我认为这对于一个人们想象中的智者的作为来说并非离经叛道。因为在希腊有一个十分懂礼貌的民族,曾为睡眠 【272】 和缪斯女神 【273】 建立起同样神圣的殿堂,并相信这两个神之间业已建立起最牢固的友谊。
对我的读者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指望从这本书的每一行或每一页都得到同样多的乐趣和教益,请给作者留一些使小性或偶尔不着调的空间,同时也给自己留一些同样的空间。用这样的心态认真思考一下:你在不论恶劣的天气里还是阴雨天走在一条街道上,对那些闲居之人从窗口发出的对你在此种状况下的步态或衣着的指指点点,要能够坦然面对。
在运用头脑的策略上,我的观点是,标新立异的才是主人,至于寻找适当的方法和理由,那是仆人的事情。我之所以这样分类的原因,从我时常想要卖弄智慧的特定事实上看,是因为我在很多情况下既不聪明,也不完美,更词不达意。 【274】 而对于现代人无视任何这种几率的做法,我是绝对忠实的执行者,不论执行它们的痛苦有多大,或有多么不合时宜。因为从我努力搜集的七百三十八条杰出现代作家的至理名言中,包括通过细细的研读消化而形成的我这本平常的小书,我发现,我经过五年努力所找到的能够塞进日常谈话中的书,不超过一打。而在这一打中又有半数因对象不合适而失败,剩余的一半我费尽心机,采用各种手段予以推荐,可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了。正是这种必然由我承担的失望(恕我直言),给我带来了最初的修成作家的启示。从那时起,在我的一些特定朋友中,我发现这成为他们普遍的抱怨,而在我其他的朋友中,情况也变得基本类似。因为我提到很多有价值的、却在推理中被遗忘或摒弃的词语,在印刷品中获准同意或优先采用后,都顺利通过并得到认可和尊重。而由于得到出版商的特许和鼓励,我已成为用它们渲染各色事件和情节的绝对的主人,以展示我获得的所有才华。我早已发现我所作observanda 【275】 的出版对于收获来说已太过冗长。因此我需要暂停一下,直到通过触摸世界和我自己的脉搏,我发现新的必须动笔的机会。
注释
【1】 拉丁文,意为:
逃到上层空间去,
这就是任务,这就是工作。
出自维吉尔(Virgil)的叙事诗《埃涅伊德》(Aeneid)6,128-9。
【2】 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69—前399),古希腊哲学家。阿里斯托芬曾在剧作《云》中揶揄他的“新式教育法”。——译者注
【3】 讲道坛指的是教堂里供讲道教士站立的高于听众的小台子(暗指教士);作者下文还提到,讲道坛很像用于示众的颈手枷。梯子是用来爬上高台的(暗指死刑罪犯)。十八世纪英国常见的绞架和强迫死刑犯爬上绞架的梯子与此相似。巡回台指的舞台上的演员。作者自己曾解释说,它指的是“江湖骗子”。因为它也有“舞台”的意思,因此在下文作者才会联想到剧场的舞台。——译者注
【4】 此处原文为bar,围栏,指法庭上围住法官和律师所坐位置的区域。这个词还指法律工作或职业。——译者注
【5】 这里指在法庭辩论中律师经常相互打断对方的话。——译者注
【6】 这里指法官。他们在庭审过程中坐在木凳(bench)上。——译者注
【7】 腓尼基是古代犹太民族文明的发祥地,腓尼基语属于闪语族。——译者注
【8】 拉丁文,意为“可以让老年人悠闲安逸地休息”。出自贺拉斯(Horace)的《讽刺诗集》(Satires)1.1.31.
【9】 此处暗指的是当时的主要教派热衷的与“三”有关的争论,如“三位一体”、“三神论”等。——译者注
【10】 此处指梯子旁侧张贴的海报,上面写有将被绞死的罪犯的最后陈词。这种海报在当时定期出版。斯威夫特本人曾于1722年写过一篇假想的“最后陈词”。另见有关“梯子”的前注。——译者注
【11】 拉丁文,意为“阴雨天空下,交叉路口旁”。
【12】 伊壁鸠鲁(Epicurus,约公元前342—前270),古希腊杰出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者。——译者注
【13】 拉丁文,意为:
我们必须承认声音也是物质的,
因为它能刺激感官。
出自卢克莱修(Lucretius)的《物性论》(De Rerum Natura)4.526-7。
【14】 英国伊丽莎白时期剧场的观众席通常有若干层,这里指的是其中最高、票价低廉的一层。——译者注
【15】 朽木能发出磷光。此处暗指教士(教会)所声称的“指引人走向光明”一类的说法。——译者注
【16】 此处暗示教会的腐朽。——译者注
【17】 作者此处暗讽狂热的教士虽然心中有一团火,头脑却空洞无物,因而其作品有两种命运:要么被烧掉,要么被虫蛀。——译者注
【18】 意为“此处原稿有脱漏”。在手稿中有意留下缺陷是斯威夫特喜用的伎俩。
【19】 拉丁文,意为“祈求”。这里指陈词结束时的狂热呼号。——译者注
【20】 指刽子手行刑。——译者注
【21】 拉丁文,意思分别为“你的”和“我的”。整句大意为,由于绞刑犯的抢劫罪行,因而混淆了所有权的归属。——译者注
【22】 伦敦市的一个行政区,英国议会所在地。——译者注
【23】 Grub-street原为伦敦一条街的名字,因这里的住户大多因写野史和小品而得名。此后任何无价值的作品都被称为文丐作品。——译者注
【24】 此处原文为scythe,指死神所用的把人钩下地狱的类似镰刀的工具。它如果钝了就不容易钩到人了。——译者注
【25】 在格雷沙姆学院(Gresham Collage)聚会的英国皇家学会。——译者注
【26】 威尔(Will)在女修道院花园所开的咖啡屋。此处作者借它和格雷沙姆学院暗讽当时所有的文艺界和科学界名流,称他们都师承“文丐”。——译者注
【27】 此处指的是阿基米德所说的“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地球”。——译者注
【28】 此处原文为sack-posset,其中sack为产自西班牙Madeira岛的一种白葡萄酒,posset为一种传统的乳制饮料。——译者注
【29】 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约公元前580—约前500),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译者注
【30】 伊索(Aesop,约6世纪),古希腊寓言作家,相传原为奴隶,善讲故事,讽刺权贵。有《伊索寓言》传世。——译者注
【31】 列那狐(Reynard the Fox)的故事源于希腊罗马的口头传说,讽刺中世纪动物故事组诗中的主角。——译者注
【32】 Tom Thumb,瓦格斯塔夫(Wagstaffe)所作的寓言故事,完成于1711年,内容是讥讽严肃古板。——译者注
【33】 故事中的拇指先生因只有拇指大小,经常被人吞掉,但是又总能活着回来参与另一个故事。——译者注
【34】 阿提庇乌斯(Artephius,生卒年月不详),一位生活于12世纪前后的炼金术士,他在一篇文章中自称活了1025岁。其作品的法文版曾一度较为流行。——译者注
【35】 在马洛(Marlowe)所著的《浮士德》中,浮士德盼望得到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于是特洛伊的海伦(传说中世上最美的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译者注
【36】 Whittington and His Cat,见于公元14世纪的一本民间故事,讲述伦敦早期的市长。——译者注
【37】 The Hind and Panther,约翰·德莱顿于1687年所作的著名诗篇。参见下文有关其人的注释。——译者注
【38】 斯科图斯(Dun Scotus,生卒年月不详),著名神学家。——译者注
【39】 贝拉明(Robert Bellarmin, 1542—1621),意大利枢机主教、神学家,在欧洲宗教运动改革时期为天主教辩护。——译者注
【40】 Tommy Pots,当时流行的一首抒情诗歌。——译者注
【41】 此处原文为meal-tubs,应指Meal-tub Plot,系1678年查理二世执政时期揭露出的一个假想的谋杀他的“天主教阴谋”。——译者注
【42】 德莱顿(John Dryden, 1631—1700),英国17世纪后期最伟大的诗人,写过三十多部悲、喜剧和大量诗歌。——译者注
【43】 暗指德莱顿为得到赞助曾将自己翻译的维吉尔的作品献给多位伯爵、侯爵等要人。下文提到的把文章分成四十份等语也与此有关。——译者注
【44】 本书下文提到了他们的名字。其中彼得暗指罗马天主教会,马丁(路德)暗指英国国教教会,杰克(凯尔文)暗指新教后裔。
【45】 这三个名字原文为法文,意思分别为贪婪、野心和狂妄。
【46】 此处原文为chocolate-house,是当时对“咖啡屋”的雅称,社会精英聚会的地方。——译者注
【47】 拉丁文,意为“在露天”。通常的皇室接见活动都在室内进行,不可能在露天。——译者注
【48】 此处作者有意把鹰说成鹅。——译者注
【49】 拉丁文,意为“稍逊一等的神”。——译者注
【50】 此处作者意在讥讽古代的神可由于任何奇怪的原因而被人崇拜。——译者注
【51】 拉丁文,意为“首动”,指地球最外面的可动层。此说源自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的宇宙理论,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译者注
【52】 拉丁文,意为“条件”或“基本原理”。——译者注
【53】 拉丁文,意为“来自父母的灵魂”。——译者注
【54】 以上几段作者有意模仿教义争论的语气,将争论的主要焦点——灵魂和道德比作时尚和服饰,并为下文做铺垫。——译者注
【55】 法文,指时尚妇女早晨在卧室进行的社交聚会。——译者注
【56】 通常船夫应坐在客人后面。——译者注
【57】 拉丁文,意为“在这些文字中”。——译者注
【58】 拉丁文,意为“在这些音节中”。——译者注
【59】 拉丁文,意为“第三种方法”。——译者注
【60】 拉丁文,意为“在这些字母中。”——译者注
【61】 这几个英文字母拼起来意为“肩”(shoulder)。——译者注
【62】 “肩章”一词的英语为shoulder-knot,后半部分开头的字母为k。——译者注
【63】 拉丁文,亦作Kalendae,意为“每月的第一天”。——译者注
【64】 拉丁文,意为“在一些古老典籍中”。——译者注
【65】 拉丁文,意为“父亲授予的权利”。——译者注
【66】 拉丁文,意为“毫无声息”。——译者注
【67】 拉丁文,意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主旨”。
【68】 拉丁文,意为“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译者注
【69】 拉丁文,意为“解释”。——译者注
【70】 拉丁文,意为“可分为两类”。——译者注
【71】 拉丁文,意为“如果在口头遗嘱里曾提到同样的内容,那就可以拒绝”。
【72】 此处暗示对地狱心存敬畏,抑制肉欲。——译者注
【73】 拉丁文,意为“有所保留”。——译者注
【74】 拉丁文,意为“来自要职”。——译者注
【75】 拉丁文,意为“父亲赋予的权利”。——译者注
【76】 拉丁文,意为“在这些文字中”。——译者注
【77】 拉丁文,意为“将造成混乱”。——译者注
【78】 暗指在罗马帝国率先确立基督教合法地位的君士坦丁大帝。——译者注
【79】 莫摩斯(Momus),希腊神话中的非难、指责与嘲弄之神。——译者注
【80】 从这些名字的拼音上看,它们从古希腊人名逐渐越来越像现代普通英国人名。——译者注
【81】 赫克勒斯(Hercules),希腊和罗马神话中力大无比的英雄,宙斯与阿尔克墨涅之子。——译者注
【82】 特修斯(Theseus),希腊神话中雅典的英雄和国王,他杀了米诺陶并统一阿提卡。——译者注
【83】 珀尔修斯(Perseus),希腊神话中宙斯之子,杀死女怪美杜莎的英雄。——译者注
【84】 希腊神话中赫克勒斯因爱上伊俄勒而遭到妻子得伊阿尼拉的嫉恨,她给他送去一件沾有剧毒血的长袍,赫克勒斯一触到它即死去。——译者注
【85】 卡科斯(Cacus),古罗马宗教所信奉的神,根据罗马诗人维吉尔的描写,他是火神伏尔甘的儿子,生性邪恶,偷走巨人的牛群藏于山洞,后因一母牛嗥叫而被赫丘利发现,将其杀死。——译者注
【86】 海德拉(Hydra),希腊神话中的九头怪蛇。——译者注
【87】 奥吉亚斯(Augeas),希腊神话中的厄利斯王,拥有大群牲畜,曾命令赫克勒斯在一日之内把他全部肮脏无比的厩房打扫干净。——译者注
【88】 斯廷法罗斯鸟(Stymphalian bird),希腊神话中破坏庄稼和果实的凶悍的大鸟,翅膀、爪子和喙都是金属的。厄利斯王要求赫克勒斯完成的12项任务之一就是射杀此鸟。——译者注
【89】 针对17世纪作家多有动辄征引古人的习惯,作者在这里有意反说是现代人教育了古人。——译者注
【90】 此处原文为Hieroglyph,指古埃及象形文字,亦指任何意义不明确的符号。——译者注
【91】 作者在这里讽刺的是,古代作家虽然谈论批评,却不敢超出古代神话和埃及象形文字的范畴。——译者注
【92】 保萨尼阿斯(Pausanias,?—约公元前470),古埃及旅行家和地质学家。——译者注
【93】 阿戈斯(Argos),古希腊的一个城邦,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东北部,靠近阿尔戈利斯湾。青铜器时代早期开始有人居住,在斯巴达兴盛前是古希腊最强盛的城邦之一。——译者注
【94】 纳夫普里亚人(Nauplians),希腊重镇纳夫普里亚(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曾归属阿戈斯)城中的居民。——译者注
【95】 “驴”的英文是ass。而原文在这里(包括下面几次提到的“驴”)用了大写的ASS,似与作者所说的“象形文字”(以驴暗指批评家)有关。——译者注
【96】 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公元前485—约前425),希腊历史学家。——译者注
【97】 拉丁文,意为“创新”。——译者注
【98】 莱比亚(Lybia),似为虚构的地名。——译者注
【99】 克特西亚斯(Ctesias,公元前416—?),古希腊医生和研究埃及与印度的历史学家。——译者注
【100】 犄角和胆汁等语暗合前面讲的“多余的枝桠”。——译者注
【101】 锡西厄人(Scythians),古代居住在西徐亚的游牧民族中的一员。——译者注
【102】 狄奥多罗斯(Diodorus,约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美加拉学派哲学家。——译者注
【103】 埃利孔(Helicon),希腊的山名,两股神圣泉水的发源地。——译者注
【104】 卢克莱修(Lucretius,约公元前93—约前50),古希腊哲学家、历史学家、诗人。——译者注
【105】 拉丁文,意为:
在埃利孔的高山上竟有一种树,
其花朵的气味可以杀死一个人。
出自卢克莱修的《物性论》6.774-5.
【106】 泰伦提乌斯(Terence,公元前186—前161),罗马共和国时期著名的剧作家。——译者注
【107】 拉丁文,意为“恶毒的”。——译者注
【108】 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约公元前524—约前460),希腊政治家,将军,据说他受到底层民众的拥戴,却经常和贵族产生摩擦。——译者注
【109】 拉丁文,意为“没有水银”。——译者注
【110】 作者的语言总是充满揶揄的口气和反语。上段末句系有意反说,实指批评家的第一个目标也可能找错,此段末句意为国王在批评家眼里总是最肮脏的。——译者注
【111】 拉丁文,意为天主教认为的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炼狱”。
【112】 这里指忏悔和赎罪。
【113】 即忏悔室。
【114】 即放任它们。
【115】 即圣水。
【116】 “金羊毛”的故事来自古希腊神话和传说。佛里克索斯被一只神赐的金毛羊所救。后他将羊献祭给宙斯,金羊毛则给了埃厄特斯国王,后者又将金羊毛转献给战神阿瑞斯。阿瑞斯把它钉在阿瑞斯圣林中一棵橡树上,让火龙看守。全世界都相信这金羊毛是无价之宝,许多英雄和王子都梦寐以求。忒萨利亚王子伊阿宋曾带着希腊众英雄坐着大船阿耳戈斯号前往科尔喀斯去取金羊毛,并与火龙搏斗。此处作者将公牛说成源自火龙系有意调侃。——译者注
【117】 古代地理学中黑海东端高加索南部的三角地带,在希腊神话中它是美狄亚的故乡,阿耳戈斯英雄们的目的地,一块非常富饶和巫术盛行的地方。——译者注
【118】 贺拉斯(Horace,公元前65—前8),古罗马杰出诗人、讽刺作家。——译者注
【119】 拉丁文,意为“身披五色翎毛”。
【120】 拉丁文,意为“下肢的形状像一条黑鱼。”以上两句出自贺拉斯(Horace)的《歌集》(Ars Poetica)第三卷,2-4.
【121】 此处原文为bull-beggar,英语俚语,指可怕的妖怪或智力低下的人。——译者注
【122】 此处原文为bull-dog,为一种头大、嘴扁、腿短的强壮、凶猛的狗。——译者注
【123】 英国伦敦西面的著名监狱。——译者注
【124】 拉丁文,意为“彻底说服”。——译者注
【125】 拉丁文,意为“秘密”。——译者注
【126】 拉丁文,意为“影射”。——译者注
【127】 暗指罗马教皇象征无上权力的三重冕。——译者注
【128】 拉丁文,意为“动作”。——译者注
【129】 此处原文如此,似与前文有矛盾。因前文曾说这三兄弟分不清长幼。——译者注
【130】 拉丁文,意为“权威版本”。——译者注
【131】 拉丁文,意为:
这使我勇于承担任何使命,
指引我在宁静的夜中搜寻。
自卢克莱修的《物性论》1.141-2.
【132】 拉丁文,意为“甜蜜的”。——译者注
【133】 本特利(Richard Bentley, 1662—1742),英国古典学研究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创始人,学识渊博,长于典籍校勘,著有《致约翰·穆勒书》《图斯库路姆论辩集》等书。——译者注
【134】 拉丁文,意为“放进注满热水的浴缸”。——译者注
【135】 拉丁文,意为“足量的”。——译者注
【136】 此处原文为Lathe,忘川,忘却之河,是希腊神话中冥府的五条河流之一。——译者注
【137】 拉丁文,意为“糟粕”。——译者注
【138】 拉丁文,意为“残渣”,亦指炼金术过程中产生的废料。——译者注
【139】 古希腊的重量单位。——译者注
【140】 拉丁文,意为“杰出的专家”。——译者注
【141】 拉丁文,意为“其他方面专家一览”。——译者注
【142】 拉丁文,意为“怪异”。——译者注
【143】 荷马(Homer,约前9世纪—前8世纪),古希腊游吟诗人,创作了西方文学最伟大的两部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译者注
【144】 拉丁文,意为“巨著”。——译者注
【145】 森迪沃格斯(Sendivogus,生卒年月不详),著名的波兰炼金术士和化学家。——译者注
【146】 贝曼(Behmen,生卒年月不详),德国基督教神学家。——译者注
【147】 《灵智魔学》(Anthroposophia Theomagica),威尔士哲学家、诗人托马斯·沃恩(Thomas Vaughan)所著,主要内容为研究自然魔幻以及精神与自然一体化。——译者注
【148】 拉丁文,意思不详,似指“圆形物体”。——译者注
【149】 拉丁文,意为“那么我几乎不相信这位作者曾片刻感受到激情的力量”。
【150】 应为威廉·沃顿(William Wotton,生卒年月不详),与作者同时代的一位神学家。——译者注
【151】 这里作者将沃顿说成“学士”系有意打趣。——译者注
【152】 汞中毒可引起大量唾液分泌。——译者注
【153】 此处作者意在调侃那些喜欢(在前言中)对自己作品自吹自擂的作家。——译者注
【154】 伊奥利亚(Aeolists)是古希腊在小亚细亚的西北部沿海地区的一个殖民地,荷马在作品中也曾提到此地。——译者注
【155】 拉丁文,意为“按缪斯女神的引诱触摸一切”。出自卢克莱修的《物性论》4.9。
【156】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篇幅很长。——译者注
【157】 希腊神话中,赫克勒斯的第十个任务是到世界的尽头抓捕吉里昂的公牛,一种有三个身体的怪兽。——译者注
【158】 拉丁语,意为“生殖器”。——译者注
【159】 拉丁语,意为“但他们的生殖器却非常巨大,直达脚踝”。——译者注
【160】 西徐亚人(Scythians)是公元前9世纪以前生活在阿尔泰山以东地区的游牧民族。——译者注
【161】 拉丁文,意为“基础”。——译者注
【162】 此处指接受知识的不同方法。——译者注
【163】 西徐亚在希腊北面。在作者所处的时代写作还用鹅毛笔。——译者注
【164】 拉丁文,意为“但愿指引我们的命运不要让这样的命运靠近我们”。出自卢克莱修《物性论》5.108。
【165】 拉丁文,意为“追随者”。——译者注
【166】 拉丁文,意为“世界之灵”。——译者注
【167】 拉丁文,意为“获悉的形态”。——译者注
【168】 拉丁文,分别为“精神”、“意识”、“灵感”和“灵魂”。——译者注
【169】 拉丁文,意为“肿胀”。——译者注
【170】 拉丁文,意为“膨胀”。——译者注
【171】 拉丁文,意为“生殖或喷射器官”。——译者注
【172】 拉丁文,意为“最初成分”。——译者注
【173】 拉丁文,意为“意识”。——译者注
【174】 拉丁文,意为“四大原则”。——译者注
【175】 帕拉切尔苏斯(Bumbastus Palacelsus, 1493—1541),出生于艾恩西德伦(今瑞士)的医师,炼金家,曾发明多种新药。——译者注
【176】 拉丁文,意为“基本成分”。——译者注
【177】 此处原文为belching。作者自己曾解释说,它指的是“牧师在古希腊圣贤殿堂向古人发出预言时的动作”。——译者注
【178】 拉丁文,意为“对全能的天主顶礼膜拜”。——译者注
【179】 拉丁文,意为“北,诸神中最杰出的一位”。——译者注
【180】 拉丁文,意为“至高的天”。古人认为天共有11重,而上帝和天使处在这至高的一重。——译者注
【181】 希腊文,意为“黑暗、阴暗、夜晚”。——译者注
【182】 潘西罗鲁斯(Pancirolus,生卒年月不详),希腊哲学家,《失传与新发明的艺术》(DeArtibusperditis, &c.)一书的作者。——译者注
【183】 埃俄罗斯(Aeolus),希腊神话中的风神。——译者注
【184】 拉丁文,意为“从内部凹处”。——译者注
【185】 此处的两个长句十分晦涩,前句大意是说,人的头脑总倾向于走两个极端,因此作者用了一些高低、黑白的比喻;后句大意是说最不文明的人也可能相信上帝,而一旦有了上天和上帝,就会有地狱和魔鬼。——译者注
【186】 法文,为一种带有四个分支的磨坊。——译者注
【187】 指挪威北部以及瑞典、芬兰的土著人。——译者注
【188】 德尔菲(Delphos),最重要的古希腊阿波罗神殿所在地,古希腊人认为这里是世界的中心。——译者注
【189】 指法国亨利四世(Henry IV, 1553—1610),法国波旁王朝的第一代国王。
【190】 拉丁文,意为“若干人体”。——译者注
【191】 拉丁文,意为:
身体的活力产生于被爱欲折磨之后:
它为了爱奋力拼搏,充满渴望。
出自卢克莱修的《物性论》4.1047和1054。
【192】 拉丁文,意为“发动战争的最可怕的原因”。
【193】 指法国路易十四(Louis XIV, 1638—1715),他在位时兴建凡尔赛宫。
【194】 拉丁文,意为“麝香”。——译者注
【195】 第欧根尼(Diogenes,约公元前5世纪),希腊哲学家,《论自然》是其重要著作。——译者注
【196】 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约公元前262—前190),古希腊数学家,其专著《圆锥曲线》为古代科学巨著之一。——译者注
【197】 帕拉切尔苏斯(Palacelsus, 1493—1541),出生于艾恩西德伦(今瑞士)的医师,炼金家,曾发明多种新药。——译者注
【198】 笛卡尔(Des Cartes, 1596—1650),法国数学家、哲学家,将哲学从传统的经院哲学解放出来的第一人。——译者注
【199】 拉丁文,意为“弯曲”或“扭曲”。——译者注
【200】 西塞罗(Cicero,公元前106—前43),罗马杰出的政治家、律师、古典学家、作家。——译者注
【201】 拉丁文,意为“你应该庆幸自己来到了一个使你自己看上去有些智慧的地方”。出自西塞罗的《论演说》(Epistulae ad Familiares)7.10。
【202】 作者这里的意思是,人如果不疯狂就不会有精神或宗教方面的信仰,不会相信看不见的东西。——译者注
【203】 拉丁文,意为“理论”。——译者注
【204】 此处指三兄弟中的杰克(凯尔文)。——译者注
【205】 拉丁文,意为“此处缺失很多字”。系作者有意为之的打趣之笔。——译者注
【206】 这里是说如果人们彻底幸福了,只会想象,那他们就不会揭露谬误或指摘他人缺点了。——译者注
【207】 指上文提到的焊接或修补自然缺陷的艺术。——译者注
【208】 指通过感官(感知)产生想象的人。——译者注
【209】 此处还是有意反说,作者所谓的傻瓜,实则聪明,以聪明而积极的态度生活。——译者注
【210】 作者此时的语无伦次是在模仿疯子的思维。——译者注
【211】 库尔提斯(Curtius)是神话中的古罗马英雄,据传在公元前362年罗马广场出现一道深沟,预言师说,要把罗马最宝贵的东西扔下去深沟才会合拢,于是他只身纵马跃入深沟。——译者注
【212】 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约公元前490—约前430),古希腊哲学家,据说他自封为神,跃入埃特那山火山口自杀,以让他的信徒们相信他是神。——译者注
【213】 老布鲁斯特(elder Brutus,约公元前6世纪末),古代历史中的传说人物,布鲁斯特的父亲,凯撒的朋友,一说后来谋杀了凯撒。——译者注
【214】 拉丁文,意为“平息事端的能力”。——译者注
【215】 暗指政治家都是疯子。——译者注
【216】 爱德华·西摩(Edward Seymour,生卒年月不详),英国贵族政治家。——译者注
【217】 克里斯托弗·马斯格雷夫(Christopher Musgrave,生卒年月不详),英国贵族政治家。——译者注
【218】 约翰·鲍尔斯(John Bowles,生卒年月不详),英国贵族政治家。——译者注
【219】 不详,可能是与作者同时代的一位清教徒。——译者注
【220】 中世纪欧洲的一处伯爵领地,包括现比利时的东佛兰德省和西佛兰德省以及法国北部部分地区。——译者注
【221】 英国议会在威斯敏斯特会堂召开。其间有意提出议案的议员要将书面议案放在主持人座椅背后的绿袋子里。这里所说的纸应为写议案用的。——译者注
【222】 当时法官乘坐出租马车的费用。——译者注
【223】 拉丁文,意为“他的脸上闪烁着光芒”。——译者注
【224】 此处原文为the whore of Babylon,为基督教中一个邪恶之地。——译者注
【225】 通常指yes和no。——译者注
【226】 此处似指这样的人经常闲坐在壁炉旁。——译者注
【227】 英国皇家医学会所在地。——译者注
【228】 穆尔菲尔德(Moorfields)是伦敦的一个区,著名的穆尔门(moorgate,伦敦城的一处大门)所在地。——译者注
【229】 苏格兰院(Scotland Yard)是一个警察局的名字。——译者注
【230】 Troglodyte,指的是许多古希腊哲学家经常谈到的一种穴居人。——译者注
【231】 布莱克摩尔(Blackmore, 1654—1729),英国医生、诗人,曾为英王威廉三世和女王安妮的御医。——译者注
【232】 莱斯特兰奇(Lestrange),可能指英国作家罗杰·莱斯特兰奇(Roger L'Estrange, 1616—1704),最早期的英国记者和小册子作者。——译者注
【233】 此处戏讽本特利喜欢显摆。另见有关本特利的前注。——译者注
【234】 这里指“名声”。——译者注
【235】 因为这是神秘的谜,所以没有意义。——译者注
【236】 蔷薇十字会是基督教中的一个由玄学者组成的半神秘组织。——译者注
【237】 Bythus,在相信直觉说的早期基督教诺斯替(Gnostic)教派的教义中,它是至高的神,此词亦含有“深奥”的意思。——译者注
【238】 Sigé,意为诺斯替教义中的与神相通,此词亦含有“安静”的意思。——译者注
【239】 Achamoth,不详。可能是诺斯替教义中的另一个神。此词亦含有“智慧”的意思。一说以上三词都属于诺斯替教派使用的隐语。——译者注
【240】 拉丁文,意为“巨大的财富来自他的眼泪,光彩的财富来自他的笑声,不可预知的财富来自他的忧伤和恐惧”。
【241】 英国诗人、哲学家沃恩(Vaughan)写《灵智魔学》所用的笔名,另见有关《灵智魔学》的前注。作者此处说他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似为揶揄之笔,意在激励读者去看他的书。——译者注
【242】 此处原文为snap-dragon,指当时流行的一种游戏,即将白兰地倒入碗中点燃,再放入一些葡萄干之类的小果料,游戏者徒手快速从火中取出果料并吃掉。——译者注
【243】 劳尔卡库(Laurcalco),塞万提斯的小说《唐吉诃德》中的一个人物。——译者注
【244】 巴别塔(Babel),《圣经》中记载大洪水后人们在巴比伦所建造的塔,见《创世记》11: 1—9。——译者注
【245】 索尔兹伯里(Salisbury)平原,在英国中部,以其史前石柱遗址闻名。——译者注
【246】 指克伦威尔和他的同盟者在决定处死查理一世时向上帝求援。——译者注
【247】 指英国非国教派人士对教堂音乐的反感。——译者注
【248】 比林斯格特(Billingsgate),位于英国伦敦东南的一个市场。——译者注
【249】 暗指非国教派人士对英国所有教堂的装饰、雕像以及图画颜色的指责和非难。——译者注
【250】 指浸礼。——译者注
【251】 巴勒斯坦古地名,以盛产乳香闻名。——译者注
【252】 此段意在暗讽狂热的布道令人难堪。狂热者总是乐于接受虐待,认为与其巨大的德行价值比起来,痛苦微不足道。——译者注
【253】 此句的大意是,如果杰克(即他自己)不替他们挨打,那意大利教皇和法国国王的军队早就来霸占他们的妻子和财产(仓库)了。——译者注
【254】 莫卧儿(Mogul),指历史上征战四方的蒙古人。——译者注
【255】 以上几段(及下文)意在戏讽新教后裔(非英国国教者)与罗马教廷的狂热教徒虽表面上冲突很大,但因多有相似之处而经常被混淆,并且他们还经常不期而遇。——译者注
【256】 拉丁文,意为“缺少一些字”。
【257】 拉丁文,意为“桀骜不驯的海神普罗特斯仍能挣脱锁链”。出自贺拉斯的《讽刺诗集》(Satires)2.3.71。古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普罗特斯(Proteus)具有变换身形的本领。
【258】 拉丁文,意为“失传的艺术”。——译者注
【259】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约公元前460—约前377),古希腊著名医学家,他所创立的医学道德规范至今仍应用于医疗行业。——译者注
【260】 指查理二世(Charles II, 1630—1685),他于1670年复辟后曾提出改宗天主教,并迫害不肯顺从的教士,在朝野引起很大不满。——译者注
【261】 指詹姆斯二世(James II, 1633—1701),他在位期间从1687年开始强化天主教的政策,允许天主教徒进入长老会,并颁布“信教自由令”,天主教徒因而得到保护和纵容。下文提到的杰克离开彼得,并偷走了他的保护符等语亦应与此有关。——译者注
【262】 只有跑在别人前面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鞋跟。——译者注
【263】 似指当时的长老会员埃德温(Humphry Edwyn),他为人傲慢拘礼,曾当选伦敦市长。——译者注
【264】 奶油蛋羹是当时市长餐桌上的常见食品。——译者注
【265】 指奥尔良的佩里(Père d'Orleans),法国教士。耶稣会是天主教的一支,由罗耀拉(Ignatius of Loyola)于1534年创立。——译者注
【266】 在英国,如果气候干燥少雨,人们会倾向于室外活动,看书的人就会减少。——译者注
【267】 turnip,一种广泛种植的产于欧亚大陆的植物,根形似萝卜,呈黄色或白色,可食用。
【268】 德弗(Thomas Durfey, 1653—1723),英国剧作家、讽刺作家和歌词作家,智者,在当时很有名。——译者注
【269】 康格里夫(Congreve, 1670—1729),英国摄政王复辟时期的杰出讽刺喜剧作家、小说家。——译者注
【270】 这里作者含蓄地将德弗(Durfey)比作大便,在更广意义上指时尚中的“智者”都一钱不值。——译者注
【271】 拉丁文,意为“这样的聚会充满活力”。——译者注
【272】 此处原文为Sleep,系作者想象的古罗马众神之一。——译者注
【273】 缪斯(Muses),希腊神话里一群来历不明的女神,被认为是诗歌、文艺和科学的保护神。——译者注
【274】 以上两句的大意是,和第一位的标新立异相比,方法得当、合理是第二位的,作者因此结论说,只要他(以智者姿态)标新立异,就既不聪明,也不完美,更词不达意。——译者注
【275】 拉丁文,意为“观察”。——译者注
Jonathan Swift